4 第四章（1 / 1）
两个人的身体近在咫尺，王书岩觉得自己一抬头就能撞到他的下巴。
想着说些什么，解围。
陈嘉天突然轻笑一声，双手拿开，后退了两步，靠在通向阳台的门柱。
这是第一次如此近的如此真切的打量他，六年之后如此大胆的打量他，趁着夜色的庇护。
商场的打混让他身上多了一分精明，也让他原先的明朗染上一层疲倦。他没有挺拔的身躯、英俊的面容、完美的事业、显赫的家境。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一个自己摸索着打天下的男人。
他的双眼越过她，越过窗户，在看什么
那双眼睛里有情人之间的私密话语，也有黯然失色的郁郁不乐，有洞察世事的老道沉稳，也有拳拳赤子之心的感动，有商场角逐的计较得失，也有希翼幸福的殷切盼望
什么令自己感动，只是这最简单的东西
王书岩低头，掩饰
简约的短信：刘明缠着我，暂时走不开。
王书岩在想下一步棋怎么走。
“你还是这么喜欢雨天，我记得……”
他突然停住，王书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没醉。”
王书岩觉得自己就是没话找话，自己就不能说点别的。
“是的，我没醉。”
他笑笑，顿了顿，又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应该有事吧。”
“嗯？”王书岩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是在赶自己走吗。
“既然你没事……我就回去了。”
没有路走的时候，王书岩通常选择“走为上计。”
陈嘉天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道。王书岩也侧了身子才勉强通过。
伸手关门的时候，不免有些失望，竟然不来送送自己，怎么说也是男人啊。
王书岩有些生气，门也没有关，转身下楼。
屋内传来声音，是稀里哗啦液体流动的声音。
停住脚步，想起刚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那是吐了。
手伸到门上，却突然犹豫，还是不要现在进去，如果是自己吐了，也不愿别人看见自己出丑的样子。
数了六十下，听见一阵脚步声，又数了六十下，王书岩才推门进去。
他仰面倚在沙发上，边上的台灯开着，眼睛几乎是闭着的，脸色不太好，有点发白，完全不是刚才红润的样子。吐过的症状表现，王书岩鉴证完毕，倒了杯热水给他，他睁开眼，对于王书岩的并未离去没有感到吃惊，说了一声谢谢，很安静的喝水。
透过透明的杯子看她，橘黄色的灯光流泻，她有些模糊的脸就在面前。额前的刘海很乖顺的贴着脑门，记得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总爱托着脑门。
那个大大咧咧爱讲笑话，与男生打成一片，性格直爽，绝不扭扭捏捏惺惺作态的她，原来早就没有了。
只有安静的，成熟的，魅力的她在这。
八年前，两个人分到一班。
开学的那个傍晚，走近教室，一个女孩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白色的T恤，衬着她瘦削的身体，比男生稍微长一点的头发。外面的风吹的窗帘呼呼的抖动，刚来的同学忙着收拾桌子，各个班级汇聚到一起的同学相互打着招呼，只有她安静的站在那，那么的与众不同。
陈嘉天那一刻以为那是个说话会小声翼翼、走路会慢慢腾腾、看见老鼠会尖叫的女生。
第二天，陈嘉天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大错特错。她是新任的学习委员，拿着上学期的语文卷子，大声的叫着不认识同学的名字，基本上都是不认识的。听到名字的同学在座位上应一声，她就一转身递过去，动作倒是挺快的。待发数学卷子的时候，陈嘉天想她不会一直这样叫名字吧。
她没有叫任何人的名字，只是凭着记忆将卷子一一发到各个同学的手中。
陈嘉天看着她将卷子递到自己手中，可以看见她鼻尖上细细的汗水。刚想打个招呼，她却一转身走了。
语文课上，陈嘉天听到了那个冷笑话：香蕉走在路上，觉得热了就把衣服脱了，于是，这只香蕉滑倒了。
陈嘉天会心的笑，教室里静悄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笑过了之后，陈嘉天知道她的名字：王书岩。那时候民风还比较淳朴，一个男生是不会随便打听另一个女生。
她的头发长了，很长。
她不再像个男孩了，偶尔的动作才泄露出曾经的潇洒不羁。
记得有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女生公寓那边的水管冻裂了，于是女生只能到男生公寓楼下提水。很多女生都是叫男生帮忙提到女生楼下，唯独她一个人费力的提着半桶水，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后来，他问她为什么不让男生帮忙。
她说，为什么女生一定就要男生帮忙，为什么一定要男生请客吃饭，为什么一定就要男生向女生赔礼道歉，为什么一定要男生让着女生……为什么……如果可以做女皇，为什么要做那个处处让人照顾的公主呢？
为什么一定要做公主呢？
