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虚凤真凰惹惆怅(1 / 1)
“你怎么知道?”
“断脉之体若想续命,只能用名贵的千露花、最苦的蓝艾草和最香的白冰兰,以及几乎是传说的紫莲蒿制成一剂叫做醒水的药引,体弱时需时时浸泡在有这个药引的活水中才得以延续生命。你在押解我回京的途中假装心悸之症发作时候,我还不敢确认你是断脉之体。”
苏天睿的神情复杂地变幻着,并不看着裴红泪,眉宇间的愁绪却化不开。
裴红泪心里却很是惊讶,回想自己护送苏天睿回京的过程,并无破绽可寻,但他却准确认出了她。只好淡淡地问道:“为什么吗?”
“因为醒水要想制成,是不可能的!除了《药王医理记》里提到过这样的配方,现实中并没有任何记载证明它存在。每种药草收集起来都不容易,更别说四味药凑齐。但是你身上那种苦中有香香中藏甘,甘甜中又透着余苦的气息,让我不得不相信你确实曾经很长时间都是靠醒水在续命,而你正是罕见的以断脉之体存活之人!”
听闻苏天睿的说辞,裴红泪心念一动,思及北卿提到的“美人香”,终于明了是怎么回事。抬起胳膊凑近自己鼻尖吸了口气,并没有他说的那种气息存在。
“这种气息只若游丝,平常之人并不能闻到。这种味道和你的一举一动都融合到了一起,熟悉和在意姑娘的人,在潜移默化中都会习惯有此气息。在下只是略通医理,才说的比较明确。”
“原来如此!”裴红泪舒了口气,看着苏天睿奇怪地道,“我和将军不过三面之缘,就被将军诊断的如此详细,说略通医理太过客气了吧。”
“先师喜欢毒经,所以对四大禁药也有所研究,在下不过被熏陶一二。多谢姑娘一路护佑,若非姑娘,也许苏某早已是异乡孤魂。”
苏天睿越说声音越是凄凉,裴红泪看着眼前这个略带沧桑的男人,心里的情绪碾转着,只能让眼眸流出冷淡的气息。
“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苏将军铮铮铁骨,苏家百年忠烈,还望将军万万保重,相信一切自有公断。告辞了!”
裴红泪没有当即转身离去,潜意识里还想等苏天睿说句告别的话。
“小蝶自小就被她姑姑带在身边,是个十分活泼的孩子,只是那年苏家出事后她就变了。请姑娘有时间多开解开解她,苏家上下定然感激不尽。”
裴红泪点点头刚想离开,苏天睿又接着道:“这处囚室,七年前我就曾待过。向前五十步,是我妹妹曾经离开的地方。她走的那天小蝶似有预感,非要和她一起。但是,就那么突然地她就走了。”
心底一阵躁动,裴红泪强自压制着那种狂乱,忽然转身直直地看着苏天睿说话的嘴唇。
“没有人知道小蝶究竟看到了什么,自那时起除了家里的几个人她能认得,其他的她都不记得,甚至有时一年也不说一句话......”
苏天睿似乎陷进了过往的回忆中,眼神茫然。
裴红泪捂着心口,轻轻地背转身去。缓慢地向外面移动着,几步之后忽然再次转身,理智又冷静地道:“苏将军对我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
“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和姑娘刚刚对我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叫我……”
苏天睿复杂地盯视着裴红泪,忽地住了口。裴红泪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一下,颤抖地道:“叫你什么?”
“她叫我,哥哥!”
“哥哥,苏家百年忠烈,还望哥哥万万保重,相信一切自有公断。”
这句话忽地在脑海里盘旋,苏映雪的样子忽然清晰起来。裴红泪浑身颤抖,几乎是落荒而逃。
“罗刹之毒无解,微断六脉成残体方可有生机。”
苏天睿紧抓着栏杆,脸贴在栏杆间隙,几不可闻地呢喃:“她竟然也是中了罗刹吗?雪儿,你真的还活着吗?”说完,似耗尽了所有气力,身子慢慢地滑落在地上。
苏天睿口中那个她,是苏映雪!这一点裴红泪很笃定!
