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三十四 三十五（1 / 1）
三十四
阳光铺满了白色大理石的地面，亮亮的反光一样让人睁不开眼，最后一丝微弱的烛光湮灭在金色的烛台里，金色的衬盘里全是白色燃尽的烛油。
猩红的沙发里，宿醉的人迟迟醒来，支撑着坐起来，揉着胀痛的额头还有微乱的短发皱紧了眉头。
侍女们站在远处窃窃私语无人上前，手中的活却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洗扫整顿。
“殿下，您醒了。”黑色燕尾服，棕色卷发的管家一手端着醒酒茶一手拿着毛巾，身边漂浮着的银盘里托着一盆热水。
“恩，早上好吉罗。”阿斯帝迦毫不客气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殿下早。”吉罗彬彬有礼地弯腰行礼，一丝不苟，“玛门殿下说今天他有事出去了，请您自便。”
“我知道了。”简单地梳洗完了之后，端起热茶，“你忙你的吧。”
“是。”吉罗再次行礼，转身离开，那些带来的东西自觉地整理妥当后跟在他身后漂浮着一起离开。
喝了口茶，闻到袖口混杂的香水味，完全想不起来昨晚后来怎么样了，伸手进衣袋里，凉凉的东西滑入手心，银色的圆核外面包着透明的结界。这个是昨天叶丽莎娜带来的东西，阿斯帝迦把它拿了出来，银核在手中转了一圈，停下，流光溢彩——加上过封印的实体化精灵咒文。
昨晚，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真是，他记得他吻了她，记得她笑颜如花。
宿醉的代价就是无休止的头痛，没有咒文可以帮忙，只能端起茶杯再喝一口。
抬手叫来一边的侍女。
“是，殿下。”侍女低头。
“昨晚戈薇什么时候回去的？”阿斯帝迦问。
“殿下，戈薇小姐很早就走了，是和她一起来的人送她回去的。”
是以赛亚，看来是梦。
“恩，没事了，如果玛门回来告诉他我回去了。”起身的同时，已经有侍从从边上递上外套。
“是的，殿下。”
念动咒文，一转身就回到家门前，以赛亚已经在等他。
“没想到你这么心急。”阿斯帝迦没有表情地说。
“神谕一下，我没有办法。”以赛亚静静地看着他，竟也不动声色。
“接着。”从手中抛出一个银球，以赛亚抬手接住，“这个是？”
“精灵咒文，你知道怎么做了。”阿斯帝迦头也不回地上楼。
“阿斯帝迦。”以赛亚突然又叫住他。
“……”跨出的步子没有落地，又收了回来，却没有回头。
“你不后悔么？”
“……”似乎那天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了。
“你没有想过她怎么想么？”
“她不会想，也没有必要想。”阿斯帝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他。
穿过层层走廊，楼道的尽头，镂花的白玉大门，阿斯帝迦站在离门口几步的地方，看了几眼，又转身，念动咒文，布下一道无形的结界，只要她路过这里，咒文启动，他会死，而她也会走向她的幸福。
“阿斯帝迦。”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回来啦。”
“……恩。”只是顿了顿，他便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与戈薇擦肩而过，甚至不看她一眼。
“阿斯帝迦……”叫住他，关于昨夜，“那个……”
“我知道，祝你幸福。”他回头来竟然微笑，果然什么都不记得，只是醉酒，“和以赛亚。”
“谢谢。”忍住眼底的泪光，回报以微笑，“我约了以赛亚出去，你一起去，好不好？”
“……”没有回答，想继续往前走，衣角被轻轻抓住，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好。”
或许这是他最后能做的。
“我们在那里等你。”他知道她想去哪里，戈薇微笑着后退一步，踩进身后的结界中，咒文启动。
匆匆离开，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克制不住想抱住她的冲动。
“戈薇……”以赛亚轻轻拍拍她的肩。
戈薇蹲在门边墙壁的角落，脑袋深深埋在圈起的手臂里，黑亮的头发披散开来，几乎垂到地上，她抱着自己，微微颤抖。
“恩。”似乎缓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睛微红。
“……”他想说别难过，但是跟着一起哽咽的喉咙就是发不出声音。
“呵呵，我只是有点想哭。”戈薇按上他胸口的口袋，触摸到里面微凉的银核，指指脚下“咒文已经起作用了。”
“或许……”以赛亚皱着眉。
“不用了。”戈薇摇摇头，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唯一庆幸的是，这件事由你来做。”
