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迷离（1 / 1）
阿碧从一片混沌之中，拥着被子坐起来，枕边人已经穿戴整齐地立在绿纱窗前，眉目间无比寂寥，慕容复闻声微微侧过头来，看着阿碧，眼中掠过一抹内疚之色，他咳了一声，轻轻问道：“你……还好么？”阿碧低头：“婢子很好。”
慕容复默默看她良久，缓缓道：“我对你不起。”
阿碧摇头：“公子说这话是折杀奴婢了，能为公子减轻一点苦楚，是婢子的福分。”
“福分？”慕容复薄唇紧紧抿住，看着她坦然无愧的神色，摇了摇头：“今后你若有差遣，慕容复自当全力为之。”
阿碧淡淡一笑：“婢子只想要陪在公子身边，无论公子在哪里，娶亲与否，是否做了皇帝，只希望公子永不赶阿碧走就可以了。”
慕容复看着她温柔如水的眼眸，良久无语，迟疑了半晌，喟然长叹：“这又是何苦？阿碧，我只愿许你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
阿碧用手拽紧被角，晶莹的泪水滑过两腮，落了下去。她其实还有一个卑微的要求，可是她知道慕容复给不了她，她只能甘愿做一个没有名分的枕边人，她爱他，就算自己低到尘埃里，心中也是欢喜的，她至少能够慰藉他，比起以前能够多帮到他那么一点。她是欢喜的。她坚定道：“若有朝一日，公子不需要奴婢，奴婢可以走。只是在此之前，请公子不要将婢子轻许他人。”
面对那样的笃定，慕容复只得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日武林大会，阿碧一个人留守在洛阳的行宫旧址，心里很是担忧，一连数天都未能成眠。直到邓百川四人回来，她惊喜非常：“邓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四人面色都有些沉重，她不好意思问慕容复的情况，只得来来回回给他们上菜，斟茶，想要探听一点点那个人的消息。
“这次公子赢了。”邓百川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奶奶的，这样子的赢跟输有什么区别，血流成河，浮尸千里不是慕容家想要的天下吧。”包不同拍着桌子道。
“那萧峰也算得上一好汉，那些有违武林正义的事都是他爹干的，他却背了那么久的黑锅，果然是条汉子！”公冶乾默默道。
“公子武功真是神奇，居然把萧峰也打成重伤，击退各派高手，力克少林棍阵。可这行事却越来越狠辣决绝了。”风波恶仰头一口酒干了，阿碧忙忙上前倒酒。
“还好阿朱赶来了，不然那萧峰死定了。公子这是存心想要挑起宋辽之战，让大燕乘虚而入。”
“公子行事虽然……唉，到底没有杀萧峰，只是把他们软禁起来。最近神功刚成，难免心浮气躁，想要快点光复大燕的心情，大家也请多多理解吧。”邓百川说道。
包不同道：“你这话说得大大的坏，这样的手段登上了大宝也难免为人不齿。”
“包三哥这话说得不对。古今帝王哪个不是经过血的洗礼登上宝座的，但仍是出了汉武帝和唐太宗一样贤明的君王。方式咱不说，当上之后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谁会多说什么呢？”阿碧放下酒壶，正色道。
四个人面面相觑，风波恶小声道：“阿碧这妮子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这不是怕公子心性大变，有所异常么？”包不同为自己开脱。
“最近公子是有点奇怪，不过当下他已成武林盟主，各大派归顺的归顺，不归顺的也被咱们软禁在少林。如今正好让公子好好调息一下，以备将来。”公冶乾的话得到了多数人的赞同。
阿碧多日来的愁云被这一番对话一扫而空，公子此番武林大会看起来颇有建树，慕容家多年夙愿没准真能在公子手中实现。她在小院间徘徊，不期然间，看见公子翩翩身影，心中一喜，就要前去，猛然发现公子面前站着一名女子，细看之下，这不是当初公子救下的付姑娘么？
看得出来二人交谈不甚愉快，付姑娘拂袖而去，慕容复依稀也是一脸怒容。阿碧小心翼翼地待公子进院门才怯怯唤了一声：“公子。”慕容复眼眸血红，看见她二话不说，猛然拉了她一把就进屋，阿碧一滞，罗带已解，她这才醒悟过来，扬手一抽，耳光清脆。
慕容复这才从一片沸腾的火海之中平息下来，看见眼前不堪的景象，呆若木鸡。阿碧眼里全是泪水，推了他一把就跑出门去。她不能容忍他把自己当成发泄的工具，这便是她苦等多日要来的结果么？她不甘！
她在竹林里默默啜泣的时候，也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喘息声，付筱透痛苦地干呕了几次。阿碧递了杯水过去，付筱透认出来人，勉励一笑，又猛然栽下头去继续吐。
