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伤(二)(1 / 1)
当使着轻功一身狼狈的夏流月出现在宣云殿的门口时,本来到处充斥着切切私语之声且早已经人满为患的大殿陡然的安静了下来。尽管才从校场赶过来,尽管流下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她身着的衣衫,但俊美如仙贵不可言的流月,无论走到哪里仍旧是人群里最不能让人忽视的焦点。
没有心情的朝着那群要下跪问安的太医院的大臣摆摆手,流月朝坐在不远处一脸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凤后走了过去。
被身边的绿衣轻轻的推了推,凤后抬起了头,一眼便望见了,风尘仆仆显然是匆忙之中赶来的女儿,脸上的神色稍稍的变了变。
“母皇怎么样了?”
“恩,不太好!”
听到这语不甚详的话,看了父后尽管竭力掩饰依旧化解不了的那在眉宇之间浮现的忧愁,流月便知道事情绝非不太好三个字能道尽。
轻拍着凤后的背,流月无言的给予他鼓励,她很少看到自己的父后有这样的神情,在她的记忆里父后尽管温柔但绝对是强悍的,似乎总是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说这后宫之中真的能有一人谈笑间便能将事情做了精辟的分析,能在巨大的困境中化险为夷的话,流月认为那只有他了,东夏奉天女帝的皇夫,她夏流月的父后……
“如果,你母皇她……,那么我!”
“别担心,母皇她一定能平安的,即使事情不能如此,您……,您还有我!”
说着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话,流月知道自己的安慰很是苍白无力,但是在母皇毫无预料突然病重的情况下,在局势尚不明朗的现在,她只能和她的父后相互扶持相互依偎。
“至少不能什么都没做便先从精神上自己打败自己!”流月如此的想着。
和宣云殿有惊人相同的是璎歌殿风雨楼此刻也陷入了一片愁云残雾之中,刚刚下完早朝回到府中连屁股都没暖热的右相楚思衍,在听到收买的探子传来的女皇病重的消息,大惊之下的她,连忙招呼了轿子往再次往宫里面赶了过去。
不过,她去的地方并不是女皇目前所在的宣云殿便是了……
“怎么会这样?圣上身体一向都好好的,平日伺候在身边的人也都回来回复说没有什么大病,甚至连咳嗽都没有听到一声,怎么突然之间便病了如此厉害了?”
愤愤不平的右相此刻堆积在心中的全是被人戏弄的怒火和被现实打的措手不及的担忧。
“不管了,我刚刚来之前已经放出消息让清涟快马加鞭赶来了,就是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日夜兼程的话从邢州赶来最快恐怕也得二十天,这难熬的二十天啊!希望她回来的时候不要一切都晚了便好……”
低头各自的沉思着,屋里的人都不再说话,此刻的气氛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母亲,你……,你说她,她会死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向总是显得有些讥诮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在屋内幽幽的响起。
“什么?你说什么?”
正在专心盘算事情的楚思衍,没有注意到儿子口中那近乎呢喃的低语,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再次开口询问。
“她……,她会死么?”
从刚才得到消息便一直沉默的楚云泠,没有心情去担忧母亲口中的问题,他的心在得知那人病重,或许已经不久于人世的同时,已经碎成了万片。不错,他恨她,这种恨一直延续到现在,直到现在仍旧没有消除半分,但是也正是这种恨才使得他不愿意她死,她怎么能在他还没有报复,没有补偿自己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时,便这样轻易的死掉?这让他情何以堪?
“怎么,到了现在你还这么执迷不悟,抱着你那荒唐可笑的幻想,想让她回心转意?这么多年你不是不明白她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一分一毫都没有,她的眼中只有那萧涵玉和他所生的女儿,你问问自己清涟从小到大她可曾抱过一下?可曾主动的来看过她一次?年纪小小便借口什么狗屁的祖训远远的将她打发,可恨的是你到现在仍旧记挂着她,你这个做父亲的先不要说对不对的起自己,你摸摸自己的心口问问,你这样又怎么对的起自己的女儿?”
大声的训斥着在这节骨眼上仍旧为情所困的儿子,楚思衍不明白她怎么会有他这样一个不争气的东西,本来对已经进了宫册封为妃的他,自己是没有资格没有身份再对他厉声呵斥的,但看到自己为楚家的前途汲汲忙碌,殚精竭虑的时候,他仍是想些有的没的,仍旧为那个漠视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女人而担忧,看到这儿,她的火气便不由自主的迸发了出来。
“儿不是想着她,真的,儿只是……,只是……!”
