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荣家年夜饭(2)(1 / 1)
“玉琴表妹年满二十岁了吧,可以出阁了。去年舅舅还让我留意有什么好人家呢。这一年里忙这忙那的,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弘毅看舅母面色苍白,故意旧事重提、落井下石。
舅母立即换了一张面孔,得意洋洋地答道:“两个月前订亲了,是当朝孔尚书的公子。三月间就嫁进京城来,你们也算是玉琴的娘家亲戚,以后多走动啊。”
“孔尚书?吏部的孔尚书?”弘毅想到了“糖三角”说过的抱月殴打过的孔公子。
舅母如孔雀开屏一般骄傲地说:“就是他家,他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呢。玉琴嫁的就是他的独子,虽说孔公子现在官职不大,以后肯定能沾光封为诰命夫人。你舅舅托了一个金牌冰人,才促成了这一桩亲事。”
弘毅紧握着影儿的手,强忍住笑意,答道:“真是天赐良缘啊。”
影儿晃动着被弄疼的手,白了弘毅一眼,陪着笑脸,奉承道:“真是好姻缘、好福分啊。”
弘毅松开了手,也不在舅母这桌多耽误工夫,把影儿介绍给另外一桌坐着的几位婶子,又引起赞许声一片。
弘毅携着影儿和叔伯们请安行礼,随后在顾环业的引领下款款落座。同桌的是家族中最有财势、威望的六位叔伯,长辈们故意留这两个位子给弘毅、影儿坐,看样子真是想教训影儿了。
灯光之下,影儿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风姿绰约,仪静体闲。
弘毅做好了替影儿出头的准备,心想:你们说我冷面冷心也好,骂我无情无义也罢,我就是不能让你们欺负她。
弘毅抬头挺胸准备迎接叔伯的唇枪舌剑,却听见有人吞口水的声音。
他细瞅着各位叔伯的表情,无奈了摇了摇头,心中咒骂着:“一群为老不尊的家伙,哪有人会这样色迷迷地盯着侄媳妇看的。平时都是道貌岸然的,跟我摆长辈的做派,看了影儿的女装扮相便现了原形。以前在书房里见着穿男装的影儿,也没见你们这般失态。”
“曾让各位白跑了一趟,今儿又来迟了,弘毅在此自罚三杯,给长辈们赔罪。”
影儿睁大眼睛看着弘毅连饮三杯,心中甚是欣慰:这是在帮我顶罪吗?他们都还没开口训斥呢,你就如此护着我,我怎会背叛你呢?你和抱月若是成为朋友,我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我们三个都轻轻松松地活着,那该多好。
坐在影儿对面的三表叔,淫邪目光上下扫射着影儿,眼中冒出了绿光,仿佛要把她吃进肚里一般,垂涎神情的恶心程度足以令人三日下不得饭,若不是隔着桌子又有那么多人在场,他真会逮着机会扑上来轻薄她。
“五年前咱们在玉衡苑见过一回,还记得我吧?我是弘毅的三表叔,以前我还拉着你的手、夸你是小美人呢。你出跳得比先前更好了,这样貌、这身段,九天仙女也未必能及啊,真不像赳赳武夫萧远山的孙女。”
影儿抬眼望着自称为三表叔的中年人,含笑不理。你不在这儿说好听话巴结我,我也记得你的嘴脸。五年前我进了东角门、想去玉衡苑,一路上总觉着后面有人跟着我,还当你是爷爷的朋友、只是与我同路罢了。
进了玉衡苑,你拉着我问长问短,竟然支派爷爷替你抱着账本去找周叔叔。我知道你来头不小,只能气得白瞪着两只眼,一句替爷爷抱不平的话都说不出来,索性化被动为主动,抢下账本、往积珍苑一丢,把你逼出了玉衡苑。
弘毅不等影儿答话,插嘴道:“影儿是萧家的人,还是有些武功底子。”
弘毅心里骂道:“你这老色鬼,娶了七八个小妾,还在这里打影儿的主意,你成心不想活过这一年啊?每年你进清修苑的时候,我都事先把影儿支开,你怎么还能逮着机会拉着她的手纠缠不清?五年前?五年前我都没刻意摸过影儿的手,你竟然……哦——真是色中恶鬼、无缝不钻,嗅着点香味儿,就能追到玉衡苑找影儿了。放规矩点,当心影儿对你不客气。”
“影儿看上去蛮瘦弱的,没有气力哪能练好武功啊,多吃点——”
三表叔才拿起筷子、还没起身夹菜,弘毅就开口阻止道:“她吃东西比较挑剔,不敢劳烦您。”
三表叔见弘毅这般紧张的模样,只得怏怏不乐地看眼影儿、喝口闷酒,气哼哼地说:“弘毅好福气啊,要保重身子。”
弘毅懒得理会他,扫视了满桌的菜肴,发现都被别人动过筷子,知道影儿是不会愿意吃了,只帮她舀了一碗汤做样子。
影儿歪过头,用丝帕掩了掩笑容,思忖着:五年前的事就不告诉你了,否则三表叔没好日子过,那些妻妾也会被拖累。
被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搅和过的菜肴,再美味也会让我看得不舒服。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碰这些菜了?平时帮我舀汤时,你都会费些工夫撇去油花,舀这碗汤是为了把我的面前的碗填满、让别人都不能夹菜给我吧。
舅舅端着酒杯向他们这桌走来,弘毅、影儿起身行礼。
