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燕尔新婚(1 / 1)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她立在花海小径处,细想想,如他所唱,再悲悲不过生生别离,再乐乐不过两心相印!她的命运不正是如此么?生生别离何止一次?心好似被捏了一把又酸又痛。
“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为何不放我离开?”
她砸了桌上的茶杯,怒目而视,衣裙上还沾着些许泥污!大病三天后她又一次冲入迷阵中,不过这次她自己安全退回来。
他依然稳坐,琴声悠悠,她抱膝坐在花丛中,放声哭起来。他停了琴,过来陪她坐着,什么也不肯说。
她像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揪起他的衣襟,拼命嘶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顺势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安慰她:“我的心都被快被哭碎了,待你病好之后,我一定送你出去!”
她仰起泪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你,脸都哭成了小花猫!”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近似父亲般的宠溺,她连气也生不起来,抹干眼泪安静坐在他身旁。无论她怎么生气,怎么闹腾,或者是将木屋掀了顶,他都是笑吟吟地看着,之后再去收拾残局。有时候,他细心的像个婢女,饭桌上的虾壳几乎都是他亲手剥下来,鸡鸭鱼肉,挑最好的给她,虽然不是鲍汁鱼翅,却更一灯如豆的家室味道,寻常夫妻的生活不也如此么?
“药好了,吃药罢!”他从琴桌上递过银盏,褐色的药汁还冒着热气。
她接过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冷热恰好合适。
他递来手帕,她擦擦残留在嘴角的药汁,顺手将帕子掖进自己怀中,迷阵的树枝上绑了不少这样的帕子,所在她这几次才能全身而退,不必再看七西的脸色。
“不错,赏你一碟菊花糕,外加一条粟米香!”
变戏法似乎的,他从身后拿出这些宝一样的东西,惊奇的是,这些都是她以前最爱吃的。在山门时,她贪恋甜丝丝的菊花糕,常常因偷吃被师姐和是师叔一顿饱揍,即使是跌得鼻青脸肿,她仍然喜欢攀上厨房的顶梁去偷。石遥哥下山时总会带回一两块菊花糕给她解馋;往事不堪回首,如今菊花糕依旧香甜诱人,人却已经阴阳两隔;她盯着黄灿灿的菊花糕,泪水止不住落下来,和着泪水吞了一块,如刺梗喉,苦不堪言。
琴声适时转变,乡思重重,她低声吟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同的是,她离开青城进风雪漫天,如今又是一个春暖花开,杨柳依依。异域的一年,竟比十年还长,让人心力憔悴。
他却淡淡吟了一句:“倏而来兮忽而逝,君谁须兮云之际?”
你来去飘洒如风,为谁久久等待在云之中?这是温柔多情的少司命在参加完祭典之后问云中伫立等候的大司命。
她怔了神,自己是为了谁?夜昆仑吗?戎戈吗?还是死去的石遥?她急于离开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到底要证明什么?她去了,覆亡的西戎能重生?亦或是贵珊会放下刀剑,还是夜昆仑会抛下十年谋划,称霸异域?自己只是个女人,微不足道的女人,兄长把她嫁给夜昆仑,只为换取三年喘息时间,夜昆仑娶她也只为借助外力,削弱公室贵族势力,一揽王权。她为了谁?谁又为了她?从未有过的矛盾涌上来,她的心开始决裂。
仙人岛的晚上非常安静,今晚略有不同,七西与三青盛装在花海尽头走动,似乎在等待贵客,就连她屋里的小丫头也换了新衣,俏皮的脸上擦了点粉,也许真有贵客上门。
她原想出去瞧瞧来是何方神圣,远处的七西打了个呼哨,木屋的门窗被外力关闭,屋里头剩她和小丫头两人。小丫头大概也想看看贵客的模样,结果被关在屋子里,嘴嘟得老高。她倒无妨,无论什么样的贵客,想去宴厅,必是要经过木屋,总有机会看到的。
贵客进了宴厅后,她的门窗突然又打开。拉着小丫头的手,她们悄悄伏在宴厅门口处,侧耳朵细听。
“护送左郡主去乌国和亲!最近夜昆仑这小子势头不错,圣上想与乌国结盟,好省下力气对付那些赤衣骑兵,唉,近来东都国内不太平,各处起义令人心忧,若不是怕边关有失,圣上倒是很想调您回都城!”一个苍劲有力的男人声音,单凭声便能断定这男人是员武将,而且是很威信的那种男人。
“边关重镇,也不可掉以轻心,唉,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将军来些只为休整一天?”显然,他并不打算领圣情,也不愿被调回都城,驻防边关的人里头,还有像他这样清闲地整天呆在仙岛上?
