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情交恶(1 / 1)
郁郁春风度玉门,偷趁云雨种孽根。
争教人前瞒得住,珠胎暗结已孕身。
——仓央嘉措
郁原秋心情沉重,两腿木僵地拿回检验报告。母亲又急迫又恐惧,仿佛等待判决的罪犯。检验结果,排除了郁原秋与郁君鸿的亲子关系。
母亲颤抖着:“这,怎么可能……”
良久,母亲的泪才滚落下来:“秋儿,你爸明知道你不是他亲生,却连我也没告诉……他怕我伤心……”
原秋的心痛楚地揪起来。父亲宁肯自己那么长久地保守着这个秘密,而让爱人和孩子没有负担地生活。父亲那样羸弱的身躯,却像一座山,给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坚实的支撑。他这才更深地认识父亲,懂得父亲,也懂得生活的苦难,与一个男人的坚韧与博大。
他想起父亲临终的眼神,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现在他才明白,那里面有多深的爱,多深的期待。
他走出去,让母亲独自静一静。
院里的风,轻拂过他的脸庞,让混乱的他感受到一些清明。人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到底都会发生哪些故事,遇见哪些人?人这一生,又到底会得到些什么,失去些什么?他看着栅栏外偶尔走过的人,是否别人的生活平淡而又安宁?
当他在公司发号施令,当他在应酬场合觥筹交错,人们看到他是家资富饶,年少才俊。他仿佛真的是天之骄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那些女职员爱慕崇拜的眼光,让他躲避;那些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和言不由衷的奉承,让他疲累。他只是像一只上了套的骡子,每天沿着固定的路不停歇地向前走。他不敢奢望有个懂他的人,体谅他的艰辛。他不敢奢望有个温馨的港湾,让他忘掉外面的世界,得到休憩,得到放松。
那个人,他曾经拥有,却已失去。
他满足了母亲的愿望,也努力做个好丈夫,但他却找不到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邵青青不喜欢他的软弱与疲惫。她认为,那是他作为男人的职责与义务——大家不都这样,有什么好说的。她说:“小秋,你以前从没丧气过。你哪怕是堕落,也有股邪气。现在的你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叫他“小秋哥”了。
他无话可说——那是因为她从来不曾懂过他。
而那个唯一懂他的人,却永远离开了他……
她,在远方还好吗?
风如水,慢慢吹得他的心熨贴。多希望这风,永远吹走烦恼,抚平心灵。
他知道,自己的愿望,不可能实现。
母亲随后告诉他的事,令他感觉世界如此不真实。
母亲说,当年,她与郁君鸿两情相悦,已准备结婚。但郁君鸿却突然人间蒸发,郁家也言语支吾,语焉不明。她无法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跳水自杀。幸得人相救,遂与这人共同生活。两年后,郁君鸿来找她,她才知道,那时他患了绝症,辗转外地求医,不知未来生死。因知她痴心,所以不想耽误她,才莫名消失。于是她离开了共同生活的那人,与郁君鸿一起远走高飞。
大概,郁君鸿的不育,就是那次大病的后遗症吧。只是当时谁也不知道。
郁原秋,是他们刚复合就怀上了的。既然不是郁君鸿的骨血,那就一定是那个人的。
原秋的心紧张得跳动起来:“那个人是谁,做什么的,现在在哪里?”
母亲轻轻喟叹:“我当年不辞而别,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后来经济上有能力时,也曾回去找他,想补偿补偿。但他却随厂外迁,失去了联络。”
记忆的碎片,一点一点在原秋的心中拼凑起来。“他姓什么,叫什么?”他声音紧张得发抖。
母亲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姓伍,名字很怪,叫伍柏林。”
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原秋先是觉得空,然后,万般复杂的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孤独惯了的伍柏林坚持不肯搬过来同住,原秋就近给他买了套小住宅,以便照顾。进行这一切时,原秋征求邵青青的意见,她只说了句:“你们家真乱。”
原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在公司的事,在外的应酬,越来越多。有时间他就买了酒菜去和伍柏林对酌。老人仍是不爱说话,但是精神状态比前大为不同。
“你老是往这儿来。”
原秋只是喝酒。
老人便不再说。
原秋回到家,陪母亲坐了会儿,进去卧室。邵青青厌恶地说:“又是陪你爹去了。你心里就没有这个家。”
原秋转身去了客厅,他只想静一静。
邵青青开始莫名其妙地跟他冷战。原秋不明白,她为何总是冷淡他。
终于,在他又一次从伍柏林那儿回来时,邵青青冷冷地说:“怪不得你以前一直上敬老院。”
原秋终于被刺伤:“你住口。”
他从来没这样对她说过话。她一下子怒气上来:“你自己做的事,就有胆量承认。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去敬老院做什么?”
原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过分,却仍是不想收住:“做好事,谁信!不为了挣个名誉,谁去那个鬼地方?谁知道你们以前就怎么样了!”
他慢慢地说:“原来你是这样看。”
“难道还有别的?”她顾自去对镜理妆,低声嘟哝了一句:“一家子恶心。”
原秋啪地把茶杯摔到地上。
“哟,本事见长了!再摔!”
