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幸福（1 / 1）
宁静的公寓小区，天上皎洁的月色和路边星点的灯光遥相呼应，渲出一街暗淡的昏黄。夜已深，街道上偶尔走来一两个夜归的人，经过时都会看一眼在小区绿化带旁的石阶上习地而坐的一双男女。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等我。”许可洛挑了句开场白打破沉默。
“我只是想或许等你工作完回来能遇上，所以就过来看看。”方书恺淡淡地说着，好像他就住在隔壁散步时顺便过来看一眼而碰上她似地。
他在这里等她，那刚才……
许可洛垂头看着地上被街灯映出的两个长长的影子，忽而想起很久以前——久到她自己都不确定记忆会不会出错的某个夜里，他也曾这样等了她许久。
那时他在女生宿舍楼下一把将她拉住，嗓音里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紧张地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似是责问，又似是担心。许可洛记得那是她至今唯一一次在温和从容的方书恺脸上看见如此急燥焦灼的表情，她有些愕然地张开嘴，却只吐出了一个字：“我……”
她该怎么说呢？
自从她的好友和方书恺因为家里的关系认识后，他们便常常相约去参加各种的活动。班上的女生都很羡慕好友，说书恺学长对她特别好，还纷纷猜测他们将会成为新的校对。因为和好友的关系，她也常常有幸能参加他们的约会，有时候是好友打着集体活动的幌子约方书恺时拉她来凑人数，有时候是方书恺约好友时连带着也邀请她出席。然而她想，或许他们的心里其实都比较期待两人世界吧；而对于她来说，每次像个电灯炮似地出席这种约会让她觉得很沮丧，那种明明心情很低落却又要强颜欢笑的感觉很是痛苦。所以今晚她才会接受某个对她有意思的男生的邀约，以此缺席好友和方书恺的约会。她本来以为这样自己会好过一点，可是整个晚上面对着那个男生时她却都心不在焉地想着另一个人。
因为我总想着你们在干什么没办法和那个人好好约会所以一早就跟他分手了；因为我担心回来得太早被问起约会的情况无言以答所以只好回了趟家；因为我害怕听到你们今晚有多开心时笑容太假所以磨蹭到最后一秒才回来。
她能这样说吗？
“小洛，你是在躲我吗？你……喜欢他？”得不到回答的方书恺有些不安起来，拉着她手臂的力道重了几分。
“我……”他这个突兀的问题让许可洛再一次在一个“我”字之后张口结舌。
看到她的吞吐，方书恺的眼里纠结起了满满的慌乱与焦灼。
“不要喜欢他。”他突然低低地说了句，用一种类似于恳求的语调，“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他？”
“可是……你不是喜欢思琪吗？”那时她处于被方书恺表白的震撼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这个问题。
“我喜欢的是你！”
她呆呆地听着方书恺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呆呆地听着他说早在图书馆时他便时常留意她；说他之所以会常常答应和好友的那些约会也只是因为想见到她；说今天他听到她跟别的男生去约会后心情有多糟糕，他完全没办法掩饰心里失落的情绪早早把好友送了回来而自己站在楼下等了她一晚上。
方书恺叙述的声音因情绪的波动而有些不稳，但在她听来却是格外地动听，如同一股清风，吹散她心中连日来的积郁。
后来，方书恺在宿舍楼下牵起了她的手，手掌感知彼此的温度时，两人的脸上皆是一片羞涩而甜蜜的红晕。那夜美好的月色下，校道旁见证了无数动人爱情故事的路灯把他们牵着手的影子拉得极为绵长。
“小洛……”这一声叫唤仿佛穿过长长的时光回响在许可洛的耳畔，让深陷在回忆里的她幡然惊醒，回归现实。
“小洛，”方书恺看她已收起了涣散的目光，这才微微笑着说出四个字：“生日快乐！”
许可洛感觉心中的某根弦被拨了一下，酸酸涩涩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谢谢！”原来他真的还记得。
方书恺把手伸进口袋里，似乎想到什么，他迟疑了一下略带谦意地说：“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礼物下次再补给你。”
“没关系。”
微风吹来，拨动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时间过得真快。”过了片刻，方书恺别过脸看着前方，像追忆往事般发出感慨，“小洛，你记不记得以前学校后门那摊我们常去的鱼旦粉店里老被你取笑像童工的小伙计？他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我去的时候他还认得我，还照以前的优惠多给我一颗鱼旦。”
“是吗？”
“嗯。还有以前睡我上铺那个暗恋英语系系花的老陶，你知道吗？他真的把人家追到手了，还娶回家当了老婆。”
“真的？”许可洛依稀忆起那个叫老陶的男生在英语系系花身上碰了钉子后灰头土脸的样子，有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没想到他们还真能走到一块。”
“是啊。”方书恺笑笑：“我找你的时候还见过你们班外号叫猴子的那个男生，我保证如果现在让你在街上遇到肯定认不出他来，他现在的身形赶得上三个以前的他，我叫他猴子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心虚。”
许可洛笑了笑，想像着记忆中的那个人变成以前的三个身形会是什么样子。
“你笑了，”方书恺定定地看着许可洛嘴角的笑容，声音柔了下来，“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看到你笑。”
许可洛怔了怔，弯着弧度的嘴角瞬间僵硬。俩人间刚刚和谐了些的气氛倏然随着她冷掉的笑容一并凝固，重又陷入一片沉重的静默中。
他到底是要干什么？他在这里等她，就是要叙旧吗？
