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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文干事件(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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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德殿外堂,厚重古朴的横案竖几上置着陶、铜、玉、漆、金、银诸器,锃锃发亮。

“太子殿下!”一向沉稳的中允王珪脚步带着少见的急促直奔进门:“尔朱焕、桥公山二人送铠甲经豳州,突向当地官府紧急密告说您令杨文干举兵,要趁陛下不在的时侯与长安里应外合——”

话未说完,被建成手中扬起的金灿灿的东西镇住:“这是——”

早立一旁的太子舍人徐师谟道:“刚刚接到陛下手诏,命太子即刻前往仁智宫,不得稍滞。”

“什么原由?”

“假托的其他事。”

“看来皇上已经知道了。”王珪一拍额头,“此事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唉,尔、桥二人怎会突然生变?”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建成奇异地并未显得惊慌:“当前是看怎么处理。”

徐师谟把手握紧:“事到如今,圣上面前怕是难以解释得清了。不如关闭城门,殿下您——”

“万万不可!”魏征严厉打断了他:“切不可冲动行事!如此决无成功希望!”

“可若真应诏前去,那雷霆之怒——恐怕担待不起呀!”

这下连一向机警的魏征也频频皱眉。

建成轻轻一笑:“众位不必如此忧虑,虎毒尚不食亲子。孤意已决,前往仁智宫。”

“陛下——”王珪试图想说些什么。

“殿下打算如何前去?”魏征目光灼灼。

徐师谟急道:“请带上薛将军,他一个顶百!”

建成在他三人脸上来回逡巡,末了十分开心:“众位挂心了。孤打算轻衣便从,不带卫士,坐一辆旧马车,直接到父皇那边请罪。”

魏征忽然平静了。太子这么做,已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此事。同时,从那镇定的神情里,又隐约感觉到这次事情,决不简单。

“我儿为何脸色如此苍白?”对着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大儿子,李渊居然面带微笑。

建成二话不说,一扑通跪下,咚咚咚连磕十几个响头:“儿臣有罪!儿臣冤枉!儿臣请求父皇宽恕!”

除了个把老成的外,两侧的宫女太监们掩盖不住讶色,看看皇帝,又看看东宫,一时把不住该如何反应。

李渊冷眼旁观:“说说看,你有什么罪?哪儿被冤枉了?要朕如何宽恕你?”

建成仍旧用力磕头,额上很快见了血:“臣惶恐。父皇,儿臣绝对没有二心,儿臣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

“哦,是不是也想着看能不能把朕这个位子也一起坐上?”

“儿臣不敢!”

“好个不敢!”李渊一拍扶手,声音近乎咆哮:“要不是尔桥两人对朕存尽忠之心,你以为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是不是?还说不敢,朕看你是向天借了胆子,根本不把朕放在眼内!”

“父皇,儿臣确实冤枉!”

“禀皇上——”殿中监陈福快步进来:“杨文干在庆州起兵造反!”

“哈,哈哈,”李渊冷笑数声,看向建成:“你还有何话好说!”

建成皱了皱眉,不过很快被一种悲壮的神色所取代:“父皇既不相信儿臣,儿臣已无话可说,惟以死明志!”说罢长声哀嚎,重重一头撞在地上,不动了。

到底是大太监,皇上虽未发话,陈福却“啊”一声赶紧去拉建成,这不拉还好,一拉却真正吃一惊:“殿下?殿下!!!”

周围也起了骚动。

建成软倒在陈福怀中,血流满面,嘴唇紧抿,眼看气也不出了。

李渊微蹙下眉,怒气依旧未消,走过来看一眼:“你带他下去,软禁在幕帐中,只给吃麦饭。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他!”

左右们应着,七手八脚赶紧把人抬起来弄走。转眼大殿内空荡荡的撤得半个人都不剩。

“陛下请息怒!”尹德妃从偏殿进来,见着情况,忙帮他打扇:“陛下息怒啊。您看,这满殿的人都被您吓跑了。”

李渊忽然显得精疲力竭:“儿子、朝臣,个个皆说尽忠天子,可现在看看,究竟有几个是真心?!”