“唉,说来惭愧,路上屡次遇到刺客,折了好些兵马,还差点伤了郡主,手下人手不足,所以特来求助。”原来这位将军是来求助的,阻止和亲的会是什么人?
“人手随将军挑选,只要保证郡主安全便好!”
“萱郡主想见您一面,您看是否安排一下?”
他沉默了半晌,摇头拒绝了。
护送左郡主去乌国和亲?和夜昆仑吗?她怔立在宴厅门口,眸中泪光闪动,破碎的心又被划了一刀;他要娶新王后了。她回身掠出七八里地,小丫头的叫喊声远远抛在后头,花海再大也有尽头,没想到尽头处竟然是一片海泽,望着碧波氲动的海泽,她忍不住想跳进去,结束痛苦。
浅滩处泊着条画舫,她飞掠过去,舫上侍卫纷纷拔刀,不准她靠近。画舫另一端,一位极美的女子转过头,惊恐地望着她。那女子身材丰润,脸似桃花,再看看她自己,瘦巴巴的像个老太太,她心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全部消失,转身离开。
女子盯着她落没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些许不忍,叹息一声回了舫内。
画舫里的紫檀椅上,已经坐着一白衣男子,她略露笑意,点点头。
女人眸子里泛着光“你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变过!”
“你也是,还是那么美!”
女人淡然笑道:“我老了,比不得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你的目的一步步正在实现,恭喜!”
“谢谢你的包容!”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道:“事到如今,我才觉得命是天定的,由不得自己,你是人中之龙,大概很难明白我们这些生死里头挣扎的人的心情;好笑的是我被充做官司妓五年有余,突然又变成郡主去和亲,无情到连一个可怜的妓女也不放过,这样的君父不要也罢!”
“也许异域是你重生的地方!你该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女人苦笑道:“重生?重生必是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我已经怕了!”
“受尽苦难而不厌倦,才是真正的修罗之道!”他站起来朝画舫外走去,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淡声道:“碧萱,你变了!”
碧萱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转身隐去眼里的泪水。
从画舫中转出,他便看到什么东西“扑嗵”一下钻进海泽,
他立刻纵身跳下海泽,潜进水里。
丝发在水里四散飘开,她面容恬静,对生毫不留恋,静默的水魔正在吞噬她的气息,他游过去托起她的下巴,冲上水面。
“稚儿,你疯了!”
“放开我!”
他反搂得更紧,苦咸的水呛得她不停地咳嗽,内伤未愈,如此折腾一番,身上也无力气,凭他搂着。
男人的气息近在耳边,湿衣贴身,她忽觉尴尬,一把推开了他,转身回花海。
他拉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你好好看看本王是谁?”
她极不客气地说道:“不认识!”
他笑了笑,近前一步按着她的肩,道:“是冯夫人的女公子么?”
此一问她才如梦初醒,记忆中模糊的人脸渐渐清晰,这不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定王么,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怔怔望着他,十一年了,她觉得自己变老了,北定王还是当初的北定王,一点也没变。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至今还记得那句话,熟悉的乡音让她热泪盈眶,这里是青城的岛吗?自己已经回家了么?
“你不该为了夜昆仑放弃自己的命!”他知道戎稚经历种种折磨,心里对日久相处的夜昆仑有丝牵念,这也不过份,毕竟两人曾有过许多无法忘记的往事,夜昆仑娶新妇,说明他认为戎稚真的不在人世,亦或是放弃寻找她的下落,这不正合自己意么。
她轻声道:“以后不会了,我要为我自己活!”
出关之路道阻重重,异域天下祸乱不断,她也曾一时情迷其中,一场大火却将她送回了东都,这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她不该出现在那块地方。她与夜昆仑之间,已是解了发的情缘,如今各人都有了归宿,她何必证明自己还活着。
唐轩知道戎稚已经想开,聪明的女人大都懂得成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