原秋努力控制着自己。
“光你会摔?我也会摔!”邵青青说着火气上来,“都摔了好!”
“你……”原秋转身出门。
“走,走了好,一辈子别回来!”
他们之间这种琐碎的争吵不知怎么变成了家常便饭。原秋愿意息事宁人,脱离开彼此情绪激动的场合,邵青青却会追出去,看原秋站在篱笆前,仿佛陷入某种追念。那种表情让她愤怒。
“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在想谁?”
他转身想再离开。
她一把抓住他:“你在想她是不是?”
他不说话。
“你在想她!你委屈着陪我,心里想着本该是陪她;你打理公司,想着她会多么崇拜你的能力;你买回来东西时想着如果是给她买你会是多么满足……”
“你胡说什么?”
“你敢不承认?你就是在想她,哼,可惜,她早就有了别的男人!”
原秋甩开她就走。
“怎么,你听着受不了了?你少替她装清纯。那时她就一边跟着你,一边跟周景宏不清不楚,现在为了钱,不知会跟多少男人!……”
他实在忍无可忍,一掌挥了过去。
“你,你竟然为那个贱人打我!你不敢承认事实,懦夫!可惜她还是败在我手下!到底把你们给拆开了……我给她一笔钱叫她滚,她就滚得远远的,贪财的女人!……”
原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给了她钱叫她走?”
邵青青已控制不住自己:“我怎么了,我从开始就一心要把你们拆开,到底,我成功了,她失败了,哈哈!我费尽多少心思,总算成功了,你是我的,任何人也别想抢走!”
“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本来我们一直好好的,她凭什么来横插一杠子,她哪点能跟我竞争!可惜,她还是被我赶走了!现在是你,是你逼我,你天天人跟我在一起,心里在想她,你心里总拿她跟我做比较。你说,她到底哪点比我强?你活活要把我逼疯!”
原秋夺门而出。
邵青青慢慢清醒过来,这下完了,什么都说出去了……她和小秋,真的要彻底毁灭了吗?歇斯底里过去,她忽然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能分开,绝不要跟小秋分开!
她努力想镇定下来,想个法子,却怎么也无法镇定。她的双腿不受自己指挥地向外走,追寻着原秋去的方向。她要找到他,她要抓住他。
原秋早已不见了身影。
她漫无目的地在外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步履急迫,神色茫然。不知走了多久,她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走得太远。她迟钝地张望,一时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孟春和就在这时看见了她:“青青,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原秋呢?哦……你怎么了?”
那关切的声音,让她全身都消散了力气。她已走得太累了,她太想有个温暖安全的地方歇歇了。
原秋心里沉痛的悔意涌上来,他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他怎么会娶了邵青青。他从来不知道,她心计如此之深沉,这让他感到凛然寒意。这是怎样一个女人!她明明强烈地想要占有他,却对他和若西的恋爱显得如此坦然平静;她明明一直在用着心计,却让人感觉她高贵典雅包容博大。他忽然才发现,如果不是这次她情绪失控自己说出来,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她;他也才意识到,她从来都没有向他倾诉过心声,打开过心扉。
他回想起来,是的,她从来不曾说过她自己。从小到大。
这个女人,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暗自出手,不着痕迹。他不知道,她还做了些什么让他不能接受的事?
他的头似要炸开。他这一辈子,竟然,要和这样的女人度过一生?
他是如此地绝望。
那些危急时刻的帮助,显然是她与若西私下的交易;而他却误以为她不计前嫌!若西,若西,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你怎么能拿感情做交易!你不知道,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只剩下责任,而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始终也没有办法相信,若西会为了金钱离开他。但是,那时他给不起,而她说,她需要。
在他家庭巨变之时,她离开了他。那些日子,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不堪回首的一场噩梦啊。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人生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得不到他想要的幸福。难道他只能这样麻木不仁度过一生。难道若西的出现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梦,而后再把他从巅峰抛到深渊。
难道,邵青青,是他命中注定,不得不承载的苦难。
他第一次,想到了离婚这个词。
他没有办法和这样女人过一生。
可是他还没有考虑成熟,消息传来:邵青青怀孕了。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失去了希望。
怀孕后的邵青青安静了许多。她和那些女伴们出去的次数显然少了,回娘家的时候越来越多。在家里,她也常常静静地看些育儿书籍。原秋想到即将出世的孩子,心情复杂。孩子捆绑住了他,孩子也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他们生了个女儿,取名美洋。小家伙长得像妈妈,还没出月,已经显出小美人的模样来。一家人都对小美洋疼爱有加。
办满月酒时,郁原秋在酒店遇到了要乘电梯的周景宏。后者与新婚燕尔的妻子来酒店,看望住在高层的朋友。他很自然地向原秋道贺。
原秋也调侃:“你们也要抓紧造人运动啊。”
周景宏的妻子还很害羞,扭身进了电梯。周景宏追过去前,忽然向原秋道:“我才遇见林若西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她还没有结婚呢。”
他的一脚已跨进了电梯,原秋一把抓住了他:“你说什么?”
“我说原秋,你干吗不自己去问问……”
电梯门关上了,红灯闪烁着显示着上升的级数,原秋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完全全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