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梅梅做媒（一）（1 / 1）
水莲刚到店里还没放下包，手机就响了。一看是梅梅，一贯的大嗓门儿。说今天工作路过芝浦，顺便来看看她。
认识梅梅还是在三年前，林伟刚回国的日子。
书房空调出了问题。空调还是住租屋时买的，用了不到一年。搬家时花了一万五的拆迁和再安装费搬过来用。春天时搬的家，气候适宜不怎么用空调，倒没觉出毛病。夏天用冷气时才知道它不制冷。给花了一万五的那家空调公司打电话，他们派人来看。那人就是梅梅的日本人丈夫，藤田正人。
水莲后来才知道，那家空调公司是个空调个体户的联盟，藤田正人是个小业主。一个近50岁的小个子男人。修完后他说，看门牌上的名字知道是中国人，他妻子也是中国人，刚来不久，日语不好周围又没有朋友，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希望水莲有时间能给她打个电话。
水莲当晚打了电话，一聊就是两个小时。从口音也能听出来她和自己一样是东北人。开始的一小时几乎都是梅梅在诉说。水莲了解到她原来是纺织工人，一个人领着儿子过。两年前下岗后开始做小买卖，结果失败。走投无路的时候路过国际婚姻介绍所，正好赶上人家的开所纪念日，平时五百块的会员登记费，只要象征性的五块。“当时也就想就当被骗了，谁知他们还真介绍。那介绍所里进来出去的都是水灵灵的小姑娘。就咱这样的要长相没长相，还带个孩子，都快四十了，谁要啊。缺胳膊少腿什么的咱都认了，谁知道老天爷怜咱这些年寡妇失业地拉扯孩子不容易，给我找了个好地。咱家那口子，你也见了，别看话不通，咱就知道那是个老实人。”这是梅梅的原话，水莲听得出她是幸福满足的。不禁为她庆幸，像这样被介绍的国际婚姻很少有和睦美满的。
放下电话后水莲口干舌燥，知道自己也说了不少。很久没听到的东北乡音，可以直来直去地讲话，真是痛快。
电话里，梅梅让水莲星期六去她家，要给她烙韭菜合子吃。
见面后水莲觉得梅梅长得和自己想的一样。略黑的皮肤，大眼睛，方脸庞，高颧骨。只是头发有些意外，像多年前流行的爆炸式，蓬蓬松松，让她的一个头看上去两个大。梅梅看水莲注意她的头发就说：“嗨，你别说了，不寻思是来日本嘛，又是结婚，就寻思美一美。人家给弄得时候还好好地，谁知洗完后就这样了，花了好几十呢。”水莲告诉她得在未干时抹慕斯，然后再用发胶定住。“这么麻烦，你一会儿领我去剪了吧，我早就想了，就是不会话不知咋说。”于是吃完合子两人又去剪了发。
梅梅是水莲唯一的朋友。18岁来日本，小时候在国内的朋友早就没联系了。大学学的是电子，本来女生就少，一个系里180多名学生，只有12个女生，而自己一星期要打4天的工，剩下的时间要学习，还要和林伟谈恋爱，根本没时间聊天培养同性友情。都是泛泛之交，毕业后再没往来。后来的职场里利益相关，更是没朋友。
一年下来，水莲觉得梅梅比在国内的哥哥还亲。
水莲初中时母亲病逝。父亲是县城小学的教导主任。从前是农村小学的民办教师。□□时有恩与一位被下放到村子里的贵人，贵人平反后，才知道是位相当高的高干，恢复原职于省政府。他帮水莲的父亲转为正式教师调进县城，并给他们一家办了城镇户口。水莲的哥哥高中毕业后复习了两年都没考上大学，那时留学的风也刮到了小县城。父亲就带了两瓶白干儿，一袋干榛蘑，几把蕨菜和一罐儿芥梗咸菜去看望贵人。贵人那时已接近退休，人老了也特别怀旧。很高兴故人的来访，并答应给其子办留学。谁知却发现水莲的哥哥得了肺结核，没生命危险，却也不能去留学。就改为给还在上高三的水莲办，手续全下来后，正好水莲高中毕业。
哥哥后来就职于父亲在职的学校做会计。水莲却一直觉得对不起哥哥，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每月给家里邮钱。大三那年父亲去世，正赶上开学考试（日本大学的期末考试在新学期开始时实施），不敢请假，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哭了好几天，把自己的所有积蓄28万日元寄回去。以至于交不出新学期的学费，还是林伟替她付的。那时林伟上博士一年，有企业的共同研究项目，每月有12万的奖学金。
觉得愧对父母的雪莲把每月邮的5千日元改为1万。半年后哥哥来信说要买车干运输，要十万人民币，按那时的汇率是120万日元。水莲在饭店打工一小时800日元，要挣自己的吃穿住宿费、学费，120万日元不异于天文数字。回了信后，心里很不好受。等看了哥哥的来信后更是难受，信中说县城里某某人家的女儿去日本一年，回家后给家里买了房子，买了车。在饭店打800一小时的工自然是挣不到，既然水莲到了能挣钱的地方，有了机会，为什么不把握？在国内，同样的牺牲绝不会有同样的回报，这是笑贫不笑娼的时代。也就是说：出卖色相吧，挣到大钱后回来，我们兄妹一辈子也有了保障。水莲仍是每月寄钱，没有再回信。工作了一年半后，水莲攒够了十万人民币，150万日元（那时正值人民币升值，日元贬值），寄了回去。之后两人很少通信，分别结婚后也就是过年时打个电话。
梅梅于水莲是近似于母亲和姐姐样的存在，对她嘘寒问暖，常不常做些家乡菜让她去吃，或让藤田工作顺路时稍给她。特别是离婚时，她撇了老公孩子陪水莲住了一星期，照顾她的生活，一遍遍开导她：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死鬼刚走的那陈子，我也是恨不得自己跟了去，哭得死去活来。没死，日子就还得过不是，还有孩子和老妈得照顾。一年来的也就淡了，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你这算啥呀，有吃，有喝，有好房子住，有好工作等着。你要再这么哼哼唧唧、半死不拉活地，也对不起你爸妈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就是个男的，三只腿的兔子不好找，两条腿中间带把儿的人满世界跑。
后来想起、水莲觉得虽说自己上了大学，而梅梅只有初中毕业，在这件事上却比自己大智慧的很。而且两条腿中间带那什么的人也的确是满世界跑，上料理专门学校时就有小男孩儿对她送秋波。后来又遇到了黄华生。
梅梅现在和她老公一起工作。日语也讲得很好了，尽管文法有错，发音带东北腔儿却不妨碍沟通。只是儿子不愿让她参加学校活动，嫌她日语说得南腔北调还大嗓门儿。梅梅气得拿了拖把追着儿子满街跑，藤田心疼儿子，也在后边跟着跑，这一家三口的追逐戏码算得上小区一觀。
梅梅来日本半年后，把儿子铁钢从国内母亲那接来。50岁有了儿子的藤田，见到铁钢比水莲还要激动。一听叫爸爸就合不拢嘴，疼铁钢的程度不比梅梅少。
本来以为就这样已经很好了，谁也没想到40岁的梅梅竟又怀孕，半年前生下个胖女儿瑞惠。夫妻俩儿激动的都哭了。水莲自然做了小瑞惠的干娘，正式的，摆了酒的，虽然席上只有水莲和藤田家四口。原先想认铁钢做干儿子的，自己老了住养老院要靠他张罗。可那小子不干，说水莲太年轻了不配当他妈。小子拒绝的很有水平，虽没认成干儿子，水莲却挺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