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相逢何必曾相识(二)(1 / 1)
“阁下似是觉得我们是一路?何故对连一丝戒备都无?”
“王爷素来被人称赞的声名就是宅心仁厚,不是吗?”
待对面那人开口,裴红泪绷紧的心神便全部放松下来,面纱下遮住的脸上满是笑意。
闻声,那人面色一惊,转瞬露在面巾外面的眼睛已泛出喜色。这个人,如裴红泪所想,正是七王爷夜擎宇。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不费功夫。既然遇上,跟本王回府一叙怎样?”夜擎宇强忍心中欢喜,假装淡然对她道。
“红泪此番来京,也是有事要烦扰王爷的。如此际遇,倒省了一份拜望的礼物,甚好!”
见她也大方承认身份,夜擎宇瞄了眼敬王府前的那盏灯笼,对她点点头,径自施展轻功向前方奔去。
裴红泪明白他想乘机考究自己的轻功是否真如传说一般,便也施展全力追逐而去。直至跃进七王府后院两人也没较出高低,都气定神闲气息均匀。
王府诸人都已安眠,后院一片安逸,只有墙角彻夜照亮的灯笼发出暗淡的光。也许是阴天缘故,夜色晦暗得有些压抑。
夜擎宇尚未娶妻,所以王府仆婢并不繁多,此时都当他已睡去,并未有人出来照应。二人就在院子里的一个茶亭中坐下,也许是未适应夜色的黑暗,良久竟都是无话。
“无风月可赏,本王也不想惊扰下人奉香茶一品,见谅。”
“王爷要红泪入府,本就不为观景品茗,何须客套?”
两人叙过开场白后都轻笑起来。
似是终想到待客之道,夜擎宇朝向裴红泪道:“不知你要烦扰本王的,是何事?”
“关于影儿,请王爷善待她。”
“裴红泪的消息,依然如此灵通。”
“王爷不是寡情之人,相信自有分寸。魏公子一案既有定论,就不要再牵扯无辜之人。影儿父兄年前已被朝廷重新启用,自是忠君爱国之臣。若无辜再被牵连,影儿会一生愧疚难安。”
不理夜擎宇话中的其他意思,裴红泪自顾说着。
坐着的夜擎宇忽地站起身,未等她有所反应,已将她右手脉门扣住。
“裴红泪!你如此信我可以听从你的话,究竟为何?”语落,人已经迫近她的面前。
即便隔着夜色,裴红泪还是看到眼前男子双眸中如有烈火,灼得她的脸几乎也要一起燃烧。她并没有挣扎,用左手摘掉自己的面纱,完整的容颜展露无遗,将这样暗沉的夜色似也装点得绚丽起来。
夜擎宇身体一僵,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紊乱不堪,握着她的手臂不能自已地颤抖不已。
“你究竟是谁?你知晓那么多秘密,洞察那么隐晦的谜底,就连你的脸和笔迹都要和她有那么多相像,但是你又分明不是她!她没那么好的轻功,她的字比你娟秀,她的容貌比你柔美,中了掺了剧毒罗刹的她,即便活着也只能躲在某个阴暗角落,不可能如你这般灵动站在我面前!为什么?你告诉我?”
似是压抑良久,夜擎宇的语气犀利急切,将裴红泪逼退在亭子一角,抓着她手臂的力道几乎要将她胳膊折断。
裴红泪疼痛难忍,低吼道:“在红伶阁看过我容貌的果然是你!你用什么方法让我忘了一切?那个她,是苏映雪?”
面对裴红泪的逼问,夜擎宇终于冷静下来,很快放开了她的手臂。大口喘着气,目光依然死死锁定她的面容,却沉默着什么都不想说。
“果然如我的情报所言,能令七王爷抓狂的人,苏映雪当之无愧!真不知北帝若知王爷刚才如此这般情绪,会做何感想!”
“你在威胁我?”
“我在说事实!”
夜擎宇后退一步,终颓废地坐了下去。气息逐渐平稳,声调淡淡地道:“你怎么会中罗刹之毒?”
“既然被灭门的四门中都有侥幸未死之人,水月派也侥幸有我这个未亡人!”
两人均已适应暗淡夜色,此话一出,虽离着几步距离,裴红泪还是不意外地看到夜擎宇脸上显出讶然之色。
“四门惨案之时你也提前中了剧毒,罗刹之毒并未及时发作,所以保存了性命?”
“不错!”
“你知晓四门中的秘密?”