“戈薇，我们还有时间。”他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以赛亚弯下腰藏在衣领里的十字架顺势滑出，在半空摇晃出柔和的弧度，戈薇抬手握住，看了看，扬起嘴角。
“不，你没有了。”她站起来，手中的十字架还带着温热的体温，在手中微微跳动，松开手，拍了拍微微褶皱的衣服，眼角没有一丝泪渍，“以赛亚，我想去看曼珠沙华。”
“好。”施加在身上的结界早已经解除，神咒的运用得心应手，他牵起她的手，瞬间移动，再次睁开眼，眼前就是洁白的曼珠沙华。
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在草地上留下稀疏的光斑，仰头看着天有些睁不开眼睛，晕晕乎乎地，戈薇索性把头枕在以赛亚腿上，闭上眼睛。
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不知道会遗憾的人是谁。
如果时间没有停止在这一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只是有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年少时，漫无目的地走在白色的花丛中，最后倒在明亮的阳光里浅眠。只是忘记了，到底是谁把手压在别人胸口，也不记得，是谁摘下翠绿的枝，编成花环带到了别人的头上。
只听到有人，深深浅浅地叫自己的名字，就算看不见逆光的样子，也能看清嘴角扬起的微笑。
“戈薇，你后悔过么？”以赛亚低头看躺在自己身边的戈薇。
“后悔什么？”她抬手挡住眼睛，透过手指缝看着以赛亚。
“认识我。”
“以赛亚，你听好，这些话，我可能是说最后一遍。”戈薇坐起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水蓝色的眼睛半闭，一手挡在额前遮掉些阳光，“神界要取回羽毛，即使不是你来，也会有别人来吧？虽然神界要干涉到魔界，尤其是帝都，就算是来拿走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无可厚非，但怎么说都不会是件轻易的事情，你能在这里顺利地留这么久，没有魔王陛下的默许，我想你们要的东西除非通过战争，否则也是无法得到的。”
魔王陛下的默许？这么说来，路西法陛下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还是默许了？
“陛下不想发动战争，以赛亚，带着你要的东西回去吧，这是陛下的选择，也是我的意志。我没有那么高尚，说些动听的话，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爱的人活着。”
以赛亚金色的眼睛里弥漫起悲伤，戈薇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黑发与金发交错着落下，一同被风扬起。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再遇到你。”头顶的阳光被挡住，黑色蕾丝边的阳伞下，一张好看的脸，叶丽莎娜手中的羽毛扇从不离手，轻轻挥动风姿万千。
“你别伤害他。”戈薇坐起来，将以赛亚挡在身后。
“戈薇，我已经恢复了，你无需保护我。”以赛亚推开她的手，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这次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你看，戈薇总这么护着你。”脆脆的笑声惊飞了几只停留的潋蝶。
手中已经闪着淡金色的光，却被戈薇生生拦下，她摇了摇头，然后在他耳边轻轻说，“她是来帮我们的，你把那个银核给她。”
半信半疑，以赛亚把口袋里的银核拿了出来。
其实别说以赛亚不是很相信，连叶丽莎娜也难以相信，几日前，戈薇竟然自己来找她，要求她帮助以赛亚杀了她。她说，因为她想杀她，所以只有她能帮忙。听说了事情原委，她才愿意将精灵咒文送给阿斯帝迦。
“都交给你们了。”她笑了笑，念动咒文，手中捧起一束淡光，挥向天宇。
叶丽莎娜没有接银核，只是自手中抛出一团光，光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将戈薇包围住，束缚结界就好像上次她要杀她的那个一样，握紧手心，戈薇便失去意识，悬浮在结界中央。
“戈薇！”以赛亚不免有些担心。
“反正都要死的，你又何必现在就这么心疼呢？”叶丽莎娜踩着落叶，转身走到以赛亚身后，抬起手，手侧闪现出锋芒，轻轻划过他的后颈，长发被削断，落到她手中，“天使，把银核外的结界捏碎。”
以赛亚收回视线，用力捏手中的银核，却没有想到看似薄薄的一层，却无法捏碎。
“用你们神界的咒文。”叶丽莎娜提醒道，将手中的断发举到他面前。
