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一百二十章（1 / 1）

一

尽管知道离京城不远，可是云悠还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位于山巅之上，周围也是绵延的群山，猎猎的风声在耳边作响，云悠不由得裹紧了斗篷。胤禛在出府之后就吩咐一队人马去清山，当时云悠还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知道了，本就冷清的山巅，此时更是连樵夫浣妇都看不到了。

胤禛走过来，站在云悠身旁，依旧是一言不发。这一路上，云悠问过几次，看胤禛不会回答，也就任由他带来这里。

“叶——云——悠——”胤禛突然冲着远方大喊。这一声，着实把云悠吓了一跳。

“叶——云——悠——”这一声是山中的回音，“云——悠——”还在不断的回响。

云悠惊得张着嘴，喘着气，瞪大了眼睛看着胤禛，问道：“你要干什么？”

胤禛没有回答，因为竭尽全力的大喊，胤禛额头上的经脉也变得十分明显，可是笑容却很灿烂，“叶——云——悠——”

“叶——云——悠——”胤禛又喊了一声，回音也跟着附和。这三个字就这样绵延不绝的回响，好像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云悠突然感觉这三个字自己很熟悉，却又很陌生。叶云悠，这个“叶”字已经只属于父兄，只属于平阳，只属于若干年前。

“叶——云——悠——你——在——哪儿——”胤禛的面色已经通红，好像那个喊的人不在身边，而在山那边。

云悠也不再看着胤禛，听着这久违的名字的回响，云悠用双手合拢放在嘴边，也向着远方喊道：“我——是——叶——云——悠——我——在——这儿——”

于是，这个声音也在回响，那个声音，好像不是此时站在这儿的云悠，而是另外一个若干年前的叶家二小姐。云悠喘着粗气，不知何时，有两行泪珠已经挂在脸庞。

“皇——额——娘，我——想——你——了。”胤禛继续喊着，云悠知道，胤禛口中的“皇额娘”是抚养过他的先皇后佟佳氏。有的时候，最想说的话，对着人，很难说出口，而往往能说出口的时候，该听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爹——娘——女儿——想——你们——”爹娘听不到，可是这回声，好像让云悠的声音跨过了千山万水。很久没有喊这两个字了，云悠扪心自问，就连在心里，都很少再喊这两个字了。想着胤禛，想着孩子，想着自己，就是已经很少想着爹娘了。一种愧疚之情涌上心头，云悠颓然跪下，向着南边的方向，拜了下去。

“胤禛，你知道吗？在平阳的时候，隆经寺那里也有一座山，我也会站在山上，向着树林喊。”云悠直起身，幽幽的说着。

“老天爷——你不公平——”云悠跪坐在地上，大声喊着，压着回音说道，“我就这么喊，因为他让我来到这个世上，有那么疼我的爹娘和兄长，却又要夺走我的生命，给他们带来痛苦，我真的觉得很不公平。”

“我恨你——”云悠喊着，顿了顿，说道：“我每次都这样喊几声，再回到隆经寺里，跟娘回家。可是有一次，我发现，娘就在后面跟着我，她一直跟着我，她其实每次都知道，每次都一个人落泪，只是不让我知道。”云悠闭上眼睛，让充盈的泪水滑落。“我都快想不起爹娘的声音，却总是能看到他们的泪水。”

“皇额娘——我要让叶家人——回到京城——您相信吗——”云悠抬起头，看着胤禛，惊异于胤禛喊出的这句话。

“皇额娘——我要保护——我的女人——您知道吗——”云悠慢慢的站起身，看着胤禛向山边跨了一步。

“皇额娘——我要成为大清之主——您同意吗——”云悠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把拉回了胤禛。此时的胤禛喘着粗气，但却是笑着看着云悠。

对于胤禛的想法，云悠心里有个模糊的判断，当年，胤禛册封贝勒的时候曾经对自己说过这样一番话：“身为皇子，处在权力中心，难免产生对权力的欲望。但现在看来，这不是欲望，是必须，是本能。人如棋子，命如棋盘。要想做些事情就不能安于现状的做棋子，否则，不仅功难成，连起码的公正也得不到！必须做下棋人！这世上，下棋人只有一个。”从那个时候起，云悠知道胤禛不会荫蔽而终，但此时，胤禛的话是清清楚楚的“大清之主”，“胤禛……”云悠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胤禛展颜一笑，伸手抹去了云悠脸上的泪水，长出了一口气，缓解着自己呼吸的频率，说道：“我，本来是，想让你发泄出来的，反倒是，我比你喊的要多。”胤禛扶住云悠的肩膀，正色说道，“不管你在这儿喊什么，都不用担心被人听到，所以，可以，说出真心话。”

真心话？胤禛你说的是真心话？这样真真切切的说出来，跟彼此心照不宣还是不同的。

虽然云悠没有说话，但是胤禛还是明白了云悠所想，他问道：“云悠，迈向巅峰的路，你会一直陪我吗？路途中，会踏着累累白骨，你会介意吗？倘若我累了倦了，放弃的途中，要背负恶名，你能陪我承担吗？如果，我有倒下的一天，你能为我收……”