“是掌门临死之前告知。”
飘过的乌云将天空遮掩得更加晦暗,两人又都看不清此刻彼此的表情,各自沉默着,似与这无尽的黑夜融为一体。
许久,裴红泪接着道:“与其说我像她,传闻中今上刚封的雪妃不是更加肖像?至于笔迹,红泪实在不知何处竟有幸竟与她相像。”脑海里回旋着那张夜擎宇看到的手书,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每每书写提钩,笔锋都酷似金钩浅月,你写的《南风歌》中风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与今上感情甚笃,手书从不避嫌皇上尊名。你果然不是她,不然怎么会如此大意就将这样的破绽露出来。”夜擎宇声音飘渺,说到最后几不可闻,倒像是悲凉的呓语。
当今皇帝名讳夜擎凰,苏映雪常写的应是“凰”字。裴红泪心中感叹,终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你既是四门中的未亡人,又知晓那么多秘密,应是先皇御赐潜龙死士。本王再问下去你必有理由不答,是吗?”
“不错!”
裴红泪利索答完,将一个刻着黑色龙头的令牌举了起来。
话既然说到此处,夜擎宇亦不再言语,心思却更加狂乱。
不知从哪一代开始,锦绣王朝处在危机中的帝王都有了暗黑死士势力,官名为潜龙死士,赐黑龙令为身份象征。为了绝对忠诚帝王,每代死士只需效忠一代帝王,哪怕下任帝王继位,也可不奉诏不效忠,更不可能受本代帝王支配和差遣。
由于死士都是绝密的影子杀手,知道的人甚少,除了特殊的令牌和联络方式,几乎不为外人所知。更因为潜龙死士本就属于宫廷秘闻,大多以暗杀党派大臣为己任,并不是光彩的事情,所以就连帝王也不会轻易让这些死士跃上台面。
若非几年前江湖上四大门派一夜被灭门的事情太过蹊跷,密查下才知晓四门当中都有先帝秘训死士,夜擎宇也不知道先帝曾有潜龙死士。
当年四门被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许就是为了灭绝这批潜龙死士。许多人未曾奉诏就被毙命,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现如今先帝已逝,裴红泪即便是先帝的潜龙死士,虽依令不必效忠今上,但因为上代潜龙死士结局的特殊,却是一种很尴尬的存在。
想到这里,夜擎宇面色一沉,冷然道:“那我就提醒你一句,先皇的秘密本就不曾见得光,更不需说七年前已被动摇了根本。独木难支,你既是知情人,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掌门说,若非先帝仁慈从未要我辈效命,新皇即位将会异常顺利。事实真被他料到,潜龙死士未曾出师身先死,更夹杂了那么多的无辜。就连辅政公主也未曾幸免……”
“别说了!你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猜测,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那些!”
听夜擎宇强自压抑着激动情绪,裴红泪知他又思及苏映雪死去的悲哀。忆起苏映雪死时的悲壮,不由眉心微皱,心里也刺痛不已。
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又是一阵不短的沉默。
“你对我说这些是真信我吗?那又盯着我府上的一举一动?”
“若是说红泪今日刚入京就想来拜会王爷,会不会太巧合?王爷心中坦荡荡,又何惧被监视?”裴红泪说的是实情,之前来七王府附近实在只是随性而来。后追敬王而去,也不过是信念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夜擎宇不语,转身背对着她郑重道:“本王和敬王,道不同!”
“我相信!所以除了王爷,我的身份无第二人所知。”
她只信他,言下之意若因身份招来祸事也是他招的。夜擎宇为自己得到这样的信任而心中稍暖,言语也变得轻缓。
“除了谢你的信任,本王只想问你,此番来京真的只为花弄影一事?”
“只是其一。事实上——”走出亭子,裴红泪先夜擎宇一步转身,“我要彻查七年前四门灭门惨案背后隐藏的主凶,还潜龙死士数几十条冤屈人命清白,为上千无辜被牵连的人真正超度!”
她的声音是轻柔的,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坚韧和决绝。
夜擎宇听了此话没有言语,许久才走出来站在她的身边。看着无际的苍茫夜幕,不带任何情绪地道:“好想法!”
裴红泪离开时已经三更,虽算不上秉烛夜谈,两人却对彼此的境况了然许多。她之所以直言相告,是想省却和夜擎宇之间不必要的猜忌。
凭夜擎宇对苏映雪的感情,他一定不会放弃去查她被冤屈的案子。四门惨案和苏映雪一案有着密切关系,既然他不方便出面查,那由所谓的潜龙死士出面是在好不过。
这是裴红泪和夜擎宇不言而喻的默契。
现在,他们不会因为立场问题猜疑彼此,这就够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要如夜擎宇昨夜所言——他和敬王道不同!
对于在红伶阁如何让她和花弄影忘记见过他的秘密,夜擎宇说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现在那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裴红泪也便没有执意追问。
对于夜擎宇这个人,苏映雪给出的指引一直都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之感,她自己也听之任之去选择相信。
但愿,她们都没有赌错才好。
回到破为她早已准备好的京城宅邸,将二人间的谈话又重新梳理过,裴红泪才勉强入睡。天色微亮的时候,本就还没睡安稳的她又被破传来的消息猛地惊醒。
“少主在圣羽宫附近出现过。”破的语气没有平日调侃轻松。
裴红泪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对于这两个孩子的处境,他和残月逝水已经失去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