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忧患(1 / 1)
你的。”
就这样,赵汶任由她枕着他的手,从二更跪到夜半,也丝毫不觉厌倦。只是在心中无声地叹息,无声地惆怅着。再如何美好的愿望,却终究是镜花水月一般地虚幻,到头来只能枉自嗟呀,空劳牵挂。
终于,牧云更换了睡姿,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同时,自然也脱离了他的掌心,再不和他肌肤相亲了。
他的心突地悚然了,仿佛有一缕寒风从他脊背后凛冽而过。这样的日子,还能剩下几天呢?即使是不能与她同榻共枕,只要每天都这样悄悄来看看,也总比没有得好。就算是倾国倾城的容颜,若再不给他机会目睹,又有什么意思?
所有痛苦和担忧的来源,都源自于一个人。正是那个和他手足至亲的哥哥,令他过着极度憋屈,极度压抑的日子,让他不能活得像个人样。既然自己不能活成个人样,又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让别人活得人模狗样呢?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怎能过一辈子。如果,要那个让自己痛苦的人消失了,他才能结束这长期的煎熬。
赵汶伸手取过地板上的那盏灯烛,站起身来,出了寝房,到了隔壁一间更衣室。这里是妻子平日里梳妆打扮的地方,周围隐隐有淡淡的脂粉香气,还有沁人心脾的花露芬芳。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是最能暴露阴暗面的时候。他在静谧的室内慢慢踱着,将一件件或华美或素雅的衣裙看了个遍。还不忘打开她平日里用来盛放亵衣亵裤,甚至贴身裲裆的匣子和抽屉,将这些柔软的丝织物拿出来,一件件地摆弄,闻嗅。
全部把玩完毕,又一一折叠回原样,放回去之后,窗外的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他意犹未尽地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打开她那庞大的首饰匣子,逐一检视里面的首饰珠翠。
她的首饰非常多,精巧美观,琳琅满目。赵汶有些疑惑,因为很多她都并不佩戴出去,只是放在这里,让它们躺着睡大觉。这么多钗子,却惟独没有凤钗。毕竟是身份未到,不能拥有。
赵汶抬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橘黄色的烛光倒映在光滑的铜镜面上,似乎让里面的他也跟着光彩焕发了。他手摸着这些钗子,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一样。他似乎看到自己坐在那九重宫阙的最高处,头戴玄色的冠冕,耀眼明珠穿成的冕旒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伸手将它撩开,只见妻子跪在御阶之下,盛装后服。
她拖着长长的裙袂,拾级而上,在他面前行叩拜礼。他将金光闪耀的凤冠取过,亲手戴在她的头顶。
……
大概是太出神了,他的手不知不觉间被一支钗子的尖端刺破。一个锐痛之后,他骤然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低头一看,指腹上冒出一个鲜红的血珠。刺破他手指的钗子,是一支造型颇为别致的白梅钗。它在众多首饰的比衬下,虽然不是特别醒目,却颇有几分卓尔不凡的气质。
赵汶突然想起,牧云戴过这个钗子,而且不止一次。
心念一动,他在匣子里翻找起来,将上下足足五层全部寻找了个遍,也没能看到他唯一一次送给她的钗子。那是黄玉蝴蝶钗,钗头的蝴蝶是他亲手雕刻的,却没有对她说明。
他重重合上匣盖,脸色渐渐阴沉冷厉了。
133
133、当头一棒 ...
看着手里的白梅钗,他想起来了。它的出现,也就是他们回到晋阳之后没几天。在这以前,他从没见她戴过,看来,这应该是件新物事。
他将钗子握住掌中,停顿一阵子,又复松开。其实,这黄金的钗身比较柔软,他根本不需要费力,就可以将它折弯拗断,彻底毁掉。不过,他改变了主意,不想被她这么快发现了。
赵汶拿着钗子,出了门,在屋门口遇到了仍然在那里守夜的侍女。他将手里的钗子在侍女面前晃了晃,问道:“这个东西,哪里来的?”
她打量了几眼,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刚到这里住下时,夫人和您一道出去拜谒大郎君。回来的时候,夫人的头上就多了这枚钗子。”
“那夫人原本的一支黄玉蝴蝶钗呢,你可知道哪里去了?”