云悠凑上前，吻住了胤禛，让那个她不喜欢的字融化在唇齿之间。

慢慢的，云悠与胤禛分开，胤禛睁开眼睛，对上云悠闪亮的眸子，听云悠说道：

“胤禛，倘若你决定披甲上阵，我会用衣摆为你擦拭利刃；在你金戈铁马时，让我相携于旁，见证你的奋勇无双。倘若你弃甲厌战，而能全身而退，我们就归隐乡野，回味起来，也是一段轰轰烈烈，但若真的不能保全性命，我割颈饮血，陪你染红疆场。”

这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狂风，卷起了胤禛心中无边的巨浪。拍打在心中激起的水花，润湿了胤禛的眼眶。

“爱新觉罗·胤禛——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一个男人的声音。

“叶云悠——得夫如此——汝又何求——”一个女人的声音。

其后，群山听到了男女的笑声，回音袅袅，引得不少鸟儿也跟着鸣叫。

二

这一年的九月三十，康熙结束了他的塞外之行，出行期间，所有审讯供词早就都呈达天听，康熙的回京，就意味着一个结果。就在大家准备事项，等待结果的时候，就听得皇上传召的讯息。这才刚刚回京啊，难道这么快？的确，当天，康熙在畅春园，召集了诸位皇子，宣布，皇太子胤礽复立以后，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断非可托付祖宗弘业之人，故予拘执看守。

这年的十月初一日就正式颁旨，废黜了皇太子胤礽。这是大家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毕竟是件大事，宣布之前和之后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在肃清了许多障碍之后，大概是觉得胤祥的处境已经安全了，康熙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释放了胤祥。胤禛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来到胤祥的府中，倒是比胤祥自己还快些。

“哥？”胤祥从轿中出来，一抬头，就看见自己门前站着的胤禛，一惊之下，脚步都乱了，差点摔倒，被下人扶住。

“呵呵，”胤禛笑出声来，赶紧上前两步，拉住胤祥，“怎么？想给你哥见礼啊。”

胤祥一把甩开了胤禛的手，说道：“你怎么比我回家还早？这是你家还是我家？”说着，就往里走。

胤禛还是笑着，跟着胤祥，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家不就是我家？”

“哈哈，”胤祥嘴里发出的是这个声音，不过面上可没有笑容，走在院中的胤祥一回身，对着胤禛作了个揖，说道：“我的哥哥，您饶了我吧。我就快一无所有了，干脆连我也给你做了包衣，最好！”

下人听着两位主子打着哈哈，有趣也不敢笑出声来，倒也是习惯了，收拾东西的，端茶倒水的，都跟没事儿似的。

胤禛走过去，搭住胤祥的肩膀，说道：“也不是不行，你哥我还养得起。”

“是啊，你当然养得起了，皇阿玛不是又赏赐了5000两吗？够我用个一天两天了。”胤祥也不看胤禛，就这么说着。

“哈，口气不小啊，5000两就花一两天？那我可要考虑考虑了。”走进了屋子，胤禛很随意的坐了下来，有下人倒好茶水，胤禛抿了一口，“嗯，不错，难怪一天要花5000两。”

胤祥瞟了胤禛一眼，坐在了对面。“哥！沈天生的案子，你干嘛不追下去？交给三哥能有结果吗？”

胤禛看了看胤祥，慢慢收敛了笑容，“沈天生的作用就止于此，还追究什么？”

“止于此？怎么可能？明明八哥就脱不了干系！”胤祥还是有些不平。

其实当初，牵出胤禩也是胤禛的想法，毕竟当时胤禩掌管着内务府，背后肯定还有什么，但是，后来，胤禛的想法改变了，尤其是在任伯安的《百官行述》出现以后，他告诉胤祥：“脱不了干系也不能再追究，适可而止，或许这个词用在胤禩身上不合适，但是，用在皇阿玛身上就再合适不过了。”

“皇阿玛？”胤祥不明白。

“从皇阿玛让你处理《百官行述》，我就估计，皇阿玛也不想让这本书册在世上存留，只是，他没有明示，这也是就他为什么保护起你的原因。这《百官行述》记录了太多他不想知道的东西，他不想，也不愿承认，大清的官吏，他的儿子，亲眷，居然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眼不见，心不烦。已经是二废太子了，倘若再问出另一个儿子的秘密，那大清的颜面何在？”胤禛看着胤祥，“齐世武因为“诌事”皇太子获罪，皇阿玛很少使用极刑，当年鳌拜被圈禁后，始终未杀，终老狱中；对索额图的处置较重，也并未施以极刑。现在却让人以铁钉钉住齐世武五体于壁，号呼了多少天才死。这难道不是例证？”

胤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哥，我不如你想的深，可是，二哥这次真的就……”

胤禛坐到了胤祥的身边，感怀于这个弟弟的善良，说道：“皇阿玛已经让礼部咨文通告各省督抚，皇太子的册宝撤取销毁，各省呈奏皇太子之笺文，一并停止。这些，在上次，可都不曾有过啊。”

“皇阿玛肯定很伤心。”胤祥轻轻的说着。

“皇阿玛曾经说，‘前次废置，朕实愤懑，此次毫不介意，谈笑处之而已’。不过，”胤禛没有接着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为君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