躲开方书恺的目光，许可洛低下头看着腿上的蛋糕盒子，心里翻腾起一阵烦燥。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他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而再有意无意地聊起过往；若无其事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而且，她更不喜欢会无意识地陷进回忆里、会轻易被他的话语掌控了情绪的自己。
“很晚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上去了。”
许可洛从石阶上站了起来。屈着的脚刚舒展伸直，小腿处便漫开一阵麻痹，还没站稳的她微微跄踉了一下，随后站起来的方书恺扶了她一把。
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后，许可洛看着方书恺收回去的手，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忡怔。
旁边的方书恺在对她说着什么，可许可洛却一点也没听进去，心绪全落在了刚才那不经意的一瞄上。刚才，方书恺伸出手来扶她时，好像有一段红色绳带从他白色衬衫袖口里露了出来。她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方书恺垂在身侧的手，衬衫的袖口随着他的手下垂遮住了手腕，什么也看不到。
或许，是她看错了。
“小洛，你有在听吗？”方书恺终于注意到她的走神。
“呃？什么？”
看着一脸迷惑的许可洛，方书恺无奈地笑笑，“算了，没什么，今天好像真的是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以后有机会再聊。”
“嗯。”许可洛应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在为什么而挣扎着，迟迟没挪步。
半晌，她终是声音极低地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他？”方书恺想了想：“你是问思琪吗？”
许可洛点点头，蓦然发现这个曾经每天挂在嘴上的名字现在竟像是一种忌讳般让她叫不出口。
“她很好，快要当妈妈了，本来她之前还打算这次和我一起回来的，但后来有了宝宝所以就延后了。”
许可洛很庆幸自己的头是垂着的，不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很难看。
看！她问了个多烂的问题。结婚生子，不用问也知道这些就是他们这个年龄段该发生的事啊。可是为什么听到这些话她会觉得胸口像被北风刮开了口子般隐隐作痛？
真可笑啊许可洛，你还期待听到什么答案？
目光再次落到方书恺被衬衫袖口包裹着的手腕上，许可洛嘴角勾起了一个自嘲的冷笑。
“那就好……”她深吸了口气，抬起自己一直低垂的头，所有的情绪已在抬首前被她敛去，此刻许可洛的眼里透着诀绝的光，下巴微微扬着，像个骄傲无比的公主。她用力地微笑，说着最合宜的话，可接下来本该有的“恭喜你们”这几个字却哽在她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祝福他们。
她沉默，方书恺却好像还有话要说。
“小洛，我和……”他开了个头又停下，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眼神变了几变。最终，他别开脸，把眼中纠结着的深深的矛盾和痛楚掩在黑夜中。
再次开口时他换了个话题：“小洛，刚才那个人……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幸福吗？”
你现在幸福吗？
原来这样的问题从旧情人的口中问出来除了唏嘘感慨外，也有可能会让人觉得讽刺，特别当你在和他的那段恋情里扮演的是被甩的那个人时。许可洛不知道方书恺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是否幸福不是早就跟他没关系了吗？还是说当他生活得幸福美满的时候，突然就对那个曾经被他伤害过的许可洛心怀歉疚起来，于是专程跑来确认她是否已经从别人那里找到了他所不愿给的幸福？
他真的看到了唐墨刚才的那个吻，也顺理成章的误会了，可是，她却不想解释。
“当然，我很幸福。”说这句话的时候许可洛的语气出乎她自己意料地坚定。虚荣也好，自卑也罢，反正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事到如今她仍孤身一人，是个靠相亲来寻找终生伴侣的“剩斗士”。
方书恺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在他的注视下许可洛把背挺得越发地直，逼着自己正视他的目光。
“那就好。”良久，像终于确认了什么，方书恺轻轻地说，然后朝她虚虚地笑了笑：“上去吧，早点休息。”
上班、参加宴会、应付突然出现的方恺。这一天下来，许可洛真的觉得有点累了，以至于回到房间她便瘫在椅子里一动也不想动。望着天花板出神地坐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懒懒地起身准备要去洗澡，目光扫过桌子上的三个小盒子时又重新坐了下来。
包装精美的两个小盒子是她哥哥和嫂子送的生日礼物，她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伸手把自己提回来的那个装着蛋糕的盒子拉到面前。
打开盒子把法式布丁拿了出来，咖啡色的小碗里装着蛋黄色的奶酪布丁，一颗鲜红的草莓和黑色的巧克力碎点缀在上面，煞是好看。许可洛拿着勺子左瞧右瞧了一阵，勺了一点放进嘴里，香甜浓郁的蛋奶香味在口中慢慢化开来时，她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奶酪蛋糕好像真的有帮她赶跑坏心情的魔力，看来得感谢唐墨，让她在二十七岁生日这一天即将过去时能吃到这么美味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