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几率(结局)(1 / 1)
“炒作啊,绝对的炒作!”
钟涧望着电视上某个逞英雄好汉的身影,摇着手中的筷子奚落道。
这起连环抢劫案闹出的动静不小,不但近几天的本市新闻都有播报,今晚居然还加了个专题。而网络上反响也挺热烈,说那几个劫匪雷厉风行,手段却不甚狠绝,还有点超现实的风格,云云,差点就没把他们吹成现代侠客了。反正他们的“拉风”愿望,算是基本实现了。
那个身影的“本尊”——周边同学,此时正坐在钟涧对面,听到这话,只是宠辱不惊地挑挑眉,一边不忘给她碗里加了一勺汤:“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就敢肯定那人不会开枪?”
“没肯定啊,开就开呗,死了算。”看着她愈瞪愈圆的眼,他不禁笑了,“你怎么不问我那后半句话是什么?”
钟涧本能地垂眸,略一沉吟后又勾起嘴角:“不问,留点神秘感。”
“真没意思。”周边仰倒在椅子上,“不过,确实也没答案,因为我说那话根本没经大脑。”
无需经过大脑,溶入骨血的本能。
“咳。”钟涧却更尴尬了,又扬扬筷子,“跟你一比,我做的饭简直没法吃。”
“要会员卡吗?永久免费。”
钟涧直接无语,再次转头望向电视……晕,不是吧?!
“咱们两对都离了吧,让那俩男的结婚去,咱也结!”——哪个混蛋剪辑的,这样的话居然也能上电视??
幸好只拍了个背面,幸好……欸,榛夜呢?哦,躬下腰去了——这个无良妮子!她肯定看到了,故意不说!怒!
周边笑得险些岔气,好一会儿才道:“…真是个好主意。”
“你也这么觉得吗?”钟涧的怒气也早已平息,脑袋略歪地望着他,那神情似玩笑,又似认真。
周边的眼睛又眯了起来,深邃而阴暗。
尽管这已在他意料之中。
钟涧从中午到现在,表现好到让他差点以为之前的种种波折只是一场梦。但她越是这样刻意表现,越说明她心里有事,且,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她就是这么老实,虽然聪明,却没心机,太容易被看穿了。
冲口而出:“涧,你这性子,若是嫁给别人,会吃亏的。”
说完,连他自己都无言了。
良久。
钟涧率先动作,揉揉额头:“吃饭。吃完饭洗碗,洗完碗擦桌子,擦完桌子擦地板,擦完…”
“再说。”两人异口同声。
收拾妥当后,两人坐在沙发上,斜向而对。沉默了十几分钟,还是钟涧先开口:“前两天,我遇到柳蹊了。”
周边眉头皱起:“为什么老是提她?她已经不是你该考虑的因素。就算有什么恩怨,归根结底,错也在我。”
钟涧好脾气地微笑:“别激动。先听我讲完。”
见到钟涧,柳蹊的反应居然跟近一年前逛街那次如出一辙。
而钟涧这次没笑也没讽,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底甚至还有那么点羡慕。纯真怎么了,纯真有什么不好,人家少浪费N多脑细胞,不照样过得好好的——当然,与周边有关的变数,也将她的纯真染上了几分晦暗的色彩。
虽然是她对不起周边在先,但她显然投入、执着得更多——都是废话,这种事根本没法论对错,更没法计较得失。
“有空吗?聊会吧。”
柳蹊怪异地瞅了钟涧一眼,最终还是点了头。
咖啡馆包间。
“如果你要说的是你跟周边马上离婚,或许我还爱听点。”柳蹊单刀直入。
钟涧也不生气:“如果真是这样,那然后呢?”
柳蹊缄默片刻,凄然一笑:“是啊,然后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她。”钟涧冒出一句自己都嫌蠢的话。
何止她,这话连柳蹊都听不下去:“你什么意思?你玩够了,又想把他推回给我?——不对,不是推回,周边早就已经是你的了!”
“他是他自己的。”
“行了!”柳蹊声音猛地拔高,“你们以前的事我也知道点,实话说吧,早在四年前,他的心就已经落在你那了——你是不是想说,他跟我十几年的交情,居然说不要就不要,而他和你认识时间更短,会不会散得更快?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他为了你连困扰这么多年的死结都肯解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钟涧没有解释,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可落到柳蹊眼里,就成了默认。
“钟涧,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高高在上、一切俗物都不入眼的跩样,既然这么跩,你还谈什么恋爱,结什么婚?你怎么不干脆去削发为尼?周边那么死要面子的人,现在脸皮厚得我都快不认识了,你还整天嫌东嫌西的,嫌他总忘不了我这个旧情人,嫌他对你的爱不够完整,你自己又爱他几分?你又为他做过什么?