想到苏天睿刚才的话,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囚室,却并无异样。
五十步,大概隔着十七八个房间,现在除了关押苏天睿那间,都空无一人。看来此处,并不是关押一般囚犯的地方。
那么,苏映雪应该就曾在这里度过最悲惨的时光。
胡乱地想着,脚下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裴红泪警惕地运功戒备,低头才发现竟是个半尺长的耗子正有恃无恐地瞪着她。那耗子须发都有点发白了,看上去很是凶悍,碰到她反而惊吓地退了一步。
看她抬脚又猛地窜出去几尺远,扭头左顾右盼看着她退一步进一步,似要逮着机会就要再次窜过来!
裴红泪被老鼠看得心中发毛,弹出袖口的一粒精钢暗器打在它身上。只是想把它吓走,并没有用力,不想那耗子外强中干,吱吱呀呀怪叫着逃了开去。
难怪当年传出苏映雪不敌天牢刑讯死去的消息时,几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这样的坏境,原先天之骄女般的她真会活不下去。
思索间,身侧牢壁上的一个褐色图案吸引了裴红泪的眼睛。
那是一只蝴蝶!一只断翅的蝴蝶!
裴红泪慌乱地掏出怀里的丝绢,发黄白绢一角,一个完整的蝴蝶,被绣上了两种完全不搭配的颜色,与那墙上蝴蝶断翅竟是异曲同工。
诡异的蝴蝶图案出现在这里,看来此处应是苏映雪曾待过的地方。
看了很久却没看出什么玄机,裴红泪心思复杂地离开了天牢。暮色已苍茫,她也不用内力提气奔走,只信步往京城方向行去。
“红泪美人儿,若非你一直用这样的步速走着,我还以为你在故意试探跟着你的人。”
声音几乎贴在她耳际响起,未等防备,已被来人揽起飞跃向前隐在了前方矮树之下。刚要挣扎,男子指尖一点,略带挑逗地点上她的唇瓣,朝着不远处的路上轻轻一指。
四个黑衣人如暗夜幽灵,脚步轻灵地疾奔而来,左右张望似在找寻着什么。看着人影越来越近,裴红泪被那男子紧紧搂着低下身子。
等人影走远,她的足尖迅速抬起重重落下,紧贴着她的男子手臂忽然松开,痛楚得整张俊脸扭曲不已。
裴红泪抱臂而立,眼睛弯成了月牙。
“嘘!”
两人未及有过多交流,又一拨疾奔的人快速经过。
“除了被我打发掉的,也许只剩这两拨了。”
“多谢卿云!”
北卿没有再纠缠着裴红泪,两人前后行在路上都默不作声。
“我不喜欢这样失魂落魄的你,特别是为别的男人!哪怕被□□折磨之时,你也会笑着说‘没什么’,现在,你究竟在担忧着什么?”
“我有告诉你我是在为男人失魂落魄吗?”裴红泪笑了,觉得这样正经的北卿很可爱。
北卿一愣,很快便泛出灿烂笑容,试探地道:“难道,你不是为了苏天睿才这样心不在焉被这么多人盯上?”
裴红泪摇头轻笑:“卿云,我们去喝酒吧。很久,我们不曾畅快地喝上一场了。”
北卿被她突然转换的话题一呆,笑意愈发灿然。两人默契地点点头,向前方飞掠而去。
梅麓山,是京城西郊的风景胜地。普通人要攀爬上去,大概要一个多时辰。但半夜坐在山顶,各执一坛美酒的一男一女显然并不是普通人。
一团篝火边,两人席地而坐,谈笑声音穿透夜色和山壁,形成了空旷的回音,好似趁着夜色下凡的仙人一般。
“红泪,把酒言欢,登高望远,这是我一直盼望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因为你说,你只同喜欢的人做这样的事情。”
“卿云,还记得我们定下此约时你高兴得像个孩子。你说‘裴红泪,你的样子飘渺得像个鬼魅,和一个鬼魅相约,还真是让人期待。’卿云,我真有那么可怕吗?”
裴红泪说罢,起身张开双臂仰头微闭双眸,衣袂临风而起,好似飘逸的神女。
北卿也摇晃着起身,安静地立在她的旁边。看着眼前似要飞升而去的女子,眼眸中有眷恋,有不舍,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悲伤。
“转瞬已是五年,将近两千个日夜,连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像鬼魅......”