忙乱的找着借口,楚云泠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盛怒之中的母亲。
“哼哼!没有更好,你给我记着,一旦圣上归天了,你就马上以贤妃以长辈的身份,强行勒令储君守孝,这样的话至少可以拖上十天,为清涟的赶来争取时间,如果还是不行,我们便提早行事,你联合六部弹劾储君,就状告她软弱不能承担国之大任,让六部对其储君的身份资质进行核查,我就不相信除了那一副皮囊外没有一丝可取的紫月真的就能过了这关?"哼哼的冷笑了下,楚思衍的脸上浮现的是一丝毒辣,想了想,她便接着又道:"即便这关她过了,我们也不用担心,时间恐怕也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清涟只要一到,我们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立刻命令计将军率羽林军包围皇城,逼凤后和紫月写下让位诏书。到那个时候……,哼哼!我楚思衍倒要看看已经被拉下马的父女二人,看看失了势的他们还怎么在我们楚家面前耀武扬威。”
想着自己很是完美的计策,楚思衍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尽管女皇突然的重病打乱了她部署已久的计划,但是她不怕,东夏兵权四分,除了自己的亲信计言雨掌握一份外,自古以来只有女皇掌握的那份,只要圣上一死,夏流月不继位是没有权利调遣的,到时只要显郡王夏风炎和她的那个岳母不插手,女皇那被封为亲王的四位从来就只为自己打算的姐妹就更不用考虑了。
轻笑出声,楚思衍回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沉默的坐着的儿子,眼中闪现了一丝的不耐烦,她不管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是她的计划是一定要完成的,没有人能够破坏,所以他识相的最好帮她完成这步棋拖过这二十天,以后想怎么样她都由着他,成败也就再此一举了。
“云泠,清涟长这么大,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一定要帮她,这是关乎她一生的大事啊!你可千万不能在这紧要的关头心慈手软,要知道我们楚家的未来现在可寄予在你的身上,你的身份上,你不是一直想报复萧涵玉么?现在机会来了,你可一定要清醒……”
软硬兼施的把话说完,在看到楚云泠那尽管缓慢,但是还是颌首的举动后,楚思衍终于满意而放心的笑着点头离去。
“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么?”
风刮开了窗子,不知道坐了有多久的楚云泠开始觉得有些寒意,环顾了下依旧清冷的四周,他有些迷茫,刚刚母亲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完全的听进去,事到如今他还是为那个恨心的女人记挂着,他还是想去看看她,哪怕只有一眼,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没有经过宣昭的他恐怕连她的宫门都难以进的去。
“她现在也一定是陪在那人的身边吧!”
想到这儿,本以为早已经炼就了一颗铁石般坚硬心肠的楚云泠不由得再次感到熟悉的疼痛,缓缓的扶上自己的心口,那是一种强有力的节奏感,原来这颗心还再跳动,为她而跳动。徐徐的笑了,他为自己这样的下贱而感到悲哀感到可笑。
沉闷的笑声低低的在风雨楼里传遍开来,那让人辩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的眼泪流满了面颊,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远,传到屋外,直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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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或许已经三更,宣云殿里那嵌在四方柱子上如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的银白色光芒,如同水银一般泻出一地的流华。那光尽管明亮,但是在这三月初春的寒夜里,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上,却让人觉得格外的清冷
“唔……!”
流月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惊醒,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就睡着了,从今天上午她来到这儿便一直没有离开,和父后一起守在母皇的床榻前等着这一直陷入昏迷的人醒来。
殿里原本聚着的上百名的太医已经全部被她遣回,因为她怕她已经处在盛怒与压力之下的父后再也承受不住他们那一次次无奈摇头的打击,尽管血已经止住,但是稍微懂些经脉之学的人都知道,此时躺在这张榻上的人,她东夏国的第三十八代国君奉天女帝已经心脉衰竭,油尽灯枯了……
轻晃了下仍有些混沌的脑袋,流月习惯性的往前方看去,原本以为把仍旧紧闭的双眼,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那眼睛是如此的黑亮,如此的有神,紧紧的盯着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刚刚还在昏迷的重病之人。
“父……,父后!”
楞楞的与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流月这才妨若大梦初醒的推了推和自己一样趴在旁边依然睡着的凤后。
“恩?”
本就睡的不安稳的凤后,被流月的一推之下陡然的清醒,顺着流月不停颤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爱人那双如往昔一样含笑望着他的眼睛。泪,不知不觉的就这么流了下来。
“奉天!你你醒了?”
慌乱的擦了擦脸,凤后赶忙拿过放在一旁的靠垫垫在了女皇的背后。心中无法言语的是那份痛,那种百感的焦急。
“恩……,刚刚才醒,看你们睡的沉,便没有叫醒你们!”
依旧温柔的笑着,女皇的话说的很淡然。
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没有这样好好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和女儿睡颜了?女皇在心中不停的思索着,想从脑海中翻找出记忆里相似的一幕,奈何却徒劳无功。
世人皆羡慕她的高高在上,羡慕她手中所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可谁又曾会想到这样一个在众人眼里最为风光无限的人,却连平民百姓都能享受的最基本的天伦之乐,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过望的奢侈。
这世上谁又比谁更可怜?说不清……,说不清啊!
“流月,你去休息吧!我和你父后单独说会话!”
深深的端详女儿片刻,女皇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和女儿的见面,但是明显感到不支的她,已经没有时间再浪费在这母慈女孝的儿女情长上面,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安排,一步也不能走错,而这些也是她不能让流月知晓的,所以尽管不舍她还是要在最后时刻把自己的女儿从身边赶开,或许这就是身为君王的无奈。
“是!”
点点头,流月同样深深的望了女皇一眼,乖巧的回答,她心里同样也很明白这也将是最后的一眼了,所以这一眼,她看的格外专注,像是要把这这音容这笑貌通过这一眼永不磨灭的刻在自己灵魂深处一般,很是认真。
转过身流月离开了,迈出的步子是她从来没有过的艰难。
大殿的门口,正欲关上殿门的流月,第一次忤逆了母皇的话,咬了咬牙,闪开了一道缝,那门还是没有合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