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1 / 1）
龙门客栈。
孤灯一盏。
一个敞着衣襟的黄衣人，正箕踞在灯下饮酒。
“快活王？”
那人虽在阴影中，青炎却毫不犹豫地想到了这个名字。
他虽然打扮得极为简单，但即使是最挑剔的世家公子也难以从他那身行头挑出什么毛病。那种简朴的奢华，那种威仪和气度，实在只能是快活王。
只见快活王用耳畔两只金钩，挂起了胡子，剥了个蟹黄，放在嘴里大嚼，又用满满一杯酒冲了下去。
快活王面向青炎，大笑道：“阁下既来，何不与本王一会？”
这虽然是青炎住的地方，但快活王一来，却仿佛客人变作了青炎自己。
虽是如此，青炎仍含笑施礼：“在下沈青炎，见过王爷。”
“原来是沈神医，不想公子离开京师后竟到了这么个小地方。”
“人生是难以预计的，正如王爷，不是也到这地方了吗？”
“公子说得不错，”快活王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本王一人正觉无趣，不知公子可愿相陪？”
“王爷相邀，青炎自是求之不得。”少年亦自管坐了下去，自己斟了杯酒，失声道：“果然好酒。”
这话却全然是信口开河，他极少饮酒，自然对这些也没多少认识。只觉入口醇厚温润，竟是事先烫过的。但他毕竟知道，快活王这样的人，是决不会喝什么劣酒的。而刻意烫过，当也有些情由。
不过那蟹他倒是认得出，那是上好的阳澄湖大闸蟹，从江南运到大漠，有点常识也该知道有多珍贵难得。青炎不得不承认，快活王实在是很懂得享受的人。
此时，他已将快活王打量的更清楚些。
只见他长眉如卧蚕，双目细而长，微微下垂的眉目，一闪闪发着光，当中配着高高耸起而多肉的鹰钩鼻，象征着无比的威权，深沉的心智，也象征着他那绝非常人可比的，旺盛的精力。
青炎瞧不见快活王的嘴，只瞧见他那中间分开，被金钩挂住的胡子，果然修饰得光滑整洁，一丝不乱。
青炎走得越近，越敏感到他气势之凌人，他穿得虽随便，但却自然而有一种不可方抑的王者之气。
快活王也在瞧着青炎。
青炎虽俊朗处不及他手下许多美男子，更不及沈浪，可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气度却多为众人所不及。
“公子也该知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需得将酒烫的滚热的吃才好。”快活王饮了半盅酒，笑道。
“王爷果然精于饮食一道，更清楚养生之法，实非寻常人能及。”青炎笑道。
快活王在金盆中洗了手指，微微一笑。
“但这十八年的女儿红虽不错，却还比不上公子新近得的九曲连环。”
“王爷这话却是何意？却叫小子有些不明白了。”青炎亦笑。
“哦？公子竟然不知？”快活王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
掌声骤响，宋离掠了出来，以青炎的耳力，目力，竟也未觉出此人方才一直躲在身后暗处。
当然，在他看来，这还有宋离虽然人还不错却没什么存在感的缘故，特别还是在快活王这等可怖人物面前就更是如此了。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嘲笑别人，实在是因他那种温和的个性和不够突出的容貌让青炎基本上也是个存在感不强的人物。
青炎笑道：“宋兄果然高明，日后可得多多亲近。”
宋离“哼”了声，将一束黄卷，送到桌上。
快活王大笑道：“青炎公子虽然行事隐蔽，但你等一举一动，又何尝能逃过本王耳目。”
他大笑着自那束黄卷中抽出了三张，随手抛在青炎面前，道：“你自己瞧瞧吧。”
这三张纸上写的竟是他来此后的全部经历，助白飞飞，创花旗银行，与白静、王怜花的交锋俱在其内，调查得明明白白。连白飞飞刚到过他这儿，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不过想想也知道有些他与沈浪才知道的东西必定是那位酒使告诉的，说不定朱七七也说了一些。不过幸好关于白静的事快活王还是不怎么清楚的，否则他的独孤九剑也瞒不下去了。
青炎不禁苦笑，这本属于沈浪的待遇倒是叫他赶上了。
但他的笑容实在还是很镇定。
“王爷认为楚留香是我？”
快活王笑道：“难道不是？”
“王爷既这样了解青炎的行踪，就该知道在下这些时日一直待在这里。”
“的确如此，可惜，如果一个人叫楚留香或沈青炎，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王爷自以为很了解在下？”青炎挑眉笑道。
“公子觉得还不够？”
青炎随口笑道：“王爷可知我家乡何处？身世如何？”
快活王道：“不知。”
青炎含笑道：“王爷可知我武功出于何门何派？是何人传授？”
快活王道：“哼。”
青炎笑道：“哼是知道？还是不知？”
快活王仰头喝了一杯，道：“不知。”
