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无妄之灾(上)(1 / 1)
“乐音!”江淅吓得半死,脸都白了,伸手拖住乐音的胳膊,扶她进来。
乐音几乎是蹭着地面滑进来的,一头亚麻色的卷发贴在脸上,身上还穿着工作服,手心里全是血,制服的裤子和手肘也破了,一看就是摔在什么地方了。
江澈也被她惨烈的形象惊动了:“你……怎么了?”
“浴室。”乐音念叨着“浴室”,在江淅的搀扶下进了浴室。
热水器是煤气的,打开之后需要放一些冷水,热水才能出来。乐音打开开关,冷水喷射下来,就像外面冰凉的秋雨。手指因为伤痛和冰冷而瑟瑟发抖,一颗扣子需要解很久,等她解开衬衫扣子,水已经变热了。
乐音没有继续解下去,就那样敞着衬衫前襟,坐在马桶盖上。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打在皮肤上不是温暖,而是疼痛。
这个狭小的卫生间,连转身都困难,转眼就热气腾腾满是白雾了。
下午,天开始有点阴霾的时候,那个笑眯眯的领班把她叫出去,给了她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让她骑车出去送餐。她对这里一点都不了解,但是工作派下来,她就要做。
领班笑着对她说,离这里很近很快就能找到,有地址还会走丢了吗?其他的人也鼓励她,说去送餐会得到小费,是个好差事;她这么厉害,一定不会出问题等等。
乐音骑着车子去了那个“不远”的地方,谁知是一片老民居,全是胡同和四合院。每个院门口的门楣上都钉着一个巴掌大的门牌,来回转了几条胡同都没找到地方。打电话回去,前台接待说地址没错,她只好继续找。
很快就下起大雨来,她没穿雨衣,就那样淋着雨,在护城河后面的数着门墩和石狮子找地址。雨下到看不清路的时候,她被雨水迷了眼睛,摔倒了。
比摔破的手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脚踏车送餐箱里掉出来的餐盒。餐盒里没有饭菜,而是砖块。
好心的路人帮她扶起车,她还不死心地拿着地址去问,人家告诉她:这个地址写错了,这里的胡同只有十三条,纸上写的后河十四条,根本没有……
乐音站在大雨里,痛着。
也似乎明白了,她因为自己不知道的原因,犯了众怒。这些人是在教训她。
她没有回店里去,而是直接回到住处。整整一个中午都是她在忙,把吃饭的空挡留给别的同事,饥肠辘辘地淋了一场雨,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杀回去斗智斗勇。
她只想暖和暖和……
等手指终于活过来的时候,各处伤口已经被热水冲得发白了。破掉的表皮几乎是透明的,狰狞地挂在伤口附近。
乐音胡乱洗了一下,沐浴露渗进伤口里疼得她直吸凉气,直觉得自己的半条命都没了。想当年和陈醉在山上学功夫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看来她是老了。
正扶着墙喘气,忽然有人敲门,是江澈:“你没事吧?”
“我没事。”乐音应了一声。
“那个……给你拿一件我妈的睡衣,你凑合穿,行吗?”
“好的,谢谢。”乐音看看满地试衣服,忽然想起来她的衣服和书包还在餐厅更衣室里,里面有地下室的钥匙,看来还要硬着头皮回去拿钥匙才行。
乐音把浴室开了一条缝隙,接过江澈递进来的睡衣睡裤穿上,推开门的时候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江淅站在一边,看见她,脸忽然就红了,掩饰地用手背揉揉鼻子。
江澈妈妈的旧棉布睡衣由于年头久了,颜色略微发黄,质地也变得极端轻薄。乐音的内衣裤都湿了,就空身穿着睡衣,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行动之间飘逸非常,尤其是丰满的胸部和紧俏的美臀,随着动作忽隐忽现,实在是挑战青春期热血少年的神经。
江澈也有些尴尬,看着乐音白皙颀长的脖子,觉得嘴唇发干。再一看江淅,正盯着乐音“凸点”的胸口发愣。狠狠瞪了他一眼,抓起江淅刚才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手忙脚乱地给乐音披上。
“谢谢。”乐音穿上外套,把袖子挽起来,将湿衣服都放在盆里。
“你不用管了,先歇会儿吧。”江澈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进厨房去给她倒热水。
他已经跟店里通了电话,事情经过都知道了。那边幸灾乐祸的兴奋笑声,一点都没让他高兴起来。可能没有看见乐音的狼狈样子,他也会笑出来,但是看见了她落汤鸡一样几乎要昏倒,江澈觉得制裁有点过分了。
江淅跑过去坐在乐音身边,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你吃点饭……”
“谢谢。”乐音看着自己又在渗血的伤口:“江淅,麻烦你拿药水来给我好吗?”
