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一夜(1 / 1)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仓央嘉措《我问佛》
他真想永远忘记,那记忆却是如此清晰,如此顽强,一遍遍在他脑海里闪回。那记忆,却非关周景宏和林若西……他记得当时,他一脚踹开了包间的门,周景宏和林若西吃惊地抬头,他们神色本来平静——对的,他们本来很平静,这是他后来才想到的,可是当时他只看到他们坐得如此近,如此亲密。周景宏却为他脸上狂暴的神情所迫,正在斟酒的手一抖,酒洒到了桌上,好一个做贼心虚。林若西先是不解,继而是生气和失望——那应该是看到他又和邵青青在一起的生气和失望,但他当时只看到她对他的又一次否定和拒绝。他耳中听到她愤怒的声音:“郁原秋,你干什么!你疯了,放开手!”他心里疯狂地叫喊:“她竟敢骂他不该打那个混蛋,她竟然护着那个混蛋!打死他,打死他!”他们纠缠着,在桌椅间磕绊着一起跌倒,他只是拚命挥拳,不管有没有打向对手。林若西上来想要拉他们,哪里拉得开。直到服务生和孟春和都闻声赶了过来,才把他们从一片狼藉中分别拉起来。
邵青青始终在一旁看着,神色安然,仿佛这于她只是一场戏。
孟春和不由分说把郁原秋扯出了包间,邵青青紧跟着出来。林若西却也没有先看周景宏的伤势,也跟着出来看他——邵青青适时地扶住了他,他本来站立不稳,这时便借力站好了,他不能在若西面前露出弱势来。他看见她担心的眼神,却硬生生地转过脸去,冷冷地说:“青青,咱们走!”
他看也不看她,径直往楼下走,孟春和送他和邵青青上了出租车。车子启动,他才感觉到腿脚痛得厉害,想是踹门时伤到了。到了自家楼下,他才想起妈妈不在家。爸爸自然又是很晚才会回来。他伸出脚,刚一着地,便一阵触痛。他努力钻出车去,勉强扶着车站着。邵青青也不多说,只是转过来扶着他。他便一瘸一拐地由她扶着上楼去,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好容易进了卧室,他已是出了一头冷汗。
邵青青问:“还是去医院看下吧。”
他摇摇头说:“没事。你帮我去拿两片止痛片。”父亲的房间常年有这东西,而且近来似乎更买得勤了。
他服了药片,疼痛却止不住,而更痛的是心。“再帮我拿点。”他说。他想止住心里的痛。
“不能喝那么多吧?”
“没关系。”小小药片难道还会闹死他不成。
邵青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又几片药下肚,他的神情慢慢安宁起来。
疼痛减轻了,心里也轻松了。他觉到了累。原来他一直活得那么累,而这一刻,他多么舒适,多么放松。他好像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本真,像一个小婴儿,被暖洋洋的海水包围着,如此安全,没有恐惧。不用去想世上一切纷争,一切心计与纠葛牵缠。那些复杂都远去吧,那些背离生命本质的东西都远去吧。他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好,一个人……对,还有若西,他的至爱。他只要和爱人安安静静地一起就好。
他看见邵青青还站在那里,他恍惚记得她该走了……她在那里做什么?她是谁,她怎么站在这里?她缓缓走向他,像他的女神。她向他俯下身来,伸出手——邵青青想要给他拉上被子后离开的——他便伸手去拉她。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他身上。
女性身体柔软的触觉唤起了他的记忆。对,那是若西,只有若西和他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若西,我心爱的女孩,我的爱人,我们永世不分离。若西,你也爱我,对不对?你来找我了,你要证明给我看,你是我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若西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不,什么也别说,只要,拥有。他双手搂住她的颈项,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嘴,堵住了她要说的话。她在挣扎,他紧紧搂住她不松手,缠绵地吻着她。这不是梦,不是,这是真的。怀里的躯体一寸寸柔软下去,若西再也不只是在他梦中,而是来到了现实的他身边。他再也不要放开她。他再也不容许她给别人一丝机会。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终于,又可以和她交融为一体。
他永远也忘不了早晨醒来的那一刻,噢,他但愿他能忘记,他但愿那是一场梦,而他在梦中,永不要醒来。那一刻,震惊,不信,最后不得不确定是事实,他是多么地恐怖和绝望!
他从头皮到脊柱,一阵一阵发紧。地上凌乱的衣衫,床上裸体的佳人。噢,不,不要。他怎么会跟邵青青在一起,他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对得起林若西。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控制不住颤栗。他从没有像这一刻,如此厌恶自己的身体。他弄脏了他自己了。
邵青青一件件穿上衣服,好整以暇地收拾着,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跟邵青青说个明白。他酒量甚好,昨晚并没有喝得太多。他分明记得那场冲突,记得是和邵青青一起回来的,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青青,”他开口叫她,她却已拉开门走出去。客厅里传来妈妈吃惊的声音:“青青?”
“阿姨……我走了啊……”邵青青细细的声音里有不可明言的羞窘,慌张而急迫地逃离着。
他在卧室里僵坐着,更深的恐惧涌上来:他要弄丢了若西了,她不会原谅他的!他的肌肤起了一阵密密的疙瘩,不知是冷还是怕。这念头让他如此绝望。不,他不能没有她!
他拚命回想昨晚回家后的情景。他意识很清晰,只是脚疼还有心痛。脚现在还在疼,这一切都是真的。然后,然后,他喝了药片,疼痛慢慢消失了……可是他怎么会把邵青青当做林若西?
除了林若西,他根本不会要别的女人啊。
他头痛欲裂,却还是认定一件事:他要跟邵青青说个明白,他不能要她。他们都是成人了,对不对。他们都应该对自己负责。现在不是一夜定终身的年代了,两个不相爱的人,不能为了这个而捆绑起来。她要怎么惩罚他都行,除了娶她。她会明白的,她会接受的。
可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刻意躲开他。不见他,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信息。他快要疯掉了。他没法跟父母解释,妈妈既不信,也不多问他。他没法跟林若西开口,他甚至都不敢去见她。他整天脑子里都在盘算着,怎么让邵青青死了心。他准备好了一套一套的理论,预备说服她。
他隔了一周,才去见林若西。脚伤是养好了,人却憔悴了许多。周日他没去养老院,林若西担心他的伤,打电话问他,他只说没事。听他情绪不对,她还以为他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可是难道她不更该生气吗?他还在跟邵青青一起,他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把她林若西当成了什么人啊。她怎么好面对周景宏?她本是答应他,最后一次见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横生枝节。
原秋跟邵青青一起走了,她倒没有多想。这一周他没跟她联络,她也以为他在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是见面后,她为他的憔悴吃了一惊。她也明显地感受到,他有心事。
“原秋,我上次是要告诉周景宏,以后不能跟他单独见面了。”她主动解释。
“嗯。没关系。”
没关系,那还干吗发那么大脾气?
他忽然转过脸来看着她,眼光是她不懂的深,是痛,是怜惜,还有惶恐,有无奈。她呆住了的时候,他轻轻地抱住她,声音微微颤抖着:“若西,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她感到诧异,却是自然地回答他。
他紧紧拥着她,很久不肯放手。
静静的夜里,没有风,黑暗里的星星隐约朦胧,遥不可测。空气寒冷,怀里的人儿却如此真实,如此温暖。
他忽然遏止不住想要她。
他第一次带她去开了房间。他一声不吭,只是喘息着,一次又一次。她温柔地回应着,爱怜地抚摸着他。那汗透了的背,让她感觉如此怜惜。
她是真的很爱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