舅舅对着弘毅、影儿敬酒道:“去年这时还在为弘毅的终身大事费心思,没想到这一转眼就成亲了。影儿和我们也都熟识,在这里千万不要拘束啊。我敬二位新人一杯。”
弘毅听得这话只觉得好笑:拘束?影儿是荣家的女主人,她干吗要觉得拘束。倒是你,作为舅舅,是我娘家的亲戚,邀请你参加荣家的聚会,你应该识相点才是,怎么也轮不到你先来敬酒啊?这夫妻俩还真是绝配。玉琴表妹的一辈子,就被目光短浅、死要面子的父母毁掉了,也怪不了老天爷。
弘毅把影儿举着的酒杯夺下,环视四周,解释道:“影儿没什么酒量,喝一杯就走不动路了,请舅舅见谅,我敬您一杯,再替她敬您一杯。”
影儿见他又饮了两杯,扯了扯他的袖口,小声威胁道:“你少喝一点。你身上有酒臭味儿,夜里我就到原先的房里睡了。”
弘毅红着脸点了点头,送走了脸色不好的舅舅,扶着影儿再次坐下,准备迎接更多人的敬酒。每年都是这样,长辈们轮番来敬酒,我哪能推辞啊,今晚我只能独眠了。
“哈哈——咱们就别难为弘毅了,酒喝多了伤身子、伤感情。敬酒、罚酒什么的,自家人一起吃顿饭,犯不着搞这些花样。大家都听我的,以后这些俗套就都免了吧。”
坐在弘毅身旁的大伯是荣家的族长,他一向快人快语,这番话一说,帮弘毅解决了难题。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大伯这是在表明立场,他是站在弘毅、影儿这边的。
“我几年前就觉得奇怪,你身边有这么漂亮的影儿,和她成亲不就得了,这些老兄弟干吗要担心你的婚事。我看啊,这闺女、那侄女,都不及萧总镖头的孙女聪慧伶俐。我和萧总镖头不太熟,就不敢贸然开口提这档子事,怕万一是我牵错红线,你们师徒尴尬,你和影儿也难相处了。
“原来真是我想的那样,你一直不肯成亲,就是在等影儿长大啊。明明心有所属,还要应付那么多媒人,真够难为你的。你早说清楚,我就以族长的身份替你提亲去。一早把这亲事定下来,大伙儿的心也就定了。”大伯和善的目光一直在弘毅、影儿身上徘徊。
听完这番话,长辈们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好些曾想和弘毅亲上加亲的长辈,笑得有些勉强,像是在自嘲。
弘毅第一次觉得大伯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以前只当他是甩手大掌柜,什么事都安排给儿子们打理。现在想想,大伯那房的几个堂兄还真是个个都是人才。大伯并不是对生意不管不顾,他心里什么都明白,韬光养晦、图谋全局罢了。
怪不得父亲曾说剿灭魔教这件事上,大伯居首功,还说几个兄弟中,大伯最好相处、最让人放心。今天他的这番表态,不但能树立他作为族长的威信,还能替我解围、投我所好。我真得好好重用大伯这一房的人了,不然岂不是埋没了自家的人才。
“影儿,大伯可是我们荣家的族长,我们以茶代酒敬他一杯吧。”弘毅给大伯发出了善意的信号。
大伯乐呵呵地喝下了一口清茶,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影儿,不再言语了。
影儿明白弘毅和大伯之间达成了默契,心里更是踏实了,腰板也挺直了。
“上次的年夜饭,萧总镖头说弘毅偶感风寒、卧床休息,我还以为婚宴上,咱们荣家的人能齐聚一堂,还特地为老兄弟们安排了食宿。他们快到京城了,我这儿得了信儿说‘六月十八的婚宴取消了’,只得让他们都折返回去。
“大家都传是新娘子跑了,正在四处找人,后来吵吵嚷嚷地找了几个月,又说人找到了、都拜堂了。我就搞不明白了,好端端的一桩喜事,侄媳妇为什么要逃婚啊?在哪儿被找到的?怎么后来又愿意嫁给弘毅了?弘毅给咱们的信里,都没说明白啊。”
四伯抿了一口茶水,悻悻地问。他用高高在上、充满敌意的态势打量着影儿。
入席之后,四伯的眼睛就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眼角还带着纵横的笑纹,影儿根本就注意不到他耷拉着的浮肿眼皮下藏着暗箭。
她低着头、抿着嘴唇听着四伯的数落,心里叹息着:难怪弘毅对别人毫不留情面,原来姓荣的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只有用那一招了。
长辈中终究有人放不下这桩事,弘毅没想到会是四伯先开口。四伯一向和舅舅来往甚密,多半是没有促成玉琴和弘毅的婚事,两个人心里都不舒坦,就把气撒在影儿的身上。
一贯不喜欢出头露面的四伯,今天是逮到了机会,准备起头主事了。舅舅的敬酒就是让四伯进攻的号角,中间大伯这一搅和,四伯的攻势虽猛,却没人来响应了,对他的发难都装作没听见。
弘毅偷偷踩住影儿的裙角,示意她先别吭声,他来应付这场面。
影儿对着弘毅颔首微笑,显得是胸有成竹。
弘毅不知道她是做何打算,心里直打鼓,怕她说出火上浇油的话。
“呕——”影儿掩着鼻子捂着嘴巴,按着胸口好像要呕吐的模样。
弘毅见她这样,慌了手脚,又是拍她的后背、又要给她倒茶、又想让人把火炉挪近点,心想她肯定是路上着凉了、胃不舒服。
长辈们看影儿这般症状,齐声问道:“有喜啦?”
