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1 / 1)
而寒脂的一腔怒气,也惟有发在这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的黑衣人身上,才能舒服些。
门开了,进来的是代替素梅的侍女素心。
“小姐,午饭时间到了。”
“哦,放着吧。”
素心应着,把一个浅盘随随便便地往桌上一搁,掉头就走。
“等一下!”这……这是什么?寒脂惊奇地瞪着盘子里的东西。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条苦瓜才对!虽然它看上去青翠欲滴、新鲜得像是刚从田里摘下来一样,可为什么,她的午餐会是一条苦瓜呢?
“这是怎么回事?”她奇怪地瞪着苦瓜,问道。
素心面无表情地应道:“这是厨子为小姐准备的午膳。”
“我是问你,我的午饭怎么会是一条苦瓜?是老爷吩咐的吗?还是哪个下人活得不耐烦了想捉弄我?”
“回小姐的话,是新来的厨子准备的。”
嗯?难道她落难了,连新来的厨子都想欺负她?给她一条苦瓜当午饭,什么意思嘛?这根本就是挑衅!这下子,昨夜出逃被抓的挫败、被摔的愤懑、被冤枉的委屈,统统一齐涌上了寒脂的心头,她瞪着那条苦瓜,简直要怒不可遏了。
“素心!”她有力地喊着,“把新来的那个厨子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料侍女却回道:“小姐,那个新来的厨子知道小姐要见他,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说这话的时候,素心居然眼波流转、脸泛桃花,一副思春小女儿的模样,更叫寒脂诧异万分。
“让他进来。”寒脂故意板起脸,正襟危坐,把个相国小姐的架子端了个十足。
门开了,进来的人影很高大,一下子挡住了屋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寒脂只看到好大一块阴影投射在自己身上。然而,当她气势十足地、高傲地仰起头时,她愣住了。
这个男人身着平常的灰色布衫,并不是什么好料子,看起来应该是个市井之徒。然而,他很高大、很壮硕,他身上所带出的那种气势,令寒脂感到莫名的心慌。
这男人很白皙,看样子并不像终日在厨房里与油烟为伍的人,而他的白皙却不显丝毫脂粉气,反而流露出一种高贵之相。他有一双极细、极狭长的眼睛,眼皮很薄,目光却是深邃的,配上挺拔如剑的眉和高耸的鼻线,这样的男子可以算得上是十分英俊的了。他的唇很薄、略略下撇,勾出一抹嘲讽。
寒脂傻愣愣地瞪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他的确俊朗,而且有气势。他的周身上下好像笼罩着一股力量,让他丝毫没有下人的卑微,反而有睥睨众人的傲气。虽然他极力掩饰自身的锋芒,但寒脂仍可以感觉得到,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厨子。
这时,这个人开口了:“小人见过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寒脂望着他,心情竟有丝迷惑。这男人……不简单,他是谁?
“小人姓尉。”他虽自称小人,但眉宇间并没有卑微。
“我问你的名字。”
“可口。”
“什么?”寒脂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人名叫可口。”
“什么可口?哪两个字?”这是人名吗?太奇怪了吧。
“回小姐的话,是‘食物可口'的可口二字。”
可口?尉可口?有人叫这种名字的吗?寒脂突然很想笑,她难以想象,面前这个高大而冷峻的男人,竟有个这么滑稽的名字,实在太不搭调,也太过可爱了。不过,倒是很配他厨子的身份。
“你这名字……是爹娘给取的吗?”她尽量装得严肃。
“回小姐的话,是的。我家世代为厨,我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一手好厨艺。”
他的回答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到底给她抓住语病了。“放肆!”寒脂凶悍地一拍桌子,叱道,“你爹传你一手好厨艺,就是让你拿一条生苦瓜来唬弄本小姐的吗?!”
