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迷梦（1 / 1）

陈曦裕这段日子，过得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似乎是平静，却又像蕴含着巨大的风暴。那一种隐隐约约的意念，想捕捉又捕捉不到，令他兴奋又令他困扰。

他减少了和童童外出的频度，连晚上的应酬也少了，在家的时候多起来。黎雨桐并没有觉得这是好事，可是这种时候，她也只能静静地等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风平浪静。

老公仍然一如平常，除了在家的时候多些。

黎雨桐慢慢放下了心。老公毕竟是她认识的老公，优秀，负责，不风流。这些年来，她熟惯了他的展示在外的风光与暴露于家的种种小毛病，比如睡觉打呼噜，偶尔突发小孩脾气，永远要问她他的领带袜子在哪里……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夫妻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只剩下“吃过饭没有”“几点回来”这种短暂交流。

起初她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可是他一直忙，回到家就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动了。她的话只能压下去。有时候他有意陪她，她却没说话的兴致。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不向他诉说。

她有的是豪华，也有的是空闲。

她有段日子喜欢上了旅游，国内国外去了不少地方。不过时间一长，那种漂泊的感觉挥之不去，她觉得累。她想重新找个工作，闲散惯了，却又不再适应朝九晚五的节奏。而且，连大脑也懒了，工作要操心，她懒得去耗那个神。

她和圈子里的女友一起去做美容，个个女友都是幸福满足样，可是其实谁也瞒不过谁，谁都知道各人的老公什么样。只是谁也不说破。大家优雅地做护理，化妆，互相恭维着容貌老公与孩子，真真假假地表达着嫉妒与羡慕。

去做瑜伽的时候，她去的晚了，是场间休息时间。两个女友在低声说些什么，神情意外震惊还略带欢喜；忽然见她过来，立即含笑招呼着她同时转换了话题。女人的敏感让她知道，她们一定是在议论她。

她有什么，无非是陈曦裕罢了。

无非是陈曦裕的神话破了，她黎雨桐也和她们一样沦入有钱男人朝三暮四的怪圈了。这无疑令她们满足。

她只做不知，如常谈笑自若。她也的确是真的不在乎。

她只当他在玩一场游戏。

这场游戏，在她认识陈曦裕之前就开始了。

陈曦裕很少和她讲公司的事，但正如她所估计的，童童进公司，就有点反常。

童童第一次去投简历，刚走到人事部门前，推门进去，陈曦裕刚好从拐角走出来。他是要下楼去的，童童的侧影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青玉！”他几乎没喊出来，但一霎时又摇了摇头，明知不可能。她已永逝，而面前的女孩子如此年轻。

他还是退回去，站在拐角处。他想自己真是再也想不到，这种身份，居然这样偷偷窥察一个人。不过，有什么呢，别人可能随意猜测但不会真有人深究他。好在童童很快就出来了，他看着童童的身影，如此熟悉而陌生。她明亮而好奇的眼睛活泼地闪烁着，快乐地张望着，走到电梯前，恰好电梯停下，她高兴地做了个大鬼脸。

他像挨了当头一棒，才从梦中醒来似的。这不是青玉。青玉一直像远古的女子，清幽雅静，微带忧郁。而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如此青春活力，灵动跳脱。

他一时竟有些恨，恨童童打碎了他的梦。但即使是梦碎，他也要看到她。

童童就这样留下来。

他冷眼看着她懵懂地入行，看着她耍那些小花招，他清晰地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他根本不介意，他只要能随时看到她。

她一直提醒着他的梦，也一直打碎着他的梦。青玉，坐在那里时和童童一样沉静，可是青玉从来不会像童童那样，融入到周围中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面容？而那样相似的面容，怎么会有那样不一样的性格？

他着意包装童童，反正她不是青玉，他就随意想怎样就怎样。有时他想，这样也挺好，他自己也更能融入他所在的圈子。因为他跟大家扯平了。

心里有着什么，在微妙地波动。

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必要？可是放手，却舍不得。就算看不到那张脸，知道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心里就有种别样的感觉。只是这感觉是什么，他不曾细细体味。

