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三章（1 / 1）

秋去冬来，转眼，已过了年关，紧接而来的就是开春时的选秀。不久之后，宫里就传来了消息，萤萤被选为裕亲王福全的侍妾，择吉日戴红盖入府。

虽然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有宫里的太监来确认过了，可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还是莫名地为她感到惆怅。

萤萤穿起了红色的嫁衣，而我则帮她梳理着云鬓，喜婆在后面喜滋滋的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恭喜，贺喜！”原本披着的发都盘了起来，插上王府里送来作为信物的珠衩，便只差为她盖上喜帕了。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一个媒婆打扮的妇人跑了进来：“时辰已到，请新娘子上花轿吧。”说着便上来给萤萤盖上盖头搀着她向外走去。

快踏上花轿的时候，萤萤忽然停下了脚步，很慢很慢地，她转过身，轻轻掀起盖头的一角，深深地再看了这里一眼，像是在期待着些什么，周围的人虽都有些惊讶，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僵持间，她却忽然转过身，微笑着地离去了。在她转身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没有什么忧伤，却让人觉得分外悲凉。我呆呆地在那里伫立良久，心思好似百转千回，却终还是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

当时的我并不十分明白，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几乎要忘却这一幕时，才明白，那就叫做遗憾，很深很深的遗憾。

再见到她，已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王府里的人来报说庶福晋有了身孕，王爷特别下了恩典，允许庶福晋的娘家人进府陪伴。一家子人自是十分欢喜，商量下来，还是决定让我去。倒不是说别的什么，萤萤的额娘早逝，她的阿玛和两个哥哥自是去不了的，而她仅有的一个妹妹今年才七岁大，真是让她去，怕是不但照顾不了萤萤，反要萤萤照顾她呢，剩下的也就是我了。自萤萤离开后，虽说我和这家人一直都相处得还算融洽，可身边却再没个能像萤萤那般和我谈得来的人了，想来萤萤的境况也比我好不了多少。这次去王府陪伴，也算是替她解解闷吧。

“姑娘，庶福晋正在里边歇息着呢，奴婢这就去为您通报一下。”

第一次到这种等级森严的地方，说实话，我是有点不适应的——我去见我的妹妹，为什么还要别人来通报呢？可转念一想，要不是这个裕王爷格外开恩，恐怕我连让人家通报的资格都没有呢，想到这里，不禁又有些灰心丧气起来。

正思索间，那丫鬟已从内室盈盈走到了我的面前，含笑道：“庶福晋已经起来了，让姑娘进去说话呢。”我点点头，随她走了进去。

萤萤见我进来了，顿时露出了笑颜，放下手中的书卷，甜甜唤了声：“姐姐。”

我亦向她回以微笑。刚才引我进来的丫鬟为我端来凳子后，便作了个福，退出去了。随手抓起她刚才在读的那本书，居然是《列女传》。我不禁皱了皱眉，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萤萤着着一件湖色连理纹的罩衫，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穿的一件杏黄缎织金折枝菊的寝袍，显得稳重贵气，却又不失柔和。

说实话，这件衣服很漂亮，却并不十分适合她。萤萤之美在其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经过这样一番包裹，这美却似经过了驯化，如同嫩芽植入盆栽，人工雕琢的痕迹太过明显，便失之于矫揉造作。想到那个曾经和自己在河边肆意戏水的娇憨女子，不出半年时间竟变成了这个样子，直感觉心里一阵抽痛，忍不住质问道：“萤萤，是谁让你读这书的？”

我想，我当时的口气一定不怎么样，不然萤萤的脸色一定不会那么苍白。她嗫嚅着，眼睛里竟透着几分惶恐，让我感到一阵心疼，语气也不由得柔和起来：“是王爷吗？他希望你读这个？”

她见我态度缓和了些，才喃喃道：“是福晋她说的，怀孕的女人不能多动，闲来无事的时候看看这些书，修身养性，对孩子有好处。”

听到她这么说，我一愣，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福晋不禁有了几分恼意。萤萤原是个简单可人的女子，入府前后这样大的变化，想来与她莫不相关。

“萤萤，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姐姐，就听我一句话，以后不要读这种书了。”

她听我这么说，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张了张嘴，刚想问些什么，却听门外的丫鬟报说王爷刚下了朝，直接往这边来看她了。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开始忙着为她梳妆打扮。不一会儿，萤萤便已换上了一身海棠色缎绣折枝花卉人字襟袍。

“庶福晋，王爷到了。”

萤萤的眼睛突地变亮了，回了声：“知道了。”向我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便径自走到外屋去了。

“王爷，您来啦。”隔着一层帘子，我却依旧能够看到外室的情景。萤萤依偎在他的怀里，声音甜得发腻。我看着眼前这个笑魇如花，却从表情到举止都透着一股做作和扭捏的女子，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又或者，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只有眼前的，才是真实的。

他应了声，专注地为她理着额前的碎发，微笑着，可他的眼神却是寂寞的，空洞的，甚至是冷漠的，“你姐姐到了没有？”，莫名地，他的身影给了我一种尘世的忧伤和苍凉的感觉

“已经到了，谢谢爷。”萤萤轻轻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盈盈笑道，“妾身这就带她来见王爷。”

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起来，心儿“砰砰”地乱跳个不停：“萤……萤萤，我就不要去了吧……”

“傻话！”她似笑带嗔，“这都是规矩，坏不得的。”我怔了一下，心里好似被灌满了铅水，堵得慌，一时之间竟什么都说不出来。迷惘间，已被她推到了正室。

“王爷。”萤萤唤了声，将我推到他跟前，又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这才明白过来，匆匆向他施了个礼。“奴……”想想觉得不对，顿了顿，改口道，“王爷万福。”——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仆人，干嘛要自称奴婢？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抬起头来。终于，我们的目光接触了——

“砰！”

手中的茶杯忽地落了地，摔得粉碎，像极了一颗破碎的心。

而我，竟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