侍女窥着他的脸色,见他似乎并没有怀疑偷窃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照实回答道:“那天早上夫人出门之前,是奴婢为她梳妆的。当时为了配合发髻上其他的首饰,奴婢就擅自为夫人选了那支蝴蝶钗戴上了。夫人回来之后,蝴蝶钗不见了,戴的正是您手上的这一支。”
赵汶大致猜测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眼睛里的寒光缓缓凝聚起来,有如悬崖之下的百丈冰霜。
侍女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瞧见主人的神色极其骇人,不免惴惴不安了。她低着头,不敢再开口说话。等了好半天,这才见他挪动了脚步,缓缓离开了。
看着赵汶远去,她长出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一个月后,初夏。
中午时分,陆昭君正准备午睡时,门口进来一名小厮,跪地禀告道:“主母,小人适才在院子里的墙角下发现一件古怪物事,不敢轻易拆看,特来呈给主母检视。”
“哦,什么东西?”她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小厮手中的物件,只见那是一个小小的竹管,两头以蜡封住,里面似乎藏了东西。
“你且打开,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瞧。”她吩咐道。
小厮得到命令之后,很快将竹管的封口弄开,伸了手指进去摸索片刻,然后将另外一端的蜡封同样破开。只轻松一顶,就有一小卷布条掉落在地上。
陆昭君坐直身子,瞥了一眼布条上的墨迹,眼睛里光芒闪烁。她刚一伸出手,小厮赶忙将布条捡起,双手奉上。
她取过布条,展开来,在阳光下瞄了几眼,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个彻底。看完之后,她冷笑几声,却并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厮等了好久,不见她有任何吩咐,不由得抬起头,偷偷地窥了一眼。
“你去,找一个人过来。”她忽而扔下布条,对小厮交代道:“秘密招来,不要给外人知晓。”
“是,请主母吩咐。”
找这个人,着实费了一番周折,等找到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陆昭君并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对跪在地上的画师问道:“一个半月前,你是不是临摹了一幅画,画上有五六个年轻男子,大的约二十几岁,小的还是孩童?”
画师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有这么回事。上面的几位郎君正如夫人所说的年纪,装束很特别,所以小人印象很深。”
“是什么人找到你的,你是哪一日临摹完毕的?”
“回夫人的话,小人平日里很少为他人临摹书画,那一天有个不认识的人找上门来,出了五两黄金,让小人将他带去的那幅画临摹,还颇为催促。小人见那幅画着实精美,也就来了兴致,按照他的交代临摹了一幅。从开始到完成,只有三日功夫,临得颇为粗糙,来不及细细描绘雕琢。”
“那后来呢?”
“后来……那名主顾对小人的作品还算满意,只匆匆地扫了一眼,就卷起来拿走了。临走前又多给了小人五两黄金,叫小人去外地走走,不要急着回来。具体原因,他没有道明。小人虽然疑惑,却不敢含糊。收了金子之后,回了家乡一趟,昨天刚刚回来。”
陆昭君略略估算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这么说来,你临摹完毕时,是上个月初一?”
画师回忆一番,点点头,“夫人所料不错,正是上月初一。”
“那么你是按照原样临摹的,还是有所改动?”她继续询问道。
他回答:“只有一点改动,就是少画了一个人。原本那幅画里,坐在主位的一位年轻郎君并没有入小人的摹本。倒是按照那人的吩咐,把他对面的另外一位郎君画到了主位上。”
她握掌为拳,在膝头上轻轻敲了两下,忽而怪笑道:“莫非去掉的是位白皙俊俏的,画到主位上的是个肤黑平庸的?”