尹德妃掏出香帕帮他拭汗:“陛下过虑了。太子方才表现不像作假,况且,他愿意自己前来谢罪,任您处置,说明他心中是有您的。”

李渊摇摇头:“杨文干已反是事实,与这孽子总脱不了干系。”

“不管怎样,陛下千万保重自己,不要气坏了身子。”

李渊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有几分伤感:“也只有你,还能体贴一二……”

“父皇!”元吉急惊风般的掠进来:“大哥是冤枉的!他怎么可能谋反,他只是弄点兵对付秦王罢了!我以项上人头担保!”

“你以为你是谁?脑袋说割就割的么!”李渊瞪他一眼。

元吉扁扁嘴,眼睛溜过去看尹德妃。尹德妃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微微摇了摇头。

元吉会意,马上笑道:“父皇息怒,是儿臣莽撞,儿臣给父皇赔不是。”说罢要行大礼。

“别磕了,今儿个朕受的已经够多了。”

元吉碰了个钉子,摸摸鼻子,讪讪站起来。

李渊又挥了挥手:“这事儿朕自有主张。尔等退下吧!”

尹妃跟元吉见他怒火忽然全消似的,甚感意外。元吉欲言,被尹贵妃以眼色暗止。两人先后施礼,退了下去。

皇帝踱着方步,思吟许久:“来人。”

“在。”

“传朕旨意,命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与灵州都督杨师道即刻出发,前讨杨文干;另,抓捕王珪、魏征一众人等,等庆州之乱平定后,再治死罪!”

“启禀皇上,左仆射封大人求见。”

“宣。”

封德彝进来,观皇帝神色平和,心念电转,当先俯身大拜:“臣封德彝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封爱卿也是为太子之事而来?”

“臣为皇上而来。”

“此话怎讲?”

封德彝一笑,微欠了欠身:“昔秦始皇贬扶苏而喜胡亥,秦二世而亡;近隋文帝被次子杨广所迷惑,结果亦二世而亡。与此相反,当年汉高祖本嫌太子刘盈懦弱无能,欲废之,遭到大臣们一致反对,只好放弃,最终刘氏享有四百年江山;曹操也是如此,立长子丕而弃次子植。历史的前证昭昭在目,怎能不作为我朝之殷鉴!”

见李渊久不做声,他又接道:“太子既然居东宫之位,只要安于本分,以后自然飞登九五,又何必弄巧成拙,急于起兵□□呢?再说,太子若真有作乱之心,事败后理应据长安马上起兵,断无孤身来谒之理,否则岂不自投罗网?“

“那爱卿的看法是——”

“以臣愚见,这整件事情中颇多蹊跷之处,看起来倒像是有人在设计陷害太子。太子私自招募军队是真,但尔朱焕与桥公山二人告发成谋反,这不是有意将太子逼入绝境吗?太子一向仁爱有加,又对您纯孝,怎么可能有这种天打雷劈的想法?皇上啊,依臣看,这尔、桥二人背后说不定有指使者,设了个圈套等您往里跳啊!”

李渊勃然变色。

封德彝又十分严肃道:“臣与太子并无私情,对于太子的莽撞行为也是非常不赞成。说起来,臣多次随秦王征战,倒与秦王更熟一些。之所以今日来说这些,不过是作为人臣,就必须尽臣之责,正所谓食君俸禄,忧君之事。臣有如今地位,全靠皇上所赐,臣又岂敢不竭尽忠诚?所以说,臣是为皇上您而来呀!”

李渊点头:“爱卿的一番话,的确让朕冷静不少。传朕口谕,立即审问尔朱焕、桥公山!”

这是一座规模巨大的毡帐,帐的外围全用高达丈余的铁枪为柱栅,用枪绳紧紧联系着。黑暗中看过去,泛出坚硬冰冷的青光。

走进大帐,顿觉豁然开朗,仿佛别入洞天。帐内以大柱为梁,粗木为椽,梁椽上绘有精美的彩绘。四壁悬挂着锦帛,从帐顶垂下的长长的绣有图符的黄布帐幔一直拖到地上,印上铜灯摇曳的影子,大气,糅合灵异。

一头是伊都干和桂婆婆,一头是如晦跟安逝。

伊都干双手端过一个银盘,盘上铺满了黑色的细沙。

“这就是忘川沙?”安逝忍不住问。

伊都干看看她:“请说出请灵人的名字。”