弘毅呆愣在那里,心中不断升腾起绚丽的焰火。
影儿喝了一口茶水,缓了口气,呈现出一副羞惭窘迫的模样,小声答道:“我也不清楚。”
四伯呆愣地看着他二人,糊里糊涂就偃旗息鼓了。
弘毅关切地看着影儿,却发现她在给他递眼色:她瞧了瞧楼梯那边,又冲他瞪了一下眼睛。
“影儿身体不适,我还是带她回去让黄大夫诊治,各位长辈见谅。”弘毅扶着影儿下了楼去。
长辈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吆喝:“为了庆贺新媳妇有喜,咱们今天不醉无归。”
楼下坐着的人见到弘毅、影儿还坐一会儿就快步离去,觉得蹊跷,派人上楼打探消息。
楼上楼下、长辈晚辈各个笑逐颜开、把酒言欢,更有好事之徒开出了生男生女的赌局。
福满楼前,小厮急急忙忙把马牵来,弘毅看着这两匹高头大马,跟影儿商量道:“咱们还是牵着马、走着回去。”
影儿接过缰绳,扶着马鞍,轻轻一跃,稳稳地侧坐在马背上,睨视弘毅一笑,“外面这么冷,快点回去吧。”
弘毅伸手要拉她下来,劝道:“你小心点,要是真有喜了……”
影儿捋着马儿的鬃毛,忽然抽了一记鞭子,枣红马驮着影儿冲了出去,弘毅想拦都拦不住。
“影儿,你慢一点——”弘毅策马追了上来。
在呼啸的寒风中,影儿咯咯一笑,“你也当真了?”
弘毅恍然大悟了,不禁好气又好笑,早知道他的宝贝影儿与众不同,遇事的临场反应总能教他拍案叫绝。
她刚才是在做戏给那些人看,就为了让我带她逃出去。害得我是空欢喜一场、白激动一回,她竟能想出这种鬼主意。这两个多月,我们是相拥而眠、和衣而卧,要怀孕就是那一夜的事,不至于这么巧,到挨骂的时候就害喜,我可真够蠢的。若说真是有喜了,也是有迹象的……
弘毅盯着影儿的肚子问道:“怎么成亲到现在,你的月信……”
影儿算了算日子,答道:“走北郡那一趟时,旅途劳累、水土不服,经水停了半年。月影国这一趟,累人又累心,应该还是经水不调这种毛病吧。”
“让黄大夫看看,该喝药还是得喝。”
“不要。当年我就让黄大夫看过了,他说我需要大补,方子里写的全是珍贵药材,但是混在一起、几碗水煎成一碗水后就变得好苦啊,我喝了一口就偷偷倒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无非是哪边虚、哪边寒,吃好睡好,过个半年,一切就正常了,何必浪费药材、让嘴巴遭罪。”
“从现在起不准挑食了,不愿意吃药,那就食补吧。”
“哦——”影儿点了点头,心想:我巴不得一辈子都是经水不调呢,他怎么会盯着我有没有红潮啊?记得以前看过的医书上写的女人怀孕的征状……怪不得他会手忙脚乱了。
“他们都当你是在害喜,这可怎么办?”
“等他们各回各处了,就写信说我只是胃不舒服。”
“你怎么想出这一招的?你这一闹,他们都不跟你计较逃婚的事了,以后都要盯着你的肚子看。”
“呵呵,瑞姐姐害喜时就这个样子,我就有样学样,先逃过这场训斥再说。我今早遇到瑞姐姐时就想到这一招了,就等着他们开口训我。”
“那你不早点跟我说,我也不至于慌成那样。”
“当然不能告诉你,就因为你慌了,他们才更信了。”
〈三表叔暗忖道:“我要照影儿的模样收一房侍妾。”“老四,弘毅不是小孩子了,他顾忌你是他的长辈才没有跟你计较,凡事要顺着他的脾气,不然你全家都会很凄惨。”大伯叮嘱四伯道。〉
〈影儿嘻嘻偷笑,“能想到装害喜这一招,我很聪明吧。”婷婷干笑两声,“弘毅都被你骗过去了,你的演技的确很高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