对于她的料事如神,画师有些讶异,却没敢迟疑,照实回答:“确如夫人所料。”
陆昭君不再多问,只是对小厮吩咐道:“把他带下去,等候吩咐。”
“诺。”
小厮带着画师消失在门口,她抿着薄薄的嘴唇,在大床上静静地坐了一阵子。思虑妥当之后,她令身边的侍女去前院打听,看看赵雍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她打算这就动身去见他。
侍女去而复返,却带回一个刚刚探听到的秘密消息。
“主母,郎主不在,不过那边有咱们的人正要过来传递消息。见奴婢过去,就直接告诉奴婢了——大王派去柔然国求亲的使臣回来了,将柔然国主的意向禀告给大王。原来柔然的可汗看了使臣带去的画像,很不满意,拒绝把女儿嫁给世子。”
陆昭君刚刚知道画像被掉了包的事情,因此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反过来,她倒是颇有几分得意了。若赵雍也得知画像被掉包的事情,不知该是何等脸色,何等反应。耽误如此军国大事,换成一般人,就算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即便是亲生儿子,又能给几分宽恕?
然而接下来,侍女的话给了她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侍女显然能够预测到主人接下来的反应,故而声音小小的,略带些结巴:“那边的人还,还说,柔然可汗并没有完全拒绝联姻,已经把次女和孙女分别许配给,许给大王和九郎君了。”
陆昭君以为自己过于得意而导致听觉出了问题,她难以置信,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他要把两个蛮女嫁给谁?”
“回主母的话,柔然可汗说,与其让女儿给世子做妾,不如让她给大王为妻。他的长女在西魏为皇后,次女到了我国,又怎能纡尊为妾?至于孙女,则配给九郎君为妻。婚期定在今年七月十五,希望届时大王和九郎君能亲自去边境迎亲。”
侍女将这些消息详细汇报完毕之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果然,一阵沉寂过后,只听到“咣当”一声巨响。再抬眼看时,一片黑影迅速朝这边翻滚而来。她赶忙连滚带爬地躲避开,险些被陆昭君从床上掀翻的桌子砸到。
陆昭君显然怒不可遏,两眼通红,活像一头发了狂的母兽。她颤抖着身体站在地上,厉声大骂道:“贱人,畜生,没一个好东西!我咒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接着,她将周围所有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全部摔飞出去,叮叮咣咣地一顿乱砸。这样还不打紧,她居然将墙上悬挂着的短刀拔出鞘来,对着屏风就是劈头盖脸地乱砍乱刺,很快就将几扇精美的丝绸屏风砍到在地,又上去狠狠践踏。
侍女吓得魂不附体。远远地,门口也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人人都不敢进来劝说,只好在外面提心吊胆,不知所措。
她趁主人背对她冲着器物发泄怒火的机会,慌忙爬起,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即使逃离了房间,也能清晰地听到陆昭君的歇斯底里的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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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报复 ...
黄昏时分,夕阳斜照,将院子里的树影拉得长长的。牧云坐在台阶下的胡床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小孩在她面前追逐嬉戏。跟在他们身前身后的,还有两条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小狗,一黄一白,欢快活泼地奔跑着。自从孝瑜病好之后,赵源就送了条波斯狗给他当玩伴。当然,也没落下孝瓘。
孩童们嘻嘻哈哈的声音格外响亮,她仿佛也被孩子们的快乐感染了,心情颇为愉悦。等到两人实在玩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她才向他们招手,“累了吗,过来歇会儿。”
“嗯!”孝瓘像头壮壮实实的小牛犊一样,飞奔过来,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里,险些把牧云撞得向后仰翻过去。
孝瑜手疾眼快,连忙奔到婶婶身后,伸出小手使劲顶着,总算把刚刚失去平衡的胡床恢复原位。
“呵呵,瑜儿真是又懂事又见机,比瓘儿这个横冲直撞的小笨蛋强多了。”她转过身,将孝瑜也拉到自己的怀里来,摸着他满是汗水的小脑袋瓜,夸赞道。
孝瓘当然不乐意了,他嘟起红艳艳的嘴唇,不满道:“儿子才不是小笨蛋呢,儿子是太高兴了,一下子用劲儿用大了嘛。”
牧云假装不理睬儿子,从袖子里取出帕子,给孝瑜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孝瑜倒是很有当哥哥的样子,先是谢过了婶婶,然后接过帕子,给堂弟擦了几下。
孝瓘见母亲不肯理睬他,不免起了小性子,他不高不低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