以赛亚闭上眼睛，风自脚底螺旋而上，将两人包围，结界破裂的瞬间，叶丽莎娜松开手，以赛亚的断发带着金色的光，落到他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缠绕上实体化的精灵咒文，瞬间将它束缚，绿色和金色的光交错，最后都化为白色的光，消失在手里，手中只剩下一支银色的箭，箭尾的箭翎微微发光，好像天使背后的羽。
一切都准备就绪，听到翅膀挥动的声响，目光汇集的地方，有人瞬间落到白色的花田，收起骨翼，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三十五
“殿下，您已经醒了啊。”床上传来女人慵懒的声音，玛门右手的光瞬间消失，放下已经冷了的咖啡杯，站起身，单薄的黑色罩衫披在肩上，只穿了一条长裤，绕开满地的衣饰，坐到床沿边，在女伴额头印下一个吻。
“您在想什么？”女子倚在他的怀里，眨着大眼睛抬头看他。
“一些讨厌的事罢了。”目光还带着一丝迷离。
“讨厌的事？比那群臭美的天使还讨厌么？”她攀上他的肩，吻上他性感的唇。
玛门木然地仍由她亲吻，突然一把推开她。
“殿下？”带着不解与一丝惶恐，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滚。”低下的头，只看得到嘴角因讲话而浅浅露出的獠牙。
“什么？”女子一下子没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我说，滚！”玛门声音不高，但是冷冷的语调足以让人打寒战。
女子不等他再说什么，只能悻悻地下床，抱起衣服走出寝宫的门。没有办法，魔界有多少人知道玛门喜怒无常，又有多少人明明知道，却还是想爬上他的床。
白玉般雕着花纹的大门轻轻被推开，房间没有人住的缘故带着一丝寒意。
没有开灯，巨大的黑色窗帘把窗户严严实实地盖住，连一点夜光都无法透入房间，借着身后的光，勉强可以看到屋内的摆设，镂金的白漆长桌，碎花的绒布沙发，玻璃茶几中央放着细颈花瓶，中间插着一支孤独的玫瑰花。虽然没有人居住，房间还是打扫地一尘不染。
慢慢适应了黑暗，转进内室，就看到寝室繁复宽阔的床上有一个球形的结界散发出灰色的光，红色的帷幔半掩着，看不太清楚结界里的人。
走近床边，戈薇抬手撩起质感极为柔软的帷幔，轻轻挂起，终于看清了她昏迷前看到的天使。
天使趴在结界底部平坦的地方，蜷缩成一团，一席白衣显得异常单薄，金色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上，好像自己会发光一样，双手在背后被暗绿色的束缚咒文捆绑住，手腕微红，眼睛紧紧地闭着，消瘦的下巴很尖，线条凌厉。
“以赛亚。”戈薇轻轻地念他的名字，又好像是自言自语，细眉紧蹙。
“唔……”好像听到了周身的动静，天使缓缓清醒过来，魔界的环境并不是不适合天使的体质，只是在结界中，受到结界主人力量的制约，难免会有些不适。偏偏这只天使的运气不好，结界的主人刚好是玛门。
“……”他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有些喘息。
“以赛亚……”戈薇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你是……”蓝色的双眼缓缓抬起，对上了水蓝色的双眼，“戈薇？”
“你头发长了。”她的手直接穿过了结界，拾起他散落的碎发。
“戈薇。”重新叫一遍她的名字，虽然外貌变了，但是他却能感觉到那是她，千年未见，分别却还像昨天。心脏狂跳了几下，却又马上平静下来，没有激动与雀跃，他从来没有料到，重逢竟然这么平静，好像那个时候他们住的很近，她只是从自己的房间走来找他一般。
“你还认识我。”黑暗中他看到她嘴角的微笑，熟悉地让他想到那片暖阳下的白色曼珠沙华，跳耀着柔和的光彩。
“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以赛亚也笑了，嘴角却带着苦涩，“在祈魂舞的祭台上，我就认出你了。”
“好久不见了。”修长的手指划过空中，透明的结界好像突然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就消失不见，连同手上的束缚，一起消失不见。突然失去支力，以赛亚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戈薇扶起他，靠在床头。
戈薇坐下理理他乱了的头发，他比一千年前瘦了很多，消瘦的下巴，线条斜斜插入鬓角，蓝色的眼睛比以前更深陷入眼窝。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抿着嘴巴不讲话。
“好像就在昨天一样。”戈薇自顾自地说，“不过，阿斯帝迦结界里的是谁？”
“应该只是魔法做成的幻象而已。”意识即是存在。
“他理应不记得我了。”