青炎也举起酒杯，道：“王爷可知我究竟有无兄弟？有无朋友？有无仇家？”
快活王大声道：“不知。”
青炎笑了笑缓缓道：“王爷可知我是否真的名叫青炎。”
快活王怔了怔，道：“这……不知，还是不知。”
青炎大笑道：“王爷别的不知倒也罢了，连在下姓名都不能确定，又怎能说是了解在下甚深？”
快活王竟亦拊掌大笑道：“青炎啊，青炎，本王果然还不了解你！”又随手掰了个蟹螯，“世人只知蟹黄不错，又岂知蟹螯这等平日攻击人之物肉味才最是鲜嫩。你不必客气，只管净手。”
虽是在说吃蟹，青炎又如何听不出其中意味？心中莫名一寒，他借用沈浪的话，又有熟知剧情的优势，才暂时压制了快活王的词锋。可这拿得起放得下的绝世枭雄只是一笑一句话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自己对他气势上的压制。
少年不再多想，微微一笑道：“蟹螯虽桀骜有力，可也不是渔人的对手。更何况，只有敌人才需这般了解，王爷又何必介怀呢？”
“公子此言可是意味着不想与本王为敌呢？”快活王自然能听懂青炎话中的深意。
“那是自然。在下心想，世上只怕无人喜欢与王爷为敌，”青炎浅笑道，“不知王爷可知道青炎有一师弟？”
“楚留香？”快活王笑问。
“正是，”青炎笑道，“只不过在下主要修习医术，而师弟却以轻功见长。”
他无意说楚留香与他无关，武功的相似瞒不了人。用明显的谎言欺骗一个聪明人是不智的，真正的谎言都是实话。也只有这种谎话才能骗过快活王。他平日并未刻意表现自己的轻功，而楚留香却以轻功闻名。这样说快活王倒也一时找不出漏洞。
快活王眯眼笑道：“你师傅竟能教出公子和楚留香这等人物，本王还真是好奇得紧。”
听得出这淡淡言语中的威胁之意，青炎色道：“师傅幽居深山，不与外界交通，青炎不敢扰其清修，王爷请恕罪。”潜台词即是“我师傅与世无争，碍不了您的事，而我也决不会助你找到师傅。?
快活王听得明白，面色虽不变，眼里却神光大盛：“如此说来，公子也定不会助本王抓住令师弟了？”
“不错，”少年朗朗一笑，丝毫不受快活王气势影响。作为一个受平等自由思想熏陶多年的现代人，那种所谓的王霸之气想影响他还真是不容易，“但只要与师门和飞飞无关，青炎皆愿为王爷驱使。”
在提到“飞飞”之时，青炎敏感的发现，宋离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青炎心中暗叹，那人，终归还是陷了进去。
“阁下在与本王谈条件？”快活王冷哼一声。
“王爷不认为想要得到青炎这样的人，总得付出些代价吗？”
快活王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震动屋瓦，过处木叶飘落，青炎却连酒杯中的酒都未溅出一滴，只听他微笑道：“王爷为何突然发笑？”
“能以九曲连环一死物换得青炎，本王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青炎亦浅笑一声。
快活王捋须而笑，道：“青炎又为何而笑？”
注意到快活王换了更为亲近的称谓，被这样的人重视，青炎竟也觉出一分若有若无的激动。却仍淡淡笑道：“人生于世，能得一明主，展其才华，施其志向，沈某又岂能不笑？”
“说得好！”快活王道，“你我宾主尽欢，当浮一大白。”
青炎正欲举杯，却忽而听宋离冷声道：“你虽说得好听，我却是不信你的。”
“你于十三日前拒绝皇帝征召，又岂会在着短短时日里改了主意，投靠主上？且你与仁义山庄那群假仁假义之人关系密切，只怕是心怀叵测，快活城万万容不得你。”
快活王失笑道：“他总是这般小心，你切莫怪他。”目光却凝注着青炎，久久不眨。
青炎也回眼凝注着他。
两人目光之中，渐渐有了笑意。
青炎笑道：“气使此言虽说有理，可惜宋兄却不知每个人都有他想追求的东西。皇帝那没有，并不意味王爷这也没有。”
“哦？青炎这话教本王也有些好奇了，”快活王大笑，“本王这有何吸引青炎，尽管说来，本王必定不吝。”
“有些东西只怕王爷也赐不了呢，”少年笑容清明，道，“一则，王爷的雄才大略。放眼当今天下，除了快活城外，还有谁能收留青炎这样的人。”他傲然一笑，“还有谁有资格收容沈某这样的人？”
快活王大笑，“不错，不错，这个本王着实赏不了。”
快活王虽是绝代枭雄，但毕竟还是个人，听到这样的赞誉，特别还是出自青炎这等人物之口，心里自是愉悦。
“二则，自是为了师弟。”
“青炎大可放心，不过本王可是对快活城再多一人极是期盼呢。”
少年笑着一揖作礼，“青炎自会尽力一试。”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我是为一个人而来的……”
“这人莫不是个美人？”快活王大笑着给了个男人都明白的眼神。
“是，”青炎微微一笑，“我是为了……”少年的眼神瞬间温柔至极，“飞飞。”
他喜欢着的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