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于心不忍（1 / 1）
是夜，客房内。
宫逸嫣对宫逸轩的愁容耿耿于怀。她只道宫逸轩是整日萎靡不振，每日都大醉而睡。但今日看见宫逸轩的样子，已是隆冬，他却仍旧是一身单衣，透过衣衫，甚至可以看到到他凸起的骨骼，没有一点肉感。鼻尖早已泛起一阵酸呛，涩涩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倏然落下，一滴滴，晶莹剔透，滚落在衣襟上。
虽说和宫逸轩争吵了半天，却仍旧为他担心。
夜已经深了。月亮挂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周围一片安静。
宫逸嫣悄悄走在路上，她要去哪里？
清嫣阁。
不错，宫逸嫣来的正是清嫣阁。忍不住，宫逸嫣还是想再看看宫逸轩。
这清嫣阁竟没有一个仆人。宫逸嫣走到窗口，房中没有点灯，只有那几颗夜明珠还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宫逸轩还没睡。
“嫣儿，二哥错了，你若是怕二哥难过，就不应该躲起来不见我。”宫逸轩倦倦的语气，透着伤心和悲哀，“已经快一年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已经不在意哥是不是难过了。他们都说你死了，哥不信，哥知道你要活着就一定会回来的。哥会一直在你的清嫣阁等你的……”
宫逸轩苦笑一下，杯中酒，一饮而下，仰天而叹：“只怕你若是活着你不愿见我了。但你可知道哥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辜负了娘的托付，没有照顾好你，若是可以得知你现在何处，到不如舍了命去了陪你，不知你冷不冷，饿不饿，那沼泽那么潮，地下那么凉，嫣儿，你如何耐得？”
良久以后。
宫逸嫣悄悄打开房门，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宫逸轩方才睡了。
宫逸嫣靠坐在床畔，低头凝视着沉睡的宫逸轩。即使在睡梦中，他仿佛都极度的不安，眉头不时的轻蹙着。
宫逸嫣轻颤的指尖不自觉的伸出，在宫逸轩消瘦的脸颊上游走，轻柔的抚平他眉眼间的纹路，沿着深深的眼眶，无意识的抚着。
“嫣儿……”睡梦中的宫逸轩，不踏实的唤着，滑出棉被的手不住的抓着什么，直到他紧紧的扣住宫逸嫣的手腕，才停止了慌乱的动作。
沉思的身体顿时一震，宫逸嫣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吵醒他，只得小心的挪动着，轻轻掰开他的手指。自嘲的轻笑着，满嘴的苦涩，却不知诉诸于何人。他们之间只能如此相见了么？
想过了，看到了，心里却更不平静了。她可以冷静，却不是冷血。
哽咽的低泣着，咸涩的泪水像是黄连一般，苦到了心底，不停的沁入骨血之中，交融着，流淌着。以后再不相见了！
手脚轻盈地走出房间。院中洒落的一地的月光。轻轻的叹口气。转身离开。却没看见身后一个身影闪过。
而房内，刚刚还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完全没有宿醉的迷茫，深邃的在思考什么，又在决定些什么，左手轻轻抚上右手，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院内。
“嫣儿！”一个声音突然想起，将刚走进花园的宫逸嫣吓了一跳。一声答应险些脱口而出。却又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凝神细看，竟然是宫逸傲。莫非他看出了什么？否则他又怎么如此称呼她。
宫逸嫣笑道：“少庄主思虑过度了吧，我是陌如。”
宫逸傲只是笑，却并不回答。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宫逸嫣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容。只是觉得好像被人看穿了一样。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知深夜，陌如姑娘不睡所谓何事？”
“陌如认床，移居他处难免有所不适。”
“那不知陌如姑娘可否赏脸随在下去一个地方赏月呢？”
宫逸嫣不知为何宫逸傲竟会带她来着碧落湖。湖中的水已有些结冰，湖边的垂柳叶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条随风摇摆，加上惨白的月光，煞是恐怖。
“嫣儿，可还记得这湖？”
“不知少庄主此话何意？”宫逸嫣心中暗道不好，“陌如初次到御剑山庄，未曾到过这里，又怎么会知道这碧落湖呢？”
“哦？逸傲未曾说过这湖叫碧落啊？”
宫逸嫣心中大骇。露出了马脚。
“或者，你还是不想承认。陌如姑娘今日口口声声说嫣儿死了，可是这消息除了御剑山庄的人知道，天下还没人有这本事能知道的吧。”宫逸傲丝毫不给宫逸嫣任何反驳的理由。
片刻之后，宫逸嫣反而平静许多。她其实料到这次来御剑山庄可能会被认出。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宫逸傲，这个最不熟的大哥给看了出来。事情更是好办了许多。
“不知大哥是何时看出来的？”宫逸嫣笑道。
“现在。”宫逸傲只是心中猜想，方才一试，竟是真的。反倒是自己不知所措了。
宫逸嫣苦笑，还是自己功夫不到火候啊。
“不错，我就是宫逸嫣。大哥要如何呢？”
“我……听说你的脸……”
宫逸嫣没有说话，只是取下了脸上的面纱。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展现在宫逸傲面前。
看到宫逸傲吃惊的表情，宫逸嫣自嘲的一笑：“大哥，你还要告诉爹爹和二哥么？”宫逸嫣很少叫宫逸傲大哥，这时叫起来反而让人觉得亲切。
“怎么会弄成这样？”
“大哥，你别这样。”宫逸嫣无所谓的笑着说道，“以前你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如今还是这样好了。我死了，你正好也就清净了。不是么？”