“是,每次他心里有疙瘩都是你为他分忧,因为你理解他,脑筋转得快,可是这就是你的爱吗?老实不客气地说,换个人来,只要他智商够高,对他够在意,就能做到跟你一样好!无关性别,这是一个好朋友就能做到的事情!我吃亏在脑子笨,不像你们,肚子里九拐十八弯,有时候觉得周边就是本天书,就算我再怎么用心都读不懂,我配不上他,但你呢?是,你是很牛,比我牛,可周边哪里比你差了,比你穷啊还是比你蠢?是,他是对你有过亏欠,可这么久了,也该还清了吧?诈骗犯都没判死刑的!”
柳蹊义正辞严得有点搞笑,但钟涧并未因此就将她的话当作耳边风。柳蹊是以自己的角度看待这件事的,有些观点不免幼稚单纯,可是,许多地方,也极为中肯,中肯到让钟涧不由得深深地反思,中肯到让她宁肯憋得脸通红,也不愿将时间浪费在逞口舌之快上。
“真受不了了,”柳蹊讲得口干舌燥,喝了口咖啡,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嘴不是挺溜的吗?我倒真希望你骂我,那样我还觉得周边对你的爱还有点值。我再说一遍,你不配他,你要是识相就趁早离开,周边不一定会回到我身边,但总比在这受一个不爱他的人欺负强!”
钟涧条件反射式地抬头,定定地瞪着她,眼里隐隐泛着血丝。柳蹊吓了一跳,险些向后仰倒。
钟涧见状,忽然笑了,“…谢谢你。”
柳蹊再次露出看怪物的神色:“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听我说这个?”
钟涧茫然地望向斜上方:“我也不知道。…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买单。”
——买单。
两杯咖啡,很好买。
两个人的纠结,怎么买?
钟涧把自己当时的话和想法简单带过,却将柳蹊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这相当于又骂了自己一遍,痛快。有点变态的痛快。
周边默了一会,嘴角微勾,“她的想法,显然有些过激。但你那句话,无论从她的角度还是我的角度看,都确实很让人生气。”
“我知道。”
“所以呢?”
“所以,我们离婚吧。”
周边瞪她:“你这样有意思没?”
钟涧摇头,苦笑:“并不是跟你闹。我是真的想通了。”
“说。”周边的语气活像在审犯人。
她不以为意,“从你安全走出珠宝店门口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够了。所谓的‘假结婚打幌子’,那本身就是个幌子。你知道我是个小气又记仇的人,我当时想的其实是,给你时间让你爱上我,之后再狠狠把你甩开——虽然还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是你放下自尊迁就了我两年多,已经够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并没觉得我有多么…”她结巴了一下,“这么说吧,我发现我要的,并不是你,而是…胜利的快感。”
周边眼前一蒙。虽然她最后一句非常之假,但前面那半句十有八九是实话。她没觉得她有多么爱他,是吧?她那愧疚的语气,让这句话更添黑色幽默的意味。
他已经无法辨别心里那感觉是不是痛。
你的目的达到了。他想说,却说不出来。
“对不起。”钟涧惨然一笑,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右下角那个签名,利落而又飘忽。
却让周边猛醒。
他一把攥住她即将收回的手:“你觉得对不起我?”
钟涧一怔,而后故作泰然:“两相抵消吧。”
“你觉得等价?”周边直盯着她,嘴角复制出她惯有的讽嘲。
钟涧失笑:“你不是这么计较的人吧。”
“我是。”
“……那你说吧,叫我怎么补。”
周边不语,左手不动,右手抓起离婚协议书,慢慢地将它揉成一团,扔得老远。
“何必呢。你只是习惯了。去找柳蹊吧。她才是爱你的人。”
明知她是激将法,周边却还是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总是自作主张地替我下结论,从来不问我的意见。你以为你是谁?”