“红泪,其实你可以不必那么累,不必吃那么多苦,我……”
“卿云!”
裴红泪的手臂缓缓放下,眼眸霍然睁开,决绝地截断他要出口的话语。
北卿的眼眸黯然,迟疑道:“认识这么久,红泪有没有喜欢过我一天?哪怕一点点......你不知道,当你在红伶阁说早已知道我的身份时,我心里真的很害怕,害怕我们连朋友也做不下去......”
“卿云,我何德何能要你如此卑微为我?不要这样!我还是习惯你的张扬和招摇,你的不羁和狂妄。”裴红泪笑过,抓起酒坛豪爽痛饮。
“只是习惯,喜欢,连一丝一毫都无!哈哈哈!”
北卿大笑着也探手抓起另一个酒坛仰头痛饮,酒水顺着唇角溢出很多,他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酒尽,大口喘着气几乎要虚脱,摇晃着用尽全力将酒坛甩出去老远。
酒坛破碎的声音一点也不清脆,闷闷的,让裴红泪几乎也要透不过气来。
“若你我相见之时皆为山野村人,我们之间岂只会喜欢一点点?可惜,你不为渔夫,我不为村姑。就算你有所心动,不也在时刻提醒自己只能喜欢一点点,只能陷入一点点?因为你是北卿,独一无二,无人替代的北冥卿云啊!”
感叹地说完,想起这些年发生的诸多事情,尤其在想到南风是皇帝后,裴红泪声音竟有点哽咽。抓起酒坛又喝了几口,身体不受控制地眩晕不已。
酒坛锵然落地,洒湿了她大片裙裾,北卿忙伸手揽住了她欲坠的身体。
“裴红泪!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女子,如果你不明白那么多,如果你如一般女子那般以男人为天,在我们初见时因误会同眠一夜就该生死都是我的女人!可是你说,你只要一个毫无负担的男人全心地爱你,就把我关在你的心门之外。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可以为你舍弃和放下的,你说不要我打紫箫的主意,我真的放弃了……”
“所以,我们把酒言欢之约今日实现了。可是卿云,你来了京城,却不是为我而来......”
北卿一惊,刚要开口说话,裴红泪很快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疲惫不堪地退后。
酒意泛滥,裴红泪踉跄着退了几步坐下,双手抱膝低语:“苏天睿,我一定会救!卿云不必为我再放弃。倘若我输了,也便愿赌服输,不会怪你分毫!”
“原来!这才是你找我喝酒的原因!你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裴红泪!你这个怪女人!”北卿居高临下指着她大吼,面目一片冷然肃杀。
半响没有任何反应,等他蹲下身子才发现抱膝而坐的裴红泪已经睡了过去。挨着她的身体坐下,探向她面前的手伸开又握紧,终究还是颤抖地收了回来。
“裴红泪,既然你已看出苏天睿的案子和我有所牵连,我们这便是要真正为敌了吗?难道这么多年的交情,抵不过你刚认识的陌生人?”
寒意更浓,裴红泪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动了一下,北卿知道睡着的她听不到这样的话。轻轻扳动她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将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裴红泪似被惊醒,酒意朦胧的眸子轻眨,看着他望着她迷茫眼神沙哑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俯首天下的真凤,我却是苟且偷生的虚凰......给你一次非礼的机会……过期不候啊……”说着眼睛已轻轻闭上,呼吸再次变得匀称。
北卿莞尔,很快又无奈地摇摇头。怀里的人在醉意下满面红霞,他的心神不由被她酣睡的美颜迷乱。纵然心思里蠢蠢欲动,只是手指轻滑过她的眉眼,温柔得好似呵护易化的雪人。
“裴红泪,你是笃定我不会去伤害你!你知道的,伤害你就像伤害我自己一般难受!我怎么会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呢!什么虚凤真凰,若你喜欢,我便能让你凤翔九天。可惜,你根本不稀罕......”说着这番话,北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裴红泪紧握的手掌缓缓放松,眼皮微微颤抖,很快陷入了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