是啊，若是从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可是现在，每天看着爹和二弟活的这么难过，他迟疑了。
看出宫逸傲的迟疑，宫逸嫣接着道：“他们现在只是觉得愧疚，一时伤心罢了，六个月，一年，两年，三年……时间是很神奇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渐渐淡忘了曾经的宫逸嫣，可若是他们看到了我的现在的容貌，那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大哥是个聪明人，定知道应该如何抉择。”
把话都说开了，宫逸嫣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正欲离开，突然想到这次来御剑山庄的目的，问道：“你可知道宫家当初为何要将我许给宇文君昊？”
“不清楚。你的事情我一向从不过问的，都是爹和逸轩决定的。”宫逸傲这话说的很是坦白，接着道，“不过倒是你嫁过去之后，山庄的势力都偏向了三皇子。你知道的，御剑山庄从来不理朝廷中的事情的。爹一反常态，我想可能是为了你吧。”
“谢了，大哥！”
“你今后准备如何？”
“缘尽人散，是人生最痛苦，也是最无奈的事情。你放心，我今后会在妙手山庄，不过我们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
“对了，本已经不打算给他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个就由你交给他吧。”说罢，递给宫逸傲一张纸条。
宫逸傲打开纸条，纸条上只写着寥寥数语：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惜。意思明白清晰，加上宫逸嫣的亲笔字，宫逸轩看了会有什么反应呢？
宫逸嫣接着说道，“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情了。至于怎么来的，风吹来的，天上掉的，随便你怎么说了。今后我只是陌如，再见陌如路人。”
接连几日，每到宫逸嫣去给宫烈辰把脉，宫烈辰总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宫逸嫣有些沉不住气了，莫非宫逸傲真的说出来了？可是久久地宫逸轩又没有什么反应，宫逸嫣只能这么每天悬着心。
说曹操曹操到。
宫逸轩很少出清嫣阁的。莫非真的知道了什么？宫逸嫣的心又提了起来。
“爹，你快看！”宫逸轩慌慌张张地进来，挥着手中的纸条。宫逸嫣霎时明白了，想离开，又想看宫烈辰，和宫逸轩到底会怎么样，就无声地退到一边。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宫烈辰接过宫逸轩手中的纸条，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起来，“这！你从哪里弄来的？”
“今早在我床头发现的。我就知道嫣儿一定没死的。我们派人找吧，她定是听说爹病了，偷偷回来了！”宫逸轩的声音很激动。
宫逸嫣头痛，这宫逸轩怎么这么固执啊。她留下字条就是想让他忘记过去，忘记宫逸嫣，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让他相信什么宫逸嫣没死的鬼话。
“二公子，不如听陌如一句话。”宫逸嫣忍不住了。
“你怎么又在这里！”宫逸轩这才注意到墙角的宫逸嫣。
“轩儿，不得无礼！陌如姑娘你说吧。”
“陌如以为，定是庄主和二公子的行为让三小姐不能瞑目，魂魄不安。陌如不才，陌如觉得三小姐只是希望庄主和二公子能够忘记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你说什么！”宫逸轩大怒，一把抓住宫逸嫣的手腕。却是吃了一惊。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近的观察宫逸嫣，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的，那是嫣儿的眼睛。手不自觉的紧了。
见宫逸轩盯着她的眼睛看，宫逸嫣就知道，眼睛，又是那双眼睛出卖了她。
“二公子……你……你弄疼了我。”
宫逸轩却仍旧浑然不知：“你是嫣儿，你是嫣儿对不对！”
“二公子认错了，我是陌如。”
“不，你就是嫣儿，我认得嫣儿的眼睛的，如果你不是嫣儿干嘛要带着面纱。你摘下面纱。”说着就伸出另一只手去摘宫逸嫣的面纱。
“不要！”宫逸嫣忙用手挡，可无奈力气根本没有宫逸轩大。
“逸轩，你清醒些……”宫烈辰见儿子神情恍惚，情绪不稳，急忙叫道。可说到一半，那宫逸轩已经一把拽下面纱。看到那张脸，宫逸轩也呆住了，手中拿着面纱，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我……你……那个……”说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二公子这次看清了吧。三小姐天资貌美，风华绝代怎么会是我这副模样呢？”宫逸嫣冷笑道。
见宫逸轩还是不言不语，接着道：“二公子，听陌如一句劝吧：情执是苦恼的原因，放下情执，你才能得到自在。如果你能够平平安安的渡过一天，那就是一种福气了。多少人在今天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多少人在今天已经成了残废，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失去了自由，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家破人亡。”
说罢，从宫逸轩手中抽掉面纱，对宫烈辰道：“陌如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