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荣家年夜饭(1)(1 / 1)
大年三十,按照荣家的规矩,弘毅应该和那些亲戚们吃一顿年夜饭。一大清早,影儿苦着脸哀求弘毅:“别带我去了,因为逃婚的事,我去了肯定得挨骂。这阵子,你和他们面谈的时候,我都是躲得远远的,就怕被他们逮着。”
弘毅蓦然奸笑,教训道:“你这是自作孽,挨骂是应该的。我宠着你,不跟你计较这事;他们可是被你弄得白跑了一趟京城,恨得牙痒痒呢。”
影儿媚笑道:“我挨骂,你会恼火的。我不去,你看不到我被人家骂,心里也就舒服了。”
“这倒是实话!”弘毅假装垂首沉思片刻,坏笑道,“你还是得去。被我宠得都不像样了,也应该找些人来收拾你。”
“哼——不理你了。”影儿扔下手中的包子,气鼓鼓地冲了出去。
弘毅掰着一个馒头,自言自语:“出了这院子便有人跟着你,看你到哪儿诉苦去。”
一刻钟后,一个紫衣少年来到了弘毅的跟前,低着头禀告道:“婶子在厨房,毋意正在守着。”
弘毅冷着脸问道:“叫你们四个查的事,现在可有眉目了,毋我?”
毋我摇了摇头,答道:“婶子几次上街都只是买些吃的玩的,没和什么可疑的人多说一句话。”
弘毅无奈地吩咐道:“那就这样继续盯着、守着。你下去吧。”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四个少年,是一个月前弘毅从叔伯家挑来的比较有天分的孩子,按辈分得叫弘毅叔叔、称呼影儿为婶子。弘毅让他们到镖局里长些见识,日后也可以接管叔伯们的生意。
这一个月里,他们四个分作两班儿,每天守在清修苑外,只要影儿出了这院子,便会跟在后面。弘毅并不是怀疑影儿会背叛他、和抱月搞什么小动作,他就是怕她再使小性子、闹失踪了。至于他叫四个侄子查的,当然是影儿和抱月是通过谁在联络着。
他们是查也查不出什么的,只要像今天一样,影儿出走时,他们能及时报消息回来就成了。厨房?影儿去厨房做什么?她最讨厌油腻、肮脏的东西,厨房里到处是油垢,她去那儿做什么?她肯定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静观其变吧。
练武之声暂歇,午膳时影儿都没回来,毋我没再过来回复消息,说明影儿一个上午都在厨房。
弘毅觉得奇了:午膳还没送来,莫非影儿威胁厨房里的人,连这中饭都不送来给我吃了?只不过让她去叔伯面前露个脸,至于气成这样吗?他们要是教训她,我肯定会帮着她的,她竟然这么信不过我。
院门被轻轻推开,影儿提着篮子进了清修苑,积了薄雪的地上没有留下一个脚印。她笑嘻嘻地把弘毅招呼到饭桌前。
弘毅看着桌上的两碟饺子,笑着问:“怎么荣家的影儿夫人亲自送饭来了?”