妻子去公司，已是提醒；而妻子只是在最后才含蓄地说了一句：“童童的确很漂亮。”然后，她就走了。

她连童童的名字都知道，陈曦裕明白，妻子什么都知道了。

他好像清醒了一点，这样做的确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就让童童走人吧。趁早结束吧。他还是能够下这个决心的。这样安静了一段时间，他又开始像以前那样带童童外出，童童以为，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但他却是在暗暗寻找着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晚，陈曦裕带童童一起去陶然会所。这是一所专为男性开的会所，陈曦裕和他的生意场上的相知常在这里聚会。童童在公司特为她辟的小型化妆室里打扮过了，随陈曦裕施施然来到陶然。大家都是带着女伴——当然不是夫人，举杯攀谈，衣香鬓影的女孩子们则款言轻笑，风姿宜人。这是男人们放松的地方，而女孩子们本来没有利益之争，更是相见甚欢。

童童常见的有个叫宣宜的女孩，虽是中等之姿，但化过妆却是明艳过人。她和童童一样，是这群走马灯样转换的女孩子们中少有的固定面孔。两人渐渐熟了，攀谈也稍多。见到童童，宣宜先向她招呼：“童童，你今天真漂亮。”

“咳，我什么时候不漂亮啊。”童童说。她今天穿着鹅黄色丝质拖地长裙，细细的铂金项链在脖子上闪烁发光，金色的中号耳环，发髻高挽，越显得身材高挑出众，整个人娇嫩青春，靓丽无匹。

宣宜上来挽了童童，笑向陈曦裕道：“陈董，借童童一用如何？”

陈曦裕呵呵一笑：“替我看好她，少一根头发回头我找老赵算账。”

宣宜灿然一笑：“陈董真会说话，有你在，谁敢动童童一根毫毛啊。你别欺负人就是了。”

两女相拥而去，边和迎面的女孩们招呼，边找了个角落坐下。闲话了几句，童童问：“你今晚好像有意找我？”

宣宜眉头微蹙：“正是，以后怕难得见到你了。”

童童不由俯过身去：“怎么了？”

“老赵家里发威了。”宣宜眼光微黯，容色转淡，只是片刻间，她又率然地一笑，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童童心中一紧。不谈这种私事，是这群女孩子们的共识，宣宜这么说，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她连忙问：“那你怎么办？”

“我要走了……”宣宜又现出一丝迷茫。

“你……舍不得他？”童童犹豫地问。

“……三年了……怎么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再怎么也敌不过他家里的黄脸婆。”宣宜说到这里有些恨了。

“那，就这样算了？”

“还能怎样？不过，老赵也算对我不薄，这些年小有积蓄，现在他也还准备再给我一笔储备金，下半辈子吃穿是不愁了。”

童童苦笑，她不知道宣宜当初怎么会跟了老赵，他是中意银行的董事，一个肥胖的中年人，看不出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可是童童却也了解，宣宜不是那种看重钱的女人。男女之间，的确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吧？都这样了，宣宜还在替老赵说话呢。

她只能说：“这样也好，以后好好找个人嫁了，家常日子才是最好的。”

宣宜却涩涩地一笑：“谁会娶我们这样的女人？嫁人……还是算了吧。以后碰到什么是什么。”

童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宣宜忽而展颜：“哎，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以后再说以后的事。童童，别为我坏了心情。你不比我，陈曦裕天天带着你是不错，不过大家都明白，他是拿你当幌子。你是真遇到好人了。”

那么老赵该不能算是“好人”了吧？童童这样想着，宣宜终归还是恨老赵的。她也有些汗，大家都知道她是“幌子”，那么陈曦裕天天带着她算什么？

宣宜却又正色说：“童童，话是这样说，这种日子还是别……”她话犹未完，面容大变，童童抬头只见一中年贵妇已来到面前，这妇人气势凌人，伸手抬起童童的下巴：“好个漂亮的妞妞！”

童童大怒，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她双手用力往外一推，搡开那妇人站了起来：“你是谁？！”她没注意到，身边的宣宜早不见了踪影。

