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陋巷奇遇愁悲悯 临危担义赴天涯5（1 / 1）

“保重！”承秀缓缓而退。尽管，她做梦都想与他寸步不离，生死相随，但……这辈子，他总该有几天是为自己而活的，她不愿做他的累赘。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今后该走的路，他生，她是他的人，他死，她亦守住他的魂，只是，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来增加他的负疚。深深凝眸后，她蓦然旋身走入苍茫的暮色深处。

看着她微微颤抖却努力倔强挺直的背影，杜正清的心突然疼得脱力。一夜之间，她仿佛长大了很多——可是老天知道，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永远是以前那个天真任性，不识愁滋味的千金娇女，因为只有似他这般经历过人世间所有悲惨与无奈的人才会理解，这样的成长，要以多少撕心裂肺的痛苦纠结作为代价。

合了合眸，他抑下最后一点犹豫，力持镇定地朝正在与李冠英低声交谈的载淳和玄冰走去。见载淳回过头来，他瞥了玄冰一眼道：“我想……单独跟她说几句话，可以吗？”

侧目与玄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载淳微笑颔首，随即对李冠英道：“我们回去看看大家准备得怎么样了。”说罢便与李冠英一同离去。

当河岸边终于只剩下玄冰和杜正清两人时，忆起前尘往事，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掠过了一瞬的忐忑和伤感，百感交集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定了定神，玄冰缓和气氛地一笑，主动打破了沉默：“有什么事就说吧，难不成……你是要我留下来陪你发呆的？”

“我……”杜正清面上一烫，讷讷道，“有件事，我几次想向你坦白，却始终说不出口……”稍稍一顿后，他咬了咬牙，脱口而出道，“其实，当初铲平你爹娘坟茔的那件事是我安排的！”

玄冰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柔和而淡然，没有一丝的惊讶，也没有一丝的愤怒。事实上，这个答案她早已猜到，如今的她，杀父之仇尚且能够放下，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我知道，那时你也是身不由己……”似□□，也似开解地，她感慨一叹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要是你觉得心里不安的话，什么时候有空，到坟前给两位老人家上几柱香也就是了。”

杜正清本已做好了承受她的愤怒与怨恨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易地原谅了他，刹那的失神后，他仰望天际，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终于可以安心上路了。”

回眸之时，他肃然凝神，语气忽转郑重：“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要告诉你，一个……对你来说生死攸关的秘密！”

*****

问清事情原委之后，黑豹相信了俊风给出的因为奉命跟踪主人的一个政敌，结果走错方向误入他家的解释。性情憨直的他当即向俊风赔罪，还坚持要摆酒给对方压惊，兼以感谢他救护妹妹的恩德。酒过三巡，带着满腹压抑已久的苦闷，他对俊风道出了他们兄妹的身世。

原来，黑豹本名陆坚，出身于武学世家。他的父母在他十八岁那年因意外双双去世，从此，他便以经营家传武馆为生，悉心抚养足足小了他十多岁的妹妹娟娟。

不过，习武之人平日里总难免结下几个仇家。娟娟十岁那年，有一天，他出门办事，几个仇家寻上门来，见他本人不在，便大闹一场，伤了他很多弟子。这还不算，最可恨的是，这些人在发现娟娟之后，竟然把她给轮/奸了。

当他回到武馆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狼籍，一屋伤者，还有——衣不蔽体，满脸淤青，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娟娟。

那晚，他发了疯似的连闯数家，把那几个仇人连带他们的满门男女老幼杀了个精光，闻讯赶来的官兵将他逮捕，押回了县衙。

审讯的结果是——他被判了斩立决。当时，他只觉耳边“嗡”地一响，几乎当场昏厥过去。他不是怕死，可是，如果他死了，娟娟该怎么办？他武馆里的那些弟子，在得知他犯了好几桩灭门血案之后，早就吓得一哄而散了。

他苦苦哀求县官，把他的行刑之期宽限几日，至少让他能有时间找一户可以托付的人家把娟娟送过去。但县官根本不理会他这个“杀人狂魔”的恳求，摆出坚决为民除害的姿态，毫不留情地立即把他送上了刑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被押赴刑场的途中，忽有一群黑衣人如神兵天降般杀来，劈开囚车把他救走了。

死里逃生的他被那些黑衣人带到一间幽暗的地室里，在那里，他见到了下令解救他的恩人—— 一个神秘的铜面人。他当即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给对方磕了三个响头。自这一刻起，武师陆坚从世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杀手黑豹。

而可怜的娟娟，在惨遭□□之后，由于潜意识里想要逃避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从此记忆和智力都停留在了十岁以前的那个阶段，而且时不时地会有自虐的倾向，更见不得生人，一见便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直到浑身抽搐、面孔青紫地背过气去为止。

因此，这五六年来，他连个服侍她的老妈子也不敢请，每次出门办事前，为免她伤害自己，他都不得不把她绑起来，可饶是如此，依旧会时常出些像今天这样意想不到的乱子。他心疼，他担忧，他恨不得每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妹妹，可是，要想带着妹妹好好活下去，他就不能失去这份差事，他别无选择。

说到这里，已有了七八分酒意的黑豹忽然口齿不清地念起了娟娟最喜欢的那首儿歌：“小小船儿……水中游，阿娘……抱囡坐船头，阿爹摇桨轻……轻荡，歌声笑语……满湖流……”