影儿把他按在座上,笑着说:“大过年的,当然得吃饺子,你尝尝看。这碟是猪肉白菜馅的,那碟是香菇虾仁馅的。”
弘毅在每碟里各取了一个饺子尝了,皱着眉、打量着桌上的饺子,“不就是寻常的饺子吗,没什么特别之处,不值得你费劲送过来。”
影儿神采奕奕地说:“这些都是我做的。”
弘毅心领神会了:她想让我夸她的手艺,还好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影儿做出来的东西,说好吃、对不住我的肠胃,说难吃、对不住她的心意,真是难办啊。
弘毅起身把影儿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眉飞色舞地赞扬道:“皮擀得很薄,里面的馅料搭配得很好吃。”
影儿莞尔一笑,问道:“就没有缺点吗?我第一次包饺子,肯定有什么不好的吧,你得说实话。”
弘毅也觉得是夸得太假了,眈了一眼两碟饺子,“只有一个缺点,有的露馅了,有的还是瘪的。”
影儿苦笑道:“这饺子皮是瑞姐姐擀的,这馅是絮姐姐配好的,我只是包饺子,还被你挑到毛病了。”
弘毅俯身亲着她的脸颊,安慰道:“不就是饺子吗,我的影儿比她们强的地方太多了,而且你学东西快,再包几次就好了。”
影儿低垂着睫毛,抱怨道:“还想用两碟饺子把你哄好了,我就可以不去吃年夜饭了,反而丢人现眼了。估计平哥哥、隽哥哥正指着饺子嘲笑我的手艺太差呢。”
弘毅嘴角微弯,抓取她颊旁一绺青丝秀发在指中缠绕,拿起一个饺子往影儿嘴里塞,“你当我真会由着别人教训你啊,今晚他们只要开口训你,我就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影儿把饺子咽了下去,咯咯一笑,“除我以外,就没见过你给谁好脸色看。还有……”
她又拿起了一个饺子,咬了一半,送到弘毅眼前,接着说:“这皮一点都不薄,馅又咸了些,你刚才在说谎。”
弘毅不好意思地笑了,解释道:“以为是你一手完成的,就想捧你、让你开心。”
影儿笑着软语威胁道:“我就猜到是这样。以后你再欺骗我、怀疑我,我就不理你。”
弘毅轻轻啄了一下佳人的鼻头,四个“小跟班”的事是藏不住了。
吃完这些并不可口的饺子,弘毅让影儿在书房等着他,就去招呼他的四个侄子进书房来。
火炉里的木炭正绵绵燃烧,冰冷的空气不时寻隙窜进。他独坐案前,身着一袭月白长衫,丝毫感受不到一丝冷意,寒风似乎更能衬出他浑然天成的冷傲气势。他当着影儿的面问道:“你们四个进镖局已有一个月了,想拜哪个镖师做师父呢?”
毋意答道:“我们听叔叔安排。”
影儿微笑着走到四人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们的神色说道:“得先把轻功学好,不然把人跟丢了,早晚会被你们叔叔骂的。”他们的跟踪技术太蹩脚了,三岁小孩都可以发现,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活像是一只小老鼠在玩躲猫猫。
四人听出了影儿话中的意思,尴尬地笑着。毋必像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答道:“婶子教训的是。”
影儿面无表情地小步移到弘毅身后的火炉旁,伸出手取暖。
弘毅见影儿也算表态了,喝了一口热茶,思忖片刻,吩咐道:“你们去找袁康隽,说我让你们去和他学功夫。以后就不用到处乱跑了。”
四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影儿,又把目光转到了弘毅的身上,眼中尽是疑惑。
弘毅只得转头望了眼影儿,继续吩咐道:“你们只要专心练武,其他事与你们无关了。”四人恍然大悟了,傻笑着、点头称是。
影儿咯咯一笑,补充道:“既然是和隽哥哥习武,不如就搬去玉衡苑住吧。那儿还有婆子、小厮伺候,比起其他院子,要住得舒坦些。”
弘毅觉着影儿的安排甚好,命令道:“你们收拾东西搬去玉衡苑吧。”
四人乐呵呵地退了出去。这一个月,他们夜里想喝口热茶都得自己生火烧水,实在是受罪啊。多亏婶子细心,否则即使天上下了红雨,六亲不认的叔叔也不会多照顾他们一点点。
弘毅拉起影儿的冰冷的双手,小心地揉搓着,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影儿“哼”了一声,“他们也不打听一下我的师父是谁,跟着我的第一天就被我发现了。我怕他们把我跟丢了,还特地放慢脚步呢。”
弘毅冲着影儿的双手哈了一口气,问道:“你这话是在赞我,还是在贬我?”
