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丁香结(1 / 1)
“你以为他会娶你吗?你以为你可以跟他在一起吗?”她听见他喉间的低语。这问题,在寒冰一样的心间惊起千堆雪,在心湖里刮出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让她再也无法继续逃避,心头抽疼,难以自抑。不必这么提醒她,她知道的,她明白的,只是——
“那么来打个赌吧,如果他终究还是没要你,那么你便属于我了。”他的声音喑哑,但是稳且定,让她知晓,他是认真的,不是玩笑。
她记得他低着头,沉稳的嗓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她记得她轻颤着,深吸口气,抬手迎视他的眼。
这男人,较之稚年的初见,更加剑眉朗目,也更加让她措手不及。
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浑浑噩噩来到了龙南笙居住的院落。
晌午随着身体康愈的龙南临到了南京,才知皇上一行竟然是在舅父家落脚,紧跟着便被特例舍了假,又被刚成亲的表嫂拉去了嘘寒问暖了整整一个下午,她还未曾见过同在一处的龙南笙。她在做什么?要拿这幅模样见他么?见了他又要说什么?告诉他她想他么?问他可曾想念她么?
不……不……
遥筝慌忙回身,却一头撞入男人的怀抱,她吃了一惊,未昂首,已从腰间的荷包得知是他。
这男人,平生怕是只佩戴过两只荷包,一只是当初姐姐绣得那只,一只便是如今系在他烟青色腰带上的这只,正是出自自己的手。
龙南笙揽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低沉的笑在喉间回荡:“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的唇就在他的锁骨边,她的双手搁在他的胸膛上,她可以嗅到他身上男性的味道,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掌心下他规律的心跳,这熟悉的拥抱温暖地让她几乎忍不住喟叹。
她该说些什么?
询问他手臂上的伤可曾好了?可有留下什么伤疤?阴雨天可会复发?可会时不时或是痒或是疼的难受?
告诉他对他的想念如同胸膛上扎着的一根淬火的银针,伴随着呼吸,一刻不忘,想得连他牵过的手,连他吻过的额都在抽着疼。
她该说些什么的,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快点说些什么啊,她在心里催促着自己,不停地催促着。
终于,有什么东西一层一层地渐渐沸腾着用上喉口。
龙南笙轻易地就察觉袖口叫人紧紧地攥着,这力道儿太大,手腕儿都几乎要被衣袖的边缘勒出一道红印儿来,他却顾及不得,一颗心系在怀中不知怎地就失声痛哭的人儿身上。
究竟是怎么了?她想也没想,反身投进他怀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两手死命地抱住他,惶然的小脸深深埋进他胸怀。
她的泪水渐渐濡湿前襟的衣料,那潮湿的感觉透过本就单薄的衣衫,直抵胸膛,如被谁点了一把燎原的火,灼得生疼生疼。
如同一把尖利的刀刃在他的心口剜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她的颗颗泪珠都是自他心尖儿上滴下的赤红的血。他怎么忍心看着她的眼泪涟涟如雨?他怎么忍心泪水模糊她明亮如珠的眼睛?
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害怕她像个孩子般无助的眼泪,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泣,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不难过,他甚至无法动弹,无法说出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的安慰。她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划过他的皮肤,只剩下想念的温度。
也只有在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念着她,她在抽泣,但至少她的眼泪是烫的,她凌乱的气息是烫的,她在胸口的体温是烫的,而不仅仅是他想象中的。
只是重逢的欢喜远不及因她的眼泪而来的痛楚蔓延的速度,她突如其来的眼泪令他无措,他没有过哄女孩子的经验,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窘况,找不出安抚她的方式,他只能紧紧地把她揽进臂弯,将她的螓首深埋在他的胸口,任她发泄着不明的情绪,哪怕她的模样拧碎了他的心。
“别哭…”他辞穷。“筝儿,别哭…”
她听得很清楚,那低吐着气息的唇,近得贴在她鬓边。
她感受得很清楚,强大的力量一把擒抱住她将她按在怀里,手劲之大,仿佛要把她揉进更探处。
“南笙?”她喃喃地问。
“对,是我。”他轻轻地揉着她散了的发髻,将它弄得更乱了。