“小人不敢。”尉可口极为恭敬地躬下身去,话语依然不卑不亢,“这道菜是小人精心烹制的。用来安抚小姐此刻的心情,小人认为再合适不过了。”
“你什么意思?”她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
“小人听闻小姐被相国大人关在房中已有一个月之久,我想小姐此刻一定是心浮气躁、虚火旺得很,所以这道‘清风送爽',正是拿来解小姐肝脾虚火的。”
“清风送爽”啊。名字倒很光鲜,可惜,她可不是被唬大的。
“可是,我最讨厌吃苦味的东西了。”寒脂故意皱起一张脸,娇声说。
“小人做的苦瓜,恰巧是不苦的。”
没想到尉可口接话接得飞快,寒脂一愣,苦瓜不苦,还叫什么苦瓜?她眼珠一转,轻笑着道:“尉可口,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这苦瓜不苦,我就尝尝看。只是我这个人有个脾气,如果吃到嘴里的东西不顺我的意,我就会心情不好。这心情一不好,我就很想打人。而且我自小手下没个轻重,这相府里被我打伤致残的家仆侍女,好像也有那么几个,我都不记得了。”她口气虽是温柔无比,但眼光已凌厉起来。他既然敢拿一条苦瓜来耍她,那就别怪她刁蛮得不懂礼遇了。
再则,她也想探探他的虚实。她虽然自小任性又骄横,但并不幼稚无知,她看得出他并非池中之物,也绝不会只是一个厨子那么简单。刚才他陪着她绕了那么久的圈子,现在总该现出原形来了吧?
“小姐尽管一尝。”
这男人看起来倒很自信嘛!于是,寒脂拈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苦瓜。奇怪得很,这苦瓜表面上看起来生脆得像没烧过一样,但她筷子一伸上去,居然一碰就夹下一块来,当真是烧得很酥了。
她轻轻放进嘴里,下一秒钟,表情立刻变得不可置信,不是吧,真的……真的很好吃!不仅没有苦涩之味,反而甜中带酥,又有奇妙的鲜味,柔柔的、糯糯的,好像她吃在嘴里的不是苦瓜,而是什么虾肉鸡蓉之类的东西。这个叫“可口”的男人,厨艺果然不是盖的。
然而,凌寒脂毕竟是凌寒脂,她既然打定主意要跟他过不去,自然是不会轻易卸甲投降的。她把筷子一摔,娇叱:“尉可口!你有几个胆子,居然敢戏弄我?!我吃这苦瓜,明明就苦得很,你却说不苦,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她蓦然直起身来,顺手拔下头上的一支珠簪,就攻向他的面门。
他若是会武功,必定躲得开,而且还会还手,只要他一还手,她就可以证明,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厨子,而是个来历不明、混入府中作乱的家伙!
寒脂这样想着,手下当然不留情,直直地向他攻去。尉可口一个闪身,避过她一招,寒脂大叫:“你究竟是谁?!”下一秒钟,簪子划过他英俊的面庞,血涌了出来。阳光下,她看到这个男人别过脸去,正用袖管拭去血迹。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天啊!尉可口,你没事吧?”素心听见声响冲了进来。她看到帅哥脸上染了血迹,忍不住尖叫起来。
“当”的一声,寒脂手里的簪子落了地。她瞪着这个男人,心中充满了惊异和不可置信。刚才的那一下已经证明了他会武,可是为什么,第二次他却没有避开,还任由她伤了他?
“小姐,他的伤,得快点儿上药才行!”素心顾不得了,看到这么帅的男子受了伤,简直比伤在自己身上还心疼。
寒脂呆愣了半晌,木然地点点头,“你带他下去吧。”她又望了一眼尉可口,他的脸上血迹鲜红,但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她更迷惑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心里的一个角落竟有了一丝后悔。她刚才下手不留情,现在,心里不好受的,却是她自己。
“你……”她踟躇了片刻,终于开口:“你以后就留在府里做事,记得要勤快一点儿。”
“小人谢过小姐。”尉可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略一躬身,仿佛刚才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素心将他扶了出去。寒脂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的迷惑又添深了一层,这个名字古怪、行为更古怪的男人,已经把她的心彻底地弄乱了。他临走之前的那一眼,更有一种力量,使她想要推拒却不由自主地迷惑了。
她望望掉在地上沾了血的珠簪,又看看桌上那盘美味无双的“清风送爽”,心里紊乱的千丝万缕,都缠绕成一个最大的疑团:尉可口,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