影儿眼中闪烁着光芒,答道:“还是派些高手来跟我玩吧。”
弘毅吻了一下她的眼角,“我只是怕你再不告而别。”
影儿脸颊微红,娇滴滴地说:“人家都嫁给你了,你还怕我跑了?我说过要粘着你一辈的。”
弘毅傻呵呵地笑了,“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我就没自信了。”
“绮芳阁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要不是抱月和我说明白了,我还一辈子以为青楼是饭馆、客栈,那些女的是店小二呢。”影儿双手叉腰,摆出判官的严肃模样。
弘毅没料到影儿会在这时翻旧账,反问道:“抱月怎么跟你解释青楼的?”
影儿斜睨着弘毅,说道:“抱月说了,青楼里的女人,只要有男人给银子,她们就会把那些男人当丈夫一样伺候,说笑亲吻、投怀送抱,还会像夫妻一样同床共枕。我现在是明白他所说的‘像夫妻一样同床共枕’的意思了,青楼是什么地方,就都明白了。”
弘毅笑着说:“我又没骗你,抱月说的和你那时理解的也差不多嘛。”
影儿怀疑地蹙眉,“客栈的店小二会陪着客人同床共枕?你当时没说明白,是心里有鬼吧。”
弘毅赶紧辩解道:“我真的只是去听曲,我和云裳没什么,要是心里有鬼,我就不会带你去那儿了。”
影儿眨巴着眼睛说:“我有说你和云裳有什么事吗?我只是奇怪你为何那时候不说清楚。把我当小孩子了吧?怕说清楚了尴尬?但是你不说清楚,就不怕我跑青楼去投宿?哦——我明白了,怪不得逃婚那天,你到那儿找我,你怕我真把绮芳阁当客栈了,就去那边找我。”
弘毅点着头,很是疑惑地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我和云裳之间有什么事儿?”
影儿呵呵一笑,答道:“我怀疑这个做什么?你要是喜欢她,她现在就是荣家的夫人了。再说她抚琴时姿态那么优美,你都不瞧她一眼,光盯着窗外的景致发呆,仿佛在想着很遥远的事情,我能怀疑什么啊。”
弘毅很是失落地说:“带你去是想让你吃醋,现在你全明白了,依然没有吃醋,我真是白忙活一场、瞎担心了一回。”
“原来是这样,想让我吃醋——”影儿噘着嘴、微微点头,想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鬼主意报复他对她的不信任。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在为年夜饭忙碌着,街上少有人走动,只听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别的饭馆在这时是门前冷落、提早打烊,福满楼里却是大摆宴席、异常热闹。顾环业给每一个厨子、跑堂、杂役封了红包,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这合家团圆的时候,留在店里忙活着。
弘毅从马背上跃下,让人把马牵到后院喂些草料,便向来时的方向张望着。影儿侧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出现在街角。她小小的身子被白色狐皮披风裹住,直至颈部以上,只露出张小脸。
“我就说穿女装不伦不类吧。若是换了男装,就不用侧骑,不会输给你了。”影儿从马上跳下来,理了理裙裾,噘着嘴抱怨道。小小的脑袋全部缩进了暖暖的帽子,只露出两只滑溜溜的眼眸和红通通的鼻头,可爱得一如落入凡尘的小精灵。
弘毅心头一紧,困难地吞吞口水,凑到她的耳边,笑着低语道:“会穿惯的。”
看她紧裹着披风,弘毅指着福满楼里面说:“天色渐晚,寒气加重,进去就不觉着冷了。”
影儿小声嘀咕着:“就是会听到冷言冷语。”
福满楼里摆了许多火炉、火盆,温暖如春,影儿仍然紧张得脸色苍白、手脚冰冷,裹着狐裘却好似穿着单衣一般。
以前影儿作为弘毅的小跟班,也曾出席过一次荣家亲友的聚会。当时她只能在福满楼的底层落座,和那些现在得叫她婶子、嫂子、弟妹的人待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弘毅作为荣家的主人,在楼上和家族里的长辈相聚。现在影儿成了荣家的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弘毅身后,上楼去面对长辈们的审问。
毋意和几个弟弟打闹着,猛一抬头,发现了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的弘毅、影儿,赶忙齐声喊了“叔叔、婶子安好”。
弘毅“嗯”了一声,影儿点了点头,二人都没有多话。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影儿怯生生地向楼下望去,在那些陌生的脸孔上,她看到了熟悉的表情——陶醉、痴迷、倾羡、迷恋,在她看来这表情只代表着善意。
影儿顿时变得信心百倍了,心想:本以为荣家的人会对我冷眼相看,现在看来他们也都是好人,不想和我计较逃婚的事了。那些古板的长辈们是否也会这样呢?