“他，的确是不记得了。”
“可是他看着我的眼神……”
“你明知道，那个记忆封印的咒文无解。他记得你，却记不得他爱过你。”
“那我呢？”戈薇拿起床头的梳妆镜，照了照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
“只有你自己找的到你。”
“以赛亚，我是不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留在这里？”
“……恩。”但是，我必须回去。
“你要走了？”她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
“我，毕竟不属于这里。”以赛亚皱了皱眉，尽管你还在这里。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
以赛亚却别过头去，他无法要求她一起离开，这里有她在意的人。
“或许有一天，你还是要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我是魔族。”戈薇展开身后的黑色骨翼，坚定的语气，天真的笑容。
她仍旧是那个仿佛未涉世事的小女孩，在别人的保护下自由成长。
但是又好像成熟了一般，带着睿智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那，我该走了。”天使的表情带着落寞的微笑，拿出带着圣光的十字架，光亮起。
“那你来这里……？”问出口后又后悔地低下头。
“我只想来看看你。”他仍旧是包容的笑，“你要幸福。”
最后一丝光消失在黑暗里，脸颊上还微微残留着手心的余热。
“没想到这只天使还满痴情。”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语气带着淡淡的戏谑。
“玛门？”戈薇回头。
“话说，我都在这里站好久了。”无所谓地耸耸肩，索性推门进来，“你都不请我进来，这个主人在家里真是完全没有地位。而且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情绪还没有从错愕中恢复过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谁。”玛门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拉了拉算不上整齐的衣服。
“你知道？”仍旧有些痴呆。
“哈？”标志性的动作，双腿交迭，一手撑在脚上，弯曲的食指关节抵着鼻尖，放肆地笑，弯弯的眼睛煞是好看，“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那只天使回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离开时之境的时候。”
“不可能。”
“可能，你说你梦到小时候的事情，其实那个时候开始你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只是刚好，后来祈魂舞帮你完全恢复了。还有，你不要忘记……”他浅笑着，上扬的嘴角带着邪气，“有些证明身份的东西，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你逃得过我么？”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跳下床，收好骨翼，戈薇带着一丝不满，“你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恩，虽然加了封印，但是，我仍旧感觉的到，你身上的血缘。父亲不说总有他的理由，只是，我搞不清楚，你是他和谁的孩子。你有那玩意，说不定是哪只天使的。”
“封印，你有办法么？”
玛门只是摊摊手，的确，如果他能解魔王下的封印，那他也不是玛门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玛门翘着二郎腿。
“反正暂时没有办法变回原来的样子，阿斯帝迦也记不起我……”有点无奈。
“那你自己想办法咯。”起身，捋了捋碎乱的短发，打算离开，“你快回去吧，不然你‘弟弟’和‘朋友’要来找我麻烦了。你恢复记忆不会把他们给忘了吧？”言下之意是不要把麻烦丢给我的意思么？
“哦……”扁了扁嘴巴，跟在他身后出去。
转角。下楼。刚迈出步子又收回来，看了他一眼。
“谢谢啦。”戈薇轻轻喊了一声，背影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是背着她挥了挥手，她像开玩笑似的说了声，“哥。”然后迅速下楼。
背影僵了一下，随后扑哧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