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院深深,帘卷梨花梦(2)(1 / 1)
倒是康侯唐天重,虽然曾亲自去看过那些美人,但并没有从中择去任何一人。
南雅意便有些郁闷,唐天霄再来时,言辞之间,便流露出抱怨来,“皇上是不是不乐意我成为你的妃嫔?”
唐天霄眼角挑起,带了抹调侃懒洋洋地笑道:“怎么?真想做朕的妃嫔了?”
南雅意不答话,走到琴案前,丝弦轻挑,却是一曲《鹊桥仙》。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当真不求朝朝暮暮?
幽幽如诉的琴声游走于空旷的陈旧屋宇,连窗扇上的如意连环青琐花纹都萦出了一丝感伤。
可唐天霄闭着眼,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淡黄色的长长袍袖垂落,仿佛睡着了。
南雅意的眼圈便有点儿红了,一向明朗的笑容也黯淡下去。
我正感慨着唐天霄不解情趣时,他忽然开口了。
“那九个美人,是母后为朕挑的。朕虽一一见过,可没能记住其中任何一人的名字,更没有记住其中任何一张面孔。”
他坐起身,品啜着南雅意泡的好茶,徐徐说着:“你当真愿意成为其中一位吗?”
提到宣太后,南雅意脸色发白,住了琴音,一言不发地将纤纤十指拍在琴弦上。
唐天霄望向南雅意,眼底漫过怜惜,轻叹道:“你若真想长留在朕的身畔,朕也不会委屈你。现在分封的,都是位分低的妃嫔。等朕立后时,朕会按自己的心意另册一两个位分高些的妃嫔……”
他笑了笑,没再说下去,含义却已明显。
他身为帝王,并没有权力按自己的心意册后,只希望能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皇后位置上时,悄无声息地册封一两个自己喜欢的妃子。
南雅意双颊泛红,一对杏眸却已在明媚艳丽的面庞上流溢出宝珠般的辉光来,耀眼夺目得可以压倒御花园的灿烂春光,映亮了陈旧的屋宇,与皇城未破前的满脸病容颓丧判若两人。
她握紧了唐天霄的手,用很低的声音清晰有力地道:“雅意相信,皇上早晚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做任何事!”
唐天霄略一仰头,长发如墨散落。他不以为意地轻笑,“傻丫天,这天底下,还没有人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做任何事!”
他端过空酒盏,举向我,我忙为他斟满。他饮尽了,才微笑道:“你看,摄政王和朕那天重大哥,父子俩总是一手遮天,势不可挡了吧?可唐天重照样坐立难安,翻遍整座瑞都也找不到他喜欢的那个女子!”
南雅意一惊,问道:“什么女子?难道……几天前在宫中选秀,就是为了把宫里的美人都找出来,让他检查有没有那个女子?”
“他没有找到。”唐天霄立起身,端着酒盏站到窗口,快意地说道,“那女子据说原来是当时的杜太后宫里的,名字中应该有个‘碧’字。可惜杜太后半年前死了,宫娥四散,这女子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为了找到这位天仙似的女子,唐天重进入宫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名字中带有‘碧’的宫娥全请入了摄政王府,后来疑心是不是被派去为太后守陵了,特地又亲自去了一次杜后的陵墓。呵,朕原来倒也不知,这位堂兄居然是这样的痴情种子!”
“哦,他不知道这女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吗?”
“对。”唐天霄又将空酒盏递向我,让我帮他添酒,“他只是见了这女子一面,拣了人家一条丝帕。据说,那条丝帕上绣了一个‘碧’字。”
心脏仿佛突然被人提起,我愕然地止住呼吸,脑中一阵轰轰作响。
“清妩!”
恍惚有人唤我,接着手腕被人托起,忙定神看时,南雅意正急急从我手中取过酒壶,唐天霄则丢开满溢的酒盏,忙着拂拭袖上的酒水。
“皇上恕罪,陛下恕罪!”我忙俯身叩头谢罪,额间已有细细的汗水渗出。
“起来吧,没事。”唐天霄虽对着湿漉漉的袍袖皱眉,可向来不拘小节,又和南雅意亲厚,宽恕我的无礼正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下一刻,他已皱起眉,“你莫非……知道这女子的事?”
南雅意也疑惑起来,一面拉我起来,一面说道:“咦,对啊,清妩,你原来不就是杜太后宫里的吗?”
我总算冷静下来,唇角一勾,浅浅笑道:“可不是吗?忽然便让我想起一位死去的姐妹了。”
唐天霄平常和我们姐妹说笑,向来散漫不羁,连唇角懒洋洋的笑容都很少消失过,但这一刻,他忽然盯住了我,眸光幽深而锐利,“什么姐妹?”
我有些头皮发麻,口中却已轻叹,“那位姐姐……名唤宁碧,也是当时杜太后的贴身侍女。生得漂亮,也聪明,诗词歌赋都会,哄得太后可欢喜呢!可惜天不假寿,几个月前生病死了。不过这宁碧姐姐从不出楚宫,怎么会认识大周的康侯?”
“死了?”唐天霄又恢复了懒懒的笑,往榻上一靠,优雅地将腿交叉在榻上,取过酒来继续喝着,居然吐出了这么一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明明挺伤感的一句诗,被他用这等带了薄薄醉意的口吻潇洒念出,莫名地便多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在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南雅意跟前,他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所以,见面一个多月来,我看到了一个外表平庸无能的少年帝王,不经意会伸展开凌厉的芒刺,偶尔又会流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和不甘来。
南雅意那双美丽的瞳人倒映着的意中人,则是一只敛翅蛰伏的九天鹰隼,更是一把跃跃欲出的锋利宝剑。
而我只是继续着我平凡的旁观者生涯,看着皇宫一幕接一幕的激烈闹剧,看着才子佳人们出众的才情谋略,也看着他们演绎自己精彩的爱情,默默数着自己虚度的似水流年。
如果我的生活,能像流过静宜院旁的溪水般安静,其实已是我求都求不来的幸运了。
皇宫,皇权,波诡云谲。
从来都是。
一向认为自己有很强的适应性,连楚帝率百官降周的那天我都能躲在南雅意的简陋宫室中,和她相互取暖,安然入睡。
可这一晚,我在床榻上辗转了半天才勉强入睡,脑中恍恍惚惚,只有洁白丝帕上一针一线绣着的“碧”字,像扎在了心口,挥之不去地疼痛着。
梦里还在疼痛,疼痛地抓着那条丝帕落泪。
德寿宫前的莲花池,是我最流连的地方。轻轻漾着的水面,敛住了一天的清澄月光,连月亮都在粉白的睡莲边摇荡,像谁在幽幽叹息。
往年最珍爱的白莲早已凋谢,再盛开时,也已不是原来的那一枝。
坐在汉白玉的石桥边,执一管竹笛,吹彻了水间月影,碧莲清香,也吹得自己一脸凉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