宽大的帽兜在微微一晃后掉落在背后,影儿冲着楼下的人们浅浅一笑,缓缓转过身,随弘毅入席去了。
剧烈的抽气声频频传来,楼下的荣家男人们被她无意中的回眸一笑俘虏了,手中高举的酒杯不知何时落进了菜盘子里,指尖操着的筷子没有察觉就掉在了脚边,嘴里含着的酒菜不知是该吞进去、还是吐出来。
荣家的女人们的心境就有些复杂了:有的自愧不如,在自怨自艾;有的心生嫉妒,起了一丝恨意;有的无比倾慕,但求能生个这般水灵的孩子。
所有人的心中都在低叹着:“咱们荣家的主人为了她,搞得每家每户鸡飞狗跳、不得消停,也是值得的。”
从此,弘毅的亲戚们背地里给影儿加了一个绰号——“白狐仙”。一件白色狐皮披风,配上这么一个美艳标志的精灵,这个绰号也够绝妙的。
倒是后来影儿听毋固说她有这样一个绰号,不乐意了好一阵子,认为别人在骂她“狐狸精”,觉得是天大的冤枉。她习惯了给别人取绰号了,这次也算得到了一份小小的报应。
“原来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影儿啊。”坐在靠楼梯一桌的舅母一边用筷子指着缓步上楼的影儿,一边和旁边的婶子、伯母们窃窃私语道,“你们看,她竟是一双天足,全身上下瘦巴巴的,玉琴比她漂亮多了。”
弘毅的听力是过人的,这种刺耳的话语当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忿忿不平地想着:你可真够本事的,这毛病都能挑得出来。影儿十岁跟着我,我看过她赤脚穿着木屐踩水洼玩,现在她的玉足和当年一样小巧。她从小习武,谁会傻到让练武的女孩儿缠足?我见过母亲的三寸金莲,骨头都畸形了,有何漂亮可言,那是对女人的一种折磨。影儿的手脚生来就小巧可爱,比人为地撇、折、裹、缠造就出来的要好看多了。
弘毅牵着影儿的小手来到舅母面前,介绍道:“影儿,你只见过舅舅和叔伯们,没见过我的舅母、伯母和婶子。过来请个安吧。”
舅母没想到弘毅会直冲到她这一桌来,惊得筷子从手里滑落下来。
影儿顺手接住筷子,摆在了桌上,跟坐着的妇人们道万福。
她的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那声音让人听得舒坦,举止又是那么优雅、灵巧,几位妇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上她了,轮流拉着影儿闲话家常,不住地夸弘毅“好眼光”。
弘毅斜睨着脸部肌肉僵硬的舅母,暗骂道:“谁让你拿肥玉琴和我的俏影儿比,整个就是自取其辱、鸡蛋碰石头。”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出自《论语》。〉
〈《茜茜公主》里茜茜公主都是侧骑骏马哦,当然马鞍有所不同,婷婷让影儿侧骑,旨在向《茜茜公主》系列三部电影致敬。〉
〈厚厚一本异域历险加驰才弄文的小说《镜花缘》,婷婷只对女儿国缠足那一段最感兴趣。女人以脚小为美,让男人在女儿国里受尽裹小脚的折磨,作者李汝珍愤愤不平哦……可是,当女儿国的太子投奔大唐,作者就认为她缠足是理所应当一般,真是没天理咯……嘻嘻,李汝珍犯了常识性错误哦,南唐才有三寸金莲之说,宋代兴起缠足,他把中国女人的受罪史提前了。〉
〈男主、女主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他们能抵挡长辈们的“攻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