轻声吟诵中，他的唇边浮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打了个酒嗝，他抬起惺忪的醉眼瞥了瞥俊风道：“你知道吗？我娘在世时，常拿它……来哄娟娟睡觉，娘去世后，就是我……我念给她听。”

“她病了以后，别的事都糊里糊涂的，可惟独这歌谣……记得清楚着呢。她每次受了惊吓的时候，我一念给她听，她就会……慢慢好起来。我原以为，只有我……能哄得了她，没想到，你……你竟然也行！就冲这一点，我……我服了你，兄……兄弟……”

又是一个酒嗝，醉得晕晕乎乎的黑豹终于一头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俊风心怀警惕，那敢真喝，所以此时还完全保持着清醒。看着在自己面前毫无戒备地熟睡的黑豹，他忽觉胸口一阵窒闷，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旁人眼中冰冷木讷的黑豹，竟会因为他救了娟娟，就如此轻易地对他掏心掏肺，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杀手，竟会如此柔情地吟唱起一首幼稚的童谣，或许，他不能算是个好人，可他……的确是个好哥哥。

看了已在卧塌上熟睡的娟娟一眼，俊风的眼睛禁不住湿润了。尽管黑豹为了报仇灭人满门的行径过于残忍，但……如今看来仍是如此纤弱的娟娟，五六年前，还只是个孩子啊，那帮天杀的混蛋！他无法想象，如果换作自己是她的哥哥，在亲眼目睹了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我该怎么办？”发现原本为查案而来的自己，已深深陷入对这对苦命兄妹的同情中不能自拔，他无奈地长叹一声，疲惫地把头埋入了臂弯之中。

*****

午夜时分，借着幽暗的星光，黑鹰悄然而利落地收拾着随身物品，为自己即将开始的远行做准备。

一个时辰前，载淳、杜正清等人已相继离开了沐雪山庄，现在，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他这个曾经与杜正清生死不离的小兄弟，这次却没有陪他的杜大哥去京城，除了载淳之外，所有的人都以为是为了铁莲香的缘故。

想起杜正清临行前略感失落却诚挚无比的祝福，他的唇边掠过了一丝心酸的苦笑：“如果这样想，能让杜大哥心里舒服一点的话，那就随他吧。”

他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铁莲香。

明天早上，发现他已经不告而别的时候，这个爱哭的小丫头，一定又会哭得昏天黑地了吧？

想到这里，他忙碌着的双手下意识地顿住，心有一瞬隐隐的牵疼。

“你要走了？”

忽然，门口响起了一个低柔而幽怨的声音。他吃了一惊，愕然抬头：“铁姑娘？”

想得太过出神的他，竟然迟钝地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我早就知道……我留不住你……”铁莲香的目光氤氲地凝在他脸上，羽睫间隐约闪烁着几点晶莹。

“铁姑娘……”黑鹰慌忙站起，狼狈地嗫嚅着，“我……”

“不必解释了！”铁莲香抿抿唇，缓步向他走来，“放心，我不会拦着你的，只是……有件东西想在临走前送给你。”

黑鹰怔了怔，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拿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

“这是……”

“是……我给你做的鞋！”铁莲香的脸红了红，眼中却不自禁地泛起了一片异彩，“我娘曾经说过，让心里牵挂的人穿上自己亲手做的鞋，即使他走到天边，也永远不会忘了回家的路！”说着，她双手捧起那个包袱递到他面前。

“铁姑娘？”黑鹰心头剧震。无措地看着她凄迷的目光，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又微颤着缩回，面对着弱质纤纤的她，他竟有种无处逃遁的恐慌。

“拿着啊！难道……你嫌弃我的手艺？”铁莲香楚楚可怜地拧起了眉。

“不……不是……是我……我不值得你这样……”黑鹰语无伦次地摇着头。

“你别想太多了！”铁莲香竟蓦然爽朗地笑了，“你救过我一命，我为你做一双鞋，这不过分吧？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穿上它，一路走好。等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如果……你运气好，还能留着条命，又如果……你不嫌烦的话，记得回来看看莲儿……这个既不聪明，也不漂亮，又爱哭，又爱唠叨的傻丫头……”

话音未落，她忽地把包袱塞进黑鹰手里，回身冲向门口，这一刹，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泪眼迷朦的她，不慎被门槛绊倒，却一声不吭地爬起，足不停步地飞奔而去。

看见她跌倒的时候，黑鹰几乎忍不住想上前扶起她，可才跨出一步，却又生生顿住，最终，他只是咬着牙，默默地目送她纤弱的背影踉跄而去。

“记得回来看看莲儿，看看莲儿，看看莲儿……”

充满希冀与痴迷的话语在他耳边阵阵回响着。如果一切波劫过后，尚能侥幸生还，他会回来吗？低头凝视那个蓝底白花，裹结得细巧而妩媚的小小布包，他在心底悄悄问着自己。

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只是恍惚间，似有一种异样的东西深深攫住了他的心房，有些痛，有些暖，却让他的鼻子无端的好一阵发酸。

“别再胡思乱想了，真的该走了！”

深吸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包贴身放好，随即提起收拾好的行囊大步出门而去。苍茫的夜色渐渐模糊了他远去的背影，身后，一簇如豆的灯火伴着天边几点寥落的星光幽幽闪烁着，温柔得如同伊人望穿秋水的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