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钗钿约(1 / 1)
“尤小姐请留步。”
尤轻念闻声诧异地转身,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宫装少女:“你是?”
遥筝施礼道了个福,笑得十分婉约:“乾元殿奉茶宫女程遥筝给太子妃请安。”
在脑中把记忆过滤了一遍,尤轻念不记得自己有接触过这样一张容颜,更何况是皇帝跟前儿的人,却因为她口中的称谓皱了皱英气的眉,难道是个溜须拍马的?可这名字又止不住地让人觉着熟悉,只淡淡回了:“我与太子还未成大礼,这声太子妃叫得未免不太相宜了些。”
“尤小姐与太子爷指腹为婚,对太子爷更是矢志不渝情有独钟。这声太子妃尤小姐若当不起,这天翔朝定没有第二个人当得。”遥筝眼瞳里仍满满是笑意。
尤轻念颇意外于眼前这宫女奉承的话语和直率的视线,总觉得她的言语与眼神矛盾地紧,可是,为什么?她究竟是谁?殿角后面鬼鬼祟祟躲着的又是哪个?
遥筝的余光斜瞥到王宝金的身影,心里冷笑,自己果然预料得正确,他盯得是越来越紧了。从袖中抽出一条丝质手帕,遥筝朝着尤轻念走近几步,笑得更是甜蜜:“尤小姐的帕子掉了。”
陌生的宫女陌生的手帕,尤轻念更是诧异,这个女子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经意间,帕子下一团莹白的光芒在眼前一晃,露出一角上好的象牙…是宁王府的腰牌!且是亲信之人才有的,至今她只在常年追随宁王的曲素执和曲飞鸿身上见过,这个应属于乾元殿的宫女为何会有?……宁王府……程遥筝…….是了!原来是她!前一时太医院那些碎嘴的医女常提到的“未来宁王妃”。可是,她来寻自己究竟有什么事?不露声色地瞥一眼隐在墙角的那个人影,怕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一瞬间心头思绪百转千回,换作一副懊恼自己大意的神情,尤轻念从遥筝手中接过手绢,紧紧攥在手心,心知帕中定然藏着秘密,也知晓她不愿意这秘密被暗处的人瞧见。
看着尤轻念将丝绢连着腰牌收入袖中,成功地走出了这一步,遥筝的心头却满满是沉重,自己是真的没有回头的路了。压在喉口的思绪,有着能帮着他达成心愿的欢心,更多的是与携手白头的誓言渐行渐远的悲哀与绝望,那么沉那么重,那般狠绝地撕扯着她的内心,扯得她嘴角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奴婢有一事劳烦太子妃。”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呀,遥筝艰难地开口。
尤轻念亦看出她眉眼间的勉强与挣扎,却也不能多问:“何事?”
“奴婢近来总觉着瞧东西不如以前明朗,怕是近一时夜里当值多了,有些损了眼力。”遥筝的话并不假,自从那日她泡了那茶,皇帝便时常召她来值夜,什么也不做,在他看奏章的时候,泡茶,温茶,敬茶,这一泡一温一敬一概无它全都是日铸雪芽。“一是乾元殿差事实在是忙得走不开,二是奴婢私心里不是太信着那些学医的医女,便从未去瞧过究竟。常听得人说太子妃妙手回春,便想着何时见着了从太子妃这里寻些药草,还望太子妃恕奴婢冒昧之罪。”
尤轻念心念一动,这女子,怪不得为宁王所宠,果真是个伶俐聪明的。这医治寻常的眼疾,最常用的便是决明……只是她有什么事是需要求着自己的?
不能询问出口,亦不能早早地拿出那帕子瞅个究竟,这疑问一直在心口盘旋,如一只婴儿的手在心房软嫩的肉上轻轻挠着,直至尤轻念终于出了宫门,上了自家的马车才算稍缓。疑问着,又一边纳闷着,自己从不是好奇心特别重的人,这一回,不知怎地这般心急。关心则乱,或许是这女子与他最爱的弟弟有着莫大的关联吧,她如是告诉自己。定是些小儿女心性,怕是就不见了宁王,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消息吧,她如是宽慰着直觉并非如此的自己。
出于医者的天性,亦是官宦之家的习性,她行事小心谨慎惯了,即便是自家的马车,亦是吩咐丫鬟连翘仔细地掩了帘子。从袖间抽出丝绢,才将腰牌拿在手里,便觉有异,忙将这通体白亮的牌子翻转过来,果然捻着一封信笺。
她打开信笺才粗粗阅了几行,便是大惊失色,忙喝退了掩好了门帘拿了团扇凑过来要跟她扇风的连翘,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人,才重新展开了纸页。
“木莲姐姐亲启:
才写下姐姐幼时之名,便觉语塞,万般思绪凝于心头,竟不知从何说起。一别数年,遭遇种种,几经变迁,说来旁人不信,但妹妹窃以为,姐姐当晓得,此时提笔凝墨之人定是旧时相识。
曲尤两家世代为交,尚记得幼时爹爹每每提及当年擎苍沙场及尤伯父悬壶军中所结情谊之时神情怎地感慨。爹爹之含冤带雪,曲家满门上下之仇深似海,尤伯父洞察之力,姐姐玲珑心事怎会不明?
往事不堪回首,却不能白白抹煞,妹妹不才,却非贪生怕死之辈,决意以微薄之身报得全家血海深仇。姐姐若不以为意,当决目于此,将此信交与当朝。若顾忌当年情谊及灭族之冤屈,且但听妹妹下言。”
木莲姐姐呵……怎么会忘记呢?孩提事便醉心医书,在她眼里除了银针草药一概皆是无物,饶是如此,也不得不被父亲拉着招待曲世叔来访带着的小女孩,本是十分不情愿,待瞧见了那一汪梨涡浅笑却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柔柔地唤着自己姐姐、拉着自己裙裾的小手儿软的像棉花包一样的小女孩,不仅丢下了医书一同玩耍,更是连私底下给自己以中药为名取的二字木莲也告知了她。这闺蜜间相互不得三人知的昵称,除了安诗,哪还有谁晓得呢?
只是为什么那活泼可爱满是孩童心性的小安儿,如今变成了这样一个……复仇者?
尤轻念轮番拨弄着实在推却不了各宫娘娘的盛情而染上红蔻的十指,是呵,变了呀。日子平顺自己尚且如此,哪能要求多舛多劫的安诗呢?唯一不变的……尤轻念自车厢一角的小木匣里取出一个火折子,看着火苗将纸张一点一点吞没成灰。
安诗这小妮子总能猜透自己心事的聪颖,那人十年如一日的冷漠,以及自个儿飞蛾扑火的心。
俱都在火光里恍惚了心神。
马车渐渐停下,连翘掀开帘子,瞧见尤轻念手边燃尽的灰屑,眼眸里有些许诧异,却没有问出口——小姐历来行事处事都是极厌恶别人多问多言的——只伸了头进来唤:“小姐,咱们到家了。”
尤轻念自沉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就着连翘的搀扶走下马车,想着尤府朱红的大门走去,踏上一步台阶,她蓦然回首凝眸,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太阳将要落下,西天的晚霞如挥动着一绢轻纱。
她轻蹙了眉头,最终下定了决心,毅然转头走上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