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 惘然(1 / 1)
“你个笨蛋,怎么搞成这样?”
榛夜风一般地窜进病房,气流带得输液管都一晃一晃,两眼探照灯似地将钟涧上下扫描一遍,见她没缺胳膊没少腿身上也没窟窿,松了半口气。
钟涧嘿嘿傻笑两声:“没事,老毛病了。”视线转向看似慢悠悠、实际只落后老婆两步的蓝亦,“小夜我爱死你了,一个帅哥比十打止痛药都管用!”
榛夜白她一眼:“把你色迷迷的眼神收起来。”
“我不收你能怎样?”
“我——我把他扔出去。”
两人大笑,完全把蓝亦当摆设。一般女人见到蓝亦都不会只让他当个摆设,偏偏面前这俩女人接近怪胎。蓝亦习以为常,只是微微一笑:“看来你状况不错,我还是把小夜拎回去好了。”
“别!我错了!小蓝,蓝蓝,不要走!我非礼你还不行么?”
“钟!涧!”
“哈哈……”
周边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静静地听着。多可悲啊,他理应是钟涧最亲近的人,却只能站在她的视线之外。不是不可以上前,而是怕她的笑容一去不复还。
她并非从未在他面前这样开怀笑过,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有时候我甚至想,或许,我真正爱的,不是她们任何一个,而是你。”
“滚!没个正形。”
打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真正认识钟涧,是在高中毕业聚会上。他是被朋友拉去凑热闹的,却很轻松地与那班人打成一片。钟涧话不多,但很惹眼,因为她有种与清秀外表相悖的男子气。聊起来他才知道两人居然还玩同款网游,心一动,联系方式就留下了。
自从大二时跟柳蹊分手后,他又先后谈过三次恋爱,一次比一次用心,却一次比一次没感觉,令他一度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都没人要了。在这期间,他一直与钟涧保持着联系,且有愈发频繁之势。两人像是哥们一样,只不过钟涧是强势的一方。他在网上向她宣泄的情绪垃圾都够凑好几本精装书了,而钟涧作为分析者和开导者,打的字比他只多不少。可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想过,两个都是不喜长篇大论的人,为何从没觉得对方啰嗦。
面也没少见,不过都是周边找她。吃饭AA,不带外人,很有原则。钟涧面对陌生人时十分拘束,对朋友则很舒展,但他发现她一个特点:看人不看眼睛。她解释说不知怎的她对男生都这样。
之后他便常常帮她纠正,可他自己也没发觉,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让自己变成例外。
他愈来愈习惯她。她聪明,只见了几回猪跑,就能把猪肉分析得透透;她实在,有什么说什么,而且从不拖欠人情;她深刻,对于既定的观念和事件,总会从不同角度去理解;她幼稚,一个深刻的人偶尔幼稚,和一个幼稚的人幼稚,其感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钟涧。她见证了他的整个情史,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可在很多电影里,旁观者也是角色之一,有时甚至反客为主。
如果…她……
念头自然而然地产生,话也自然而然地出口,不过是以网络文字的形式。他对自己说那只是试探,同时却又非常想知道此时此刻那边的她是个什么表情。
自那以后,二人见面频率急剧下降,即使见面,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放得开了。不知是她想多了,还是他想多了。
原来她吃到猪肉时是这个样子啊。他越想越好笑,却也越来越想认真。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发觉,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给她的是猪肉不假,可他错在,还没检验出是不是注水肉,就给她了。……
咔嗒,关门的声音。周边转头,看到蓝亦,微诧:“怎么出来了?”
蓝亦笑笑:“她们两个话太多,出来走走。——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叫溪边工作室吧?”
周边又一愣:“…是的。”
“建筑?室内?景观?”
“景观和室内。”
“不错。”
“呵呵,就是不太稳定。”
“你谦虚了。不过乍看觉得你不像干这行的。”
“为什么?”
“你的气质,有点飘忽。”…
病房内。
“钟,你说实话,到底怎么搞的?”榛夜压低声音,但语气颇为严肃。
钟涧失笑:“没什么大事,看把你吓的。”
“少诓我,你这几年都没犯胃病,怎么偏偏昨晚犯?”
“估计是前天跟你一块太开心,喝着了,昨天就有点难受,庆功宴上又灌了几杯白的,就成这了。”钟涧淡淡道,好似一小时前疼得不成样的人不是她。
“周边的庆功宴?你胃疼他还让你喝?”
“他不知道。”
“你别帮他说话了!就算你能喝,哪有在自己的宴会上任别人灌自己老婆的道理!”
榛夜气急的大声量哪是这豆腐渣墙体挡得住的,周边倏地抬头,眉心拧成个疙瘩。
蓝亦歉然一笑:“小夜有时说话有点冲,别太在意。”
周边摇头:“没什么,她说的对。”他的确很在意榛夜的话,前半句。
“旁观者清也是有限的,还是当事人自己最明了。”
“呵呵,你们的感情肯定很好。”
这次换蓝亦一愣,但旋即舒展:“没什么好不好的,一道门的事。”
周边一时无语。
一道门。多么轻松的说法。只要有工具,他也可以很轻松地拆掉家里那扇可恶的防盗门,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只是钟涧的排斥、防备心理的具象化产物。
解决问题就要从根本入手,这是句实话也是句废话。试问有几个人能找到自己所陷问题的最最根本?退一步,就算找到,又有几人能狠心掐的下去?
对于他和钟涧之间的关系,他私底下不知分析总结了多少遍,但最准确的词句总是离他亦近亦远。当然,光想他和她肯定是不够的,因为整个过程并非只有这两个当事人。
还有一个关键。柳蹊。
说难也不难,只要找准柳蹊在他心中的定位就可以了。
偏偏他总是一想到这就下意识避开。
绝非故意,谁愿意老把个疙瘩放在心上。他也说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与之最接近的解释是:他原本希望他的结局里有她,但是希望一下子渺茫了,可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而渺茫,他都不想将她否定掉。
否定了她,几乎就等于否定了那一大段明丽的时光,连带否定了他曾经对爱与美的认知,否定了他心中最初始的那次巨变留下的痕迹。他不舍得。
可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停滞不前,教他今后的情路如何走?
可怜他年近三十却要像个小学生一样,摆弄着火柴棍研究着3-1=2的算术题,却迟迟不肯决定拿走哪一根。你要做不出来,老师就不叫你往下学。
天啊,把他自己拿走当光杆算了。
这个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个非常怕寂寞的人,一直。否则他也不会让女朋友递补得那么快。至于为何四段恋情全挂点后却没再怕,想来大概是因为钟涧的缘故吧。
柳蹊。钟涧。钟涧。柳蹊。钟涧。钟涧。钟涧。……
由于现况既定,他想钟涧肯定要比想柳蹊多一些。目前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可钟涧不会吃他这套。她在情感上是个完美主义者,不完整的,一概无视。
她明明晓得现实中极少有婚姻是与自己最爱的人构成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角落,那里很可能住着个别人。这没什么。可是,倘若钟涧对整个过程几乎全都知晓,且另一当事人还老在她眼前乱晃的话……
他有种感觉。
他和她,要走到头了。
!
“周先生,钟涧让你进去。”榛夜礼貌而疏离的声音在咫尺处响起。
周边心里打了个突。说来就来了。
不知道老天要帮他还是毁他,偏偏这时,手机铃响。
“喂?…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