那妇人不防，一个趔趄，恨怒交加：“你！”伸手指着童童，却说不出话来。

保安早追踪而至，拖挽住贵妇，又有人在她耳边悄声说：“错了，错了，不是这个……”贵妇一把甩开保安，恨恨地瞪了童童一眼，在一众女孩子的花容失色中，转身就走。陈曦裕刚才不在，这时也赶了过来，这里已是曲终人散。

他是掩护老赵离开。

气氛重趋平静，陈曦裕淡淡地对童童说：“你得罪了赵夫人了。”他的心里暗暗盘算着，这件意外事故，倒正好可以借题发挥，让童童承担些虚拟的责任与后果。到时，让她走就好说了。当然，他不会亏待她，他会给她补偿。即使不为童童，只为了青玉，他也是要给她的。这样想着，他很安心。

童童刚受了这场委屈，又听陈曦裕这么说，明知道老赵是公司的重大关系，她满心里愤怒却无话可说。

聚会草草结束，童童回到住处，她是个不把事往心里去的人，心情已平复得差不多了，躺在床上，却无端想起宣宜那句没说完的话。宣宜一定是想劝她此地不宜久留吧。

是的，童童并不留恋这里。要说有什么值得的，那就是收入在她这种年龄学历与经历来说，还算是颇可骄人的。不过又有什么呢，哪天真不爽了，说走就走了，童童心想。她才不在意收入高低，只要能够生活就行。她那么年轻，有的是工作，有的是机会。她从不担心未来。

这些事，她也不想向辰亚说。不值一提吧，要说也是当闲话说说宣宜的事而已。再说，辰亚听了肯定烦恼。不过，经过这些事，童童还是蛮想辰亚的，她越发感到辰亚的可贵。

辰亚现在也来看她得多些了。她知道他是个工作狂，他是从多么忙中抽时间过来，心里更觉得甜蜜。

恋人间的心意往往是相通的，或许辰亚也感受到了童童的心绪，这个周末，他又来了。童童开心地拉他一起去逛街。辰亚其实像所有男人一样讨厌逛街，可是现在他不想拂童童的心意。不过，童童也不是去逛商场或超市，他们就像散步一样，边走边看新奇。

走了半天，童童体贴地问：“你累不？”毕竟他整天在工地上。

“还行吧。”辰亚答。

“哼，当然了，我可是做出了重大牺牲——还没拉你进商场呢。”童童翘起可爱的小嘴巴说。

辰亚心里暖洋洋的。没有那些没完没了的挑选试穿讨价还价，辰亚觉得这种逛街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有童童陪着，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不觉已是午饭时间，他们走到小吃街，童童在外边的小摊上要了份干椒青蒜炒凉粉，香香地吃着，辰亚在旁边陪着她。吃完了这个，他们继续向前，童童一路张望着那些炒粉，凉皮，凉面，麻辣串，葱花蛋饼，驴肉饼，千层酥，白吉馍，竹节粽，牛肉丸子汤……诱人的香气回旋盘绕，童童只觉得应接不暇。直到到了一家新开的小店，童童嚷了起来：“啊，意大利通心粉！我们去吃！”

“你到底还可以吃多少啊？”辰亚总是好奇童童的胃口。

“你也该吃饭了啊。我们就一起吃通心粉吧。”童童做了个鬼脸，她遇到好吃的，总是会饭量巨增。两人幸福地进门，这家意大利通心粉用红油拌过，香辣爽滑，又弹性筋道，味道极佳。连素不爱吃辣的辰亚也吃得满口称赞。

“我们来对了吧。”童童开心地说。

这对幸福的小恋人却不知道，外面，一直有辆车在跟着他们，跟得酸酸的，怪怪的。那是陈曦裕今天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开车来到童童住的这一带，也竟然就看见了童童和辰亚，一直亲密地手挽着手。他的心忽然受到打击。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童童会有男朋友。童童竟然是有男友的！这当然不奇怪，像童童那样美丽的女孩子，没有男友才怪。可是他才第一次意识到，童童竟然是属于另一个人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子，凭什么？童童，他的青玉之梦，怎么可以另有归属？

他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慢慢地跟着他们。心里的念头却转了又转，不，他不能放过她，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