因为每个男人都喜欢自己爱的是美丽温柔的公主，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皇。
为什么一定要做公主
每个男人只想着做轻松的王子，没想过去做一身担当的国王吗
他手里握着空杯子陷入沉思中，才发现她正伸手来拿，问要不要再来一杯。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杯子上端，他却没有松手。
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收回了手，不解的看着他。
“为什么回来了？”
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陈嘉天将杯子放回桌子上。
“因为我一个人觉得孤独啊寂寞啊，没有同学朋友在身边，再说我又不是那种心怀大志、发誓要闯出一片天地的人，我就是一个目光短浅、肯为五斗米折腰的工薪阶层。”
她轻描淡写的说，像是说着街头巷尾的琐事小事，却有淡淡的忧伤。陈嘉天突然觉得她过得并不好，他本以为她一直是幸福的。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有大好的前程。”
王书岩漠然的看着他，这意思是说，自己现在就不是大好的前程，难道就是自甘堕落？最受不了他那种说教的样子，他在她面前怎么就能够随便指手画脚！
聪明？王书岩苦笑，自己其实是一个很笨很笨的人，笨到此时此刻不知道说什么，笨到此时此刻贪恋着与他相处的时光，明知道他属于另一个女人，他从来都没有属于她。
八点半，简约的短信：刘明已经没事了，你那边呢？
王书岩回复：我马上就回去，回见。
“我耽误你太长时间了……”他很抱歉的说，“你一定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一直想问，回来了男朋友怎么办，也许只是吵架了……一直想问，男朋友交往了也有两三年了，是不是考虑结婚了……
但陈嘉天不会问，就如王书岩不会问关于明雪的事情一样。
是心虚，还是骄傲？
这一次，陈嘉天起来送她。脚步有些轻飘飘的
“安全起见，你还是留步吧。”
王书岩将他挡在了门口，还真怕他一脚踏不稳从楼梯上摔下来。
“再怎么说，我也得把你送到楼下吧。”
两人默默的走在楼梯上，只有彼此的脚步声。
外面的雨还在下，不大也不小。楼门前道上的路灯没有亮，整条道上黑黝黝的，仿佛怪物长大的嘴。
说实话，王书岩很怕黑。
当陈嘉天说，最近小区治安不好，要将她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两个人只能挤在一把伞下，陈嘉天很绅士的接过伞柄，尽量遮着她。
八月底的天，晚上，雨天，还是有些冷的。王书岩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是一个。
走过了这条黑道，有了灯光。陈嘉天扭过来看她，带着笑意。
“看什么？”
“我在数着百岁……千岁……”
他轻扬的嘴角，笑起来像个孩子
记得，总记得，那个早春的午后。
王书岩心情郁闷的走向教室，高考临近，莫名的压力与恐慌，像一根无形的锁链将她束缚的快要窒息。
他在走廊的另一边走过来，很悠闲很自在，像是在散步。看见了她，停下来，倚在窗台上，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很明朗的看着她笑。
他一直对她很好，甚至一开始她竟然迟钝的不知道。直到班主任私底下半开玩笑说，王书岩，你知不知道陈嘉天对你很好。
王书岩确实是属于那种比较迟钝的人。
陈嘉天会从教室的东北角跑到西南角为她把沉重的窗帘系好，他会告诉她食堂里新来的师父手艺不错，他会告诉她明天可能下雨啊；他会故意嘲笑她惨不忍睹的英语听力，毫无顾忌的说她太不懂礼貌——应该让班主任将食堂最后两个难看的包子买去，故意用力的拍桌子提醒她该吃饭了……
他一直那么好，后来才发现他竟然那么好。
高考就是一道分水岭，海洋上湿润的风被挡在了一边。一边是湿润的雨天，一边是干枯的大地。
是谁说高考是一条独木桥？为什么偏偏是独木桥，独木，又怎么能够并肩同行。
这种天气，这一天，这个时间点，司机都在家陪老婆了吧，等了半个小时没见一辆出租车。
简约又发来短信：你这“马上”也太慢了……准备了夜宵，晚就没了。
王书岩回复：等车呢。
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陈嘉天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断的将自己与她拉近。
王书岩已经退到了广告牌边上，无路可退。
陈嘉天突然换了另一只手撑伞，身体微微向后，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的揽着王书岩。
“雨大了，别淋着。”
他只轻轻的揽着，很有礼貌，绝对没有逾越，这让王书岩无话可说。
但王书岩并不想要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关怀。
终于等来了出租车。
王书岩将伞留给他，钻进了出租车。
“后天晚上见。”
那是他的订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