钟涧目光冷凝,猛然发力抽手,可周边的握力比她想象中要大上许多,她不但没把手抽出,反而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
周边依旧冷冷地笑,右手在桌上按了下稳住身形,然后摸起果盘里的刀递给她:“切了吧,没别的办法了。”
云淡风轻却更似玩命的语调,让钟涧眉头心头均不自主地一颤。“……好聚好散,不行么?这游戏,我玩够了。”
“应该的,你的方案已经过时,该用我的了。”
钟涧眯眼。她懂他的意思,却不明白——“为什么?”
“玩腻了就打补丁,升级,换代,怎么样都可以,但这个游戏本身和里面的对手玩家,我,绝不放弃。”
“……”
空气逐渐僵凝。末了,钟涧再度惨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签。不过,我还是要离开。”
周边愣了一下,而后挫败地又坐了回去。但左手依然握得死紧,像是不握到两人的手粘连共生,他就不会松开一般。
“给我个理由。”他疲惫地道。
钟涧犹豫了会,最终还是认输地轻叹:“……我觉得,我还不够。”
果然!
周边的眉心立刻舒展开来:“就像你以前说的——不必刻意。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却摇摇头:“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你也考虑考虑吧。先松手?”
“疼吗?”声音柔和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
周边给她一个灿烂的无赖笑容:“那就这样。”
钟涧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索性暂时放弃抗争,脑袋侧倚到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本只是想养养神,可这一闭,前所未有的疲累感竟席卷而来,一向浅眠的她,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至看到她眼皮下微转的眼珠,周边才反应过来,登时哭笑不得。松开左手,看着她被他攥到发白的手腕,霎时心里也有种缺血的感觉。
涧,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实在,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知道你并非不爱,我已然满足,又怎会在意那点短斤缺两。
悄无声息地凑近,直至她白皙略带瑕疵的脸完全占据他的视线。无奈而怜惜地印上她的唇,触感微凉,似幻。仿佛只要他一个不小心,眼前的人就会碎裂化尘,消失不见。
无边的沉郁从他的瞳孔溢出,扩散,将周围的空气染得愈发幽黯惨淡。
难道,真的,留不住吗。
最终他还是没坚持住,睡着了。这场硬仗太难打,她累,他也累。
就这么在沙发上窝了一夜。醒来时,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动了一动,身上有毯子滑下来。而近在咫尺的钟涧,已经不在。
门那边隐约传来摇滚乐暴躁而凄伤的节奏。听不到她的跟唱,但她应该是在的。他想象着她那怪兮兮的练歌腔,回想着在“黎离”时她那张千变万化又归一的脸,唇畔泛起一抹苦涩。
又回到原点了吗。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一天没去上班,却并非四年前与柳蹊那般彻头彻尾的放纵。经历了这么多来回反复,是不可能再单纯的了。况且,以钟涧冷漠淡然的性子,以他与她对彼此的领域尊重,两人就算两厢情愿,也不可能撞出那样看似绚烂却极度短命的火花。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对她的感情是淡的,刚好相反,只要她对他还有感觉,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让他产生无边的向往和期待。
他畅笑。自己真是疯了。二十九年来,史无前例地,真真正正、深及灵魂地疯了。
从沙发上跳起来,摸过手机。快捷1。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呆住。隔壁依然乐声不断,不过,那旋律,他今天似乎已经听了七八遍了……
望向玄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拖鞋好好地摆在那。
屏风闪着一道缝。他走进从未走过的窄廊,拐弯,没有拦阻地走进属于她的暖绿空间。冰凉的椅子上空无一人,电脑开着,落寞地重复着播放列表里的摇滚歌曲。
窗子开着,桌上的花岗石镇纸下,压着两张被风吹得一抖一抖的便条。他拿起来。第一张:159********。
很显然那是榛夜的号。他翻过,看到第二张,忍不住大笑出声。
钟涧啊钟涧,我疯了,你却比我还要疯。
虽没多大必要,但他还是按那号码打了过去。榛夜接得很利索:“啊,她报了个远山探险队,连训练带实地估计得半年吧,我也没她的电话。”
“什么山?”
“不知道,肯定不是咱省的那些小破山,总得爬个海拔5000以上的才过瘾。”语气竟丝毫听不出担心之意。
周边感觉多说无益,“明白了,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钟涧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那是她给自己设的最后一道坎。
先不论结局如何,本以为要无限循环下去的晦涩,终于被新鲜的花色打破,这本身便值得他无比期待,不是吗。
将第二张纸条塞进西装内袋,紧贴胸口,把感情归属交给离奇诡谲却又通达仁厚的天机。
这,估计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荒唐而又最美妙的事情。
纸条上只有半句话——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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