“不要走…不要不要我…”她努力张开双臂,将龙南笙抱得紧紧地,小小的劲道已经是她用罄的最后一丝气力,她是真的怕,很怕很怕。怕只留下她一个人,怕偌大的人世间再寻不着他的身影。
“我不走。”他无从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突兀的句子,只顾着放软口气,笨拙地哄着:“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她鼻音浓浓,眼眶蓄满目水,却没有再放任它们决堤。“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疼了…”
她就填在他的心窝口,她就塞在他臂膀间,近在咫尺。软软的,像团小小的云儿。又好暖和,像个散发热息的怀炉。
好甜。她的吐纳,她的拥抱,她的语气,都使他觉得好甜。
她说她好想他,她说她想得心都痛了…
他将下颚抵在她的发旋中间,满足地喟叹,轻道:“我也…想念你呵。”
“你的手…还痛不痛?”她闷在他怀里,悄声地问,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朝着他的怀里蹭得更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身旁有这般温暖的体温?煨得人发烫。
被她关心一问,他反倒诧异她仍心心念念着记着他的伤。痛当然还是痛,痛当然仍是痛,那一刀切得太深太重,却不希望她太担心他,于是带着微笑说出慌:“不痛,早就不痛了。”
“一定很痛的…”她空出一只手,像怕碰坏他一般,轻轻滑过他仍缠绕在臂间的白巾。她不敢去想象当时的情形,是怎么样的险象环生怎样的鲜血淋漓。她不敢去回想刚刚得知他遇袭的消息时心要碎了的疼痛,即使紧接着又被告诉他并没有大碍也仍是手脚都是冷冰冰怎么都不暖热来。
“夜里凉,我们进屋里说。”他要拉起她,她却扭捏着避开他。
“不要,”她窘得直想躲,“我刚从外面赶回来,还没有梳洗,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过…还哭了…”她垂着颈,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哭得惨兮兮的丑模丑样。
龙南笙不顾她反对,打横抱起她:“在乎那档子细枝末节做什么?”
几上小香炉燃着幽香,细若竹筷的白烟徐徐,清芳的味儿淡淡地缭绕,竹制的窗子半开着,迎入微凉的风儿,以及灿亮皎洁的白月光。
龙南笙轻轻松松地将遥筝放置在桌上,挑眉询问:“哭好了?”
“恩。”遥筝眉宇间浮现一抹尴尬,脸儿也悄然地红了,正踟蹰着支吾着,只听龙南笙做出一副蛮横的腔调:“那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子哭么?”
“没…”遥筝呆住,身子略微向后仰着,高昂着小脸儿,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藏住眸里水光,她摇摇头:“没什么的。”
龙南笙将双臂一左一右地钳制在她身畔,与她鼻眼相对,令她躲退不得:“真的没有?”
她抡着拳,让自己平静着想要给他一个正常的笑容,她继续撒着谎:“真没有。”
她的脸庞被他以骨节分明的手掌固定,挪都挪不开。龙南笙深瞅着她,像是要看进骨子里去,那不是真心的笑,只是在安他的心,没有欢愉气息的笑容,怎么也不真实。
一股珍惜、一抹心痛,揪结于胸口,他拽着她纤细的手腕,一遍遍深吻着她:“不要这样,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自己默默地承受,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会陪你一起,相信我。我希望我们可以坦诚相对,彼此都不隐瞒对方,也不要有欺瞒和谎言。我不要互相猜来猜去,我要我们之间只隔着简单。”他要她直视他,不让她逃避:“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我爱你吗?已经到了危险的程度了。已经不能一个人生活,就连换一个人天都不会是蓝色的。即使是这个样子爱着你的我,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心事,让我与你一起承担么?”环在她腰后的手劲儿不由自主地加重,宛如怕极了她从他臂膀间消失一般。
遥筝的唇畔亦不由自主地飘上一朵笑花。
她不知这叫不叫舌粲莲花算不算密语甜言。至少这番话,于她眼中,已经足以代替挖心掏肺了。
她不自禁地抚摸他蹙成小山的眉头。她不用再多问,全然明白,每一根眉间的纹路都在替他说话。
它说,此时他脑子填满着你,为你而增添千缕烦恼。
他紧收的手臂也说了。
它说,他只顾把一颗心掏给你看,连自己的紧张都觉察不到。
他眸里布满的关怀也告诉她。
它说,没有她的解释,他无法释怀。
而他的凝眸,更是诚实。
它说,这个男人是真的,爱着你呵。
遥筝抬眸,又垂下,将双手握在胸前,掰弄着根根玉指:“我跟你说个故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