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十一章（1 / 1）

我终究没有以这样凄惨的方式死去。据说是王府里一个名叫刘柱的车夫发现了我，并将我送到了景山寿皇殿——皇家的检阅射箭之处，现在则成了临时的避难之地。

“唔……”随着一声嘤咛，我慢慢醒转过来。吃力地睁开双眼，视线所及的那一片陌生的明黄让我一时怔忡。这是哪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头一阵阵的疼痛，脑海里一片空白。撑着发胀的脑袋慢慢坐起，一抬首，书桌后那负手而立的熟悉身影让我蓦地吃了一吓。

“你醒啦？”他一个转身，止住了我欲翻身跪下床去的动作，“你腿上有伤，不必多礼。”

我这才感觉到腿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忍不住咧了一下嘴。他见我这样龇牙咧嘴的窘相，眼睛里不禁多了几分笑意：“你还真是命中多福，也就是碰上了苏太医，要不然，你这下半辈子都该要躺在这榻上了。”

“多福还叫那柱子给压折了腿？”我脱口而出，随即便吓得捂住了嘴——林涵啊林涵，你怎么总是这么冒失！

他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一阵闷笑。我从没有见过他笑的样子，不禁看得有些怔忡。正迷糊间，他却突然转向了我，沉声问：“丫头，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凝望着他的双眼，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王爷笑着的样子更好看。”他忽地收住了笑，眼睛里重又覆上那层层漠然，我直感觉心里像是被谁揪了一下，疼得难受。

“你好生歇着吧，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明明是关心的话语，配合着他没有任何温度的语气，却让人感到阵阵凉意。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抿紧了双唇，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他见我这般反应，眉眼间似是流露出几许愧意，唇齿微张，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化作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离开了。

他真的没有食言，事实上，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我，只是再没有那日的融洽。那场地震夺去了无数人的性命，也带走了萤萤的孩子。我腿脚不便，不曾去看过她，但只听美玉，也就是萤萤贴身侍女，隔三岔五地来向我倒的苦水，便能感受到一两分她内心的苦楚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余震不断，京城里□□成的建筑都倒塌了，紫禁城还有那些个王府官衙的自然也不例外。经过朝臣们的一番商议之后，所有的王亲贵戚暂时都迁往远郊的一座行宫避震，而我，也借着萤萤的光，随着一群贵嫔命妇同去了。

九月里的时候，我已能让美玉扶着下床走动了，只是时间太长的话伤口处还会传来阵阵疼痛。苏太医还不是很放心的样子，一再叮嘱我要在床上多休息些日子，唯恐落下病根。可我哪是那呆得住的性子，两个月下不得床来那是没有办法，好容易有了些起色，自然不会让自己再闲着。只是每每看到萤萤深思恍惚，独自一人坐在小院里的样子，心里便忍不住一阵抽痛。

自八月二十四那场余震之后，地龙像是有了些许消停下来的意思，再没有发生过太大的灾祸。两个月下来，赈灾的各项事宜已经从朝廷分派到各个地方。南方战事更是全线告捷，吴世璠龟缩回昆明老家，从此一蹶不振，平三藩之战已接近尾声。

康熙心情大好，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命到行宫避震的太子和大阿哥于箭圃习射。难得有热闹看，我又怎会错过。当然，我顺便也拽上了郁郁寡欢的萤萤，不知这个洒满阳光的地方是否可以让萤萤的心也稍许阳光一些呢？

看台正中坐着的自然是康熙，太皇太后向来不爱晒在大太阳里，而皇太后本就是个喜静的人，索性就呆在屋子里陪太皇太后说话了。于是在右侧第一位坐着的便成了嫔妃里位份最高的佟贵妃，而左手侧起首的则是拍手最起劲的惠嫔纳喇氏，也就是大阿哥的生母。我坐在左侧最后排角落里的位置，左边是闷声不吭的萤萤,右边坐着的是一个贵人打扮，样貌颇为端庄秀雅的女子，游离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佟贵妃怀里的小阿哥，连康熙好几次把目光投向她都没有发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四阿哥的生母吴雅氏了。

“皇上，两位阿哥都已经练这么久了，是不是该歇息一会儿啦？”佟贵妃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声地在康熙耳边提了句。也是，饶是两位皇子天资聪慧又有高手指点，毕竟还只是个小毛娃娃。五米远的箭靶，也就只是能勉勉强强射在靶上而已。再说又不是自己的孩子学射箭，刚开始看还有些乐子，时间久了有些审美疲劳也是正常的。更恶心的是，中国人就是有这样的一个怪毛病——你有事没来看，ok，没问题，忙你的去吧；你没事，而且你还来看了，就不能中途离开，否则人家就说你这人没文化、没素质。要问我现在的感受就是一个字——苦啊！

康熙终于收回了停留在吴贵人身上的目光，却并没有望向佟贵妃，只是蓦地从座位上站起，向前跨了两步，顺手抓起侍卫递上的弓箭。只听“嗖”地一声，台上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在他手中的雁翎箭已稳稳扎在了箭靶的正中央。仿佛大家都沉默了半刻，然后便是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喝彩声。可怜那两个小娃不明就里，还以为那掌声是送给他们的，一个个乐呵呵的样子叫人看着觉得可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压了下手，掌声逐渐停了下来，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投向台上正中央，颇有些等待领导训话的意思，他却一转身坐了回去，向身边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又挥挥手示意两位阿哥继续练习。

我正被康熙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却见那侍卫竟走到了我的身边，不，准确地说，是吴贵人的身边，道：“皇上吩咐了，吴贵人有孕在身，这儿风大，特别恩准提前离席，让涵儿姑娘送吴贵人回去。”

困惑地向那个侍卫眨巴了无数次眼睛之后，我还是决定应承下这个差事来，且不说这是圣旨，不听是要没命的，单就是可以让我整整一个下午不用看两个小屁孩玩脱靶游戏就足以让我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了,只是萤萤让我有些放不下。

像模像样地回了几句以后，我便扶着吴贵人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悄悄回头张望了一眼，恰瞥见康熙似笑非笑的唇角，我隐隐总觉得这事情里里外外透着些许古怪，只是我的脑细胞还没有强大到可以窥见这所有一切背后的深意。无奈，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很快，我便把这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疑惑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