江澈把水放在茶几上,把一脸茫然的江淅按回去,从旁边电视柜里拿出医药箱,坐在乐音身边:“把袖子再往上撸撸。”
“我来!我来!”江淅大呼小叫地挤过来。
“吃完了饭进屋写作业去!”江澈拿出家长的气派吼了一声。
江淅撇着嘴把饭碗端过来:“我还没吃完呢!”
“不用麻烦了。”乐音笑着推辞,鉴于上次把他扔出去那件事,她可不想被江澈救治。
“别客气。”江澈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想法,笑容殷勤得有点阴险,一把抓过她的手臂。索性没太卑鄙,下手也是小心翼翼的,只是药水沾到伤口,刺痛难忍。
乐音皱着眉吸凉气,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突然鼻子痒痒的,又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感觉有点可笑。
她乐音居然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被家里人知道了,恐怕要掉下巴。
“不错嘛。”江澈看着她弯弯的嘴角:“还能笑出来。”
乐音一手支着下巴,靠在沙发上,看江澈给她上药:“我得罪谁了?”
江澈闻言一愣,悻悻道:“什么呀?”
“你不用装没事,我晓得自己在店里得罪了人,今天是他们有心要整我。”乐音不紧不慢地说:“我自问做事很卖力,分内的工作都用做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江淅冷哼一声:“他们怎么你了?我……”
“吃完了写作业去!”江澈踢他一脚:“这没你事!”
江淅翻个白眼,把碗放厨房,进屋去了。
乐音的笑容好像是天生长在脸上的,就像有眼睛就该是微眯着,有嘴角就该是弯着的:“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江澈处理完了她的手臂,又把她的手心摊开上药:“我早就说过,你不该去那上班……”
“我做的不差呀?老板娘夸奖我很多次。”
“中国有句古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出自三国时魏人李康的《运命论》。”
江澈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我明白了。”乐音笑着点点头,咬着嘴唇忍了一下疼:“不是我做的不好,是我做的太好。”
她的绰号叫“Winged Victory”(胜利女神),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没有输过,念书是最棒的,举止教养是最好的,头脑心思是最灵的,家里人都叫她“Miss.perfect”(完美小姐)。
这些乱七八糟的绰号除了敬佩,多少也有些恶意或酸味。每次被他人这么呼唤的时候,乐音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自己不是每次都能赢,只是不会在一个地方绊倒两次罢了。
凡事做不好要被笑话指责,做得好也免不了遭嫉妒。
一人难趁百人心。
能管得住自己怎么做,还能管得住别人怎么想么?
她那个圈子里的人耍起心机来大多是成帮结对,设计连环成套,财力物力齐动员。也有人在报章上中伤他人的,不过她没赶上过。
她赶上最离谱的一次是在中学,那时念的是Roedean School,和一个有名的英国女星的女儿卯上了。对方在学生会竞选的时候,买下了学校周围所有的广告位置,为了和她打对台。
除此之外也就是在学业和课外工作上斗斗,看谁比较有本事,更能出风头。她从来不输,是因为她比别人更努力,只是这样罢了。
做模特的工作,圈里面内斗也相当厉害,但是大家因为她的背景,都不招惹她。
她一直以为只有商场上的那些人才会斗争,那背后都是巨大的利益推动着。从没想过像今天,只是因为别人的妒忌心,就摔得这样惨。在她看来,这太没意义了。
这些人的想法,和她不一样。这个世界,和她的世界完全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