她绞动着手指:“……罗,罗士信。”

一直屹立不动的桂婆婆突然双手扶住了乌杖,两道目光有形般射来。

安逝注意到她的手惶惶颤抖,不由奇怪,却顾不上留心。

伊都干趺坐下来,将盘在自己面前摆好,从腰间抽出一根火红色的羽毛。

“等会儿我请赛呼斯附体时,请各位不要出声,也不要打扰我。如果詀笔站立,你就可以问问题了。”

“嗯。”

面具后的眼睛闭上,伊都干双手夹住火羽,凌空在银盘黑沙之上,开始念念有词。

余下三人聚精会神的看着。

祷告持续了很久。巫师双手渐渐松开,那羽毛状的詀笔竟真的完全不靠外力悬在盘上了。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作势写字。

如果自己问了,它就会写答案么?

安逝只觉得喉咙发干,哑了哑,方要开口,火羽突然跳动了一下,随后倒在沙中。

看不到伊都干的表情,纤瘦素白的手指仍旧维持着最先的姿势。

“这是——”她望向如晦,后者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点点头,无意间又撞到桂婆婆紧迫的目光。

疑惑中,婆婆已经走过来,指指外头,率先出门。她轻轻跟上。

“你跟罗士信是什么关系?”刚刚站定,她的语调泄出一丝急切。

听她这么一问,安逝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婆婆的嘴唇微微颤动:“士信他……已经不在了吗?”

脚下似虚浮不定,她稍回一回气,道:“婆婆认识他?”

桂婆婆微垂了头,脸色煞白:“士信真的已经不在了?”

那份表情,让她由一开始的胡乱,变为震惊:“婆婆,罗大哥是你的——”

“如果他还愿意承认的话,我是他的——娘亲。”

“快进来,请到赛呼斯了!”如晦打起帘子,探出脸来。

安逝一惊,再看桂婆婆一眼,支吾应了一声。

伊都干依然趺坐,七彩布裙层层叠叠铺落于地,秘香缭绕。

单掌覆垂下,火羽詀笔吊凌,簌簌索索。

“可以问了。”见她站立不动,如晦轻轻推了推。

“可以了?”

“嗯。”

“好。”

烛影摇摇,忘川之沙。

“小逝?”

“哦……”她上前一步,张张嘴。

桂婆婆站到她身旁,嗓音比平常来得更加喑哑:“孩子,问吧。”

“婆婆,”她心乱如麻:“我——我——”

桂婆婆这才发现,一颗一颗的泪水,清晰的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孩子,”手伸了伸,终于抚住她的头发:“放下执着才是放下苦。把想问的,都问完了,会好过些吧。”

“我宁愿——没有问的机会。”她道:“我宁愿忘川沙不动,他还活着啊!”

“小逝,冷静些。”如晦的目光澄明如水,“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良久,她再向前一步,握手成拳,死死盯着詀笔:“罗……大哥?”

詀笔跳了跳,『是』。

“我很想你。”

……

『是』。

她忽而不能自抑。激动,幻灭,或是哀伤。自己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逝,”平和的声音入耳,灌进丝丝安定:“只剩最后一问。”

很想哭,嚎啕大哭,可是哭不出来,于是只好笑。

本以为不会再有比洺水之畔更痛的了,却原来,痛到已经感觉不到痛,才是悲哀。

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当那位天才而敏感的女作家写出这句话时,不知心中作何想。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她笑得喘息,甚至喘不过气来。

如晦只是看着她。桂婆婆扯住她胳膊:“孩子,你……不必如此。”

“我明白,只是,我不是神。”把目光茫茫投向火红的笔,银光的盘,和黝黑的沙,她慢慢抚住胸口:“罗大哥,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到每次一想起你,这里就会很痛。你不会希望我痛的,所以,我以后尽量不再想你了,好吗?”

“小逝!”如晦难得失态。

詀笔刷刷又动了起来,安逝却像没看到似,比谁都镇定的说下去:“我相信,你喜欢我一如我喜欢你,所以,我也不希望你有半点伤心,半点难过,忘川水上忘川沙,若真有灵魂……那便洗尽前尘吧,安逝不愿成为你的牵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不敢再看詀笔写了什么,她转头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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