“付姑娘，你——”阿碧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你是不是有喜了？”
付筱透听得她的话，脸色也一下子变得苍白，孩子怎么在这最不该降临的时候。
“那何必还惹公子生气，刚刚他都气得不行了。”阿碧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口却像被剜了一块，空落落的疼。
“气死他最好了。”付筱透擦了擦嘴角：“对了，以后不要叫我付姑娘了，已为人妇，担当不起姑娘二字……”
“你，你和公子，已……已经……”阿碧惊诧之下，言语不能。
“啐，说什么呢？我丈夫怎么可能是慕容复这种小人，我嫁给花满楼，你以前见过的。”
“那这个孩子……”
“孩子自然也是他的。你想哪儿去了。”付筱透嗔怪她一眼。
“那付姑娘一定要小心，不要触怒公子，不要让公子知道你有孩子的事。他最近性情大变，不似从前。”阿碧松了口气，细细叮嘱。
“看得出来，练功练得人不人，鬼不鬼。”付筱透严肃地点头：“谢谢你提醒，我会注意的。”
慕容复闭关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得以压制住自己失控的情绪，他跨出门口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付筱透。约莫走了几步，又止住了步伐，此刻去见那脾气不好的妇人，只怕又会失控吧。他立在朱红的柱子旁，怔忪半晌，忍不住狠狠地捶了一下柱子。
妇人……不过几月时光，光景早已离去了。自己既然是甘心选择皇权又为何胸口会不时发出阵阵叹息。他想起武林大会最终夺得武林盟主时候，自己父亲那响彻云霄的笑声，为何他却笑不出来？看着败在自己赤红掌下的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那片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所操纵，竟然可以瞬时夺取这么多人的性命。
他本想与花满楼一战的，但他却不知所踪。萧峰为着自己的父亲早先受了慕容博一掌，胜之不武。夜幕降下来，庭院里的玉兰掉下了最后一片乳白色的花瓣。有人开窗，他一看，竟然是付筱透，他不知不觉还是走到这里来了么？付筱透瞥了他一眼，放在窗棂上的手顿了顿。慕容复勾起嘴角：“我不是来轻薄你的，用不着草木皆兵。”
付筱透瞪他一眼，仆人们正巧送饭过来，慕容复道：“把我的饭菜也挪过来，我在这里用膳。”
付筱透一惊，本能想要恶语相向，指尖触及腹部，终于还是默认了这个决定。她让了屋中的圆桌给他，又把门打开，确保逃跑时候万无一失，这才满意地把吃的东西摆在书桌上。
慕容复不乐意地把盘子推到付筱透身边：“我偏要同桌而食，你嫌我？”
付筱透想了想：“那我们还是回圆桌上去吃吧。”
慕容复勉强同意了，付筱透鸦雀无声，寂寂地咬着饭粒，慕容复用筷头敲着碗沿：“我有这么可怕么？”付筱透点头：“有心做一方皇帝，若非十指染上鲜血，怎可为之？”
“妇人之见，唐太宗也有玄武门之变。”
“看得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同。”付筱透看慕容复急于争辩，制止道：“我无意与你争执，这事我无权干涉。你觉得值得就好。”
慕容复停止动作，目光有些空荡：“二十余年无一不在念及此事，如今近一大步，应是值得的吧。”
付筱透觉得奇怪，他的样子怎么没有半分开心得意，反添了多许惆怅，不过她无心探究这些，先保住自己和腹中骨肉的一条性命要紧，其次，便是要趁机打听花满楼的下落。
“你不想问我丐帮帮主的下落？”慕容复轻笑一声，目光灼灼。付筱透镇定地看着他：“此刻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你不愿说我能奈何，你愿说我也不必多加追问。”
“看起来付姑娘你见识略长。他临阵脱逃，至丐帮于不顾，懦夫一个！”
付筱透啪地掷下筷子：“不许你污蔑他。”
“呵，我一定会捉他回来给你看看的。”
付筱透冷笑一声：“那我拭目以待你的卑劣手段，对了，请以后称呼我为花夫人。已为人妻，当不得姑娘二字。”
心头一道伤口忽的裂开，血淅淅沥沥地往下落。慕容复静默在原地，脸色泛白。付筱透已经吃完，请他移驾，他不动，付筱透疑惑往前查看，手腕猛地被人一拧，但见他双目又泛红丝，整个人已经如同入魔。付筱透怔忪，万万没想到她一句抵触话招到如此嫉恨，她哪里知道，分明是那后一句伤人至深。她怕是也没有机会去想，她脱不开手，忙忙叫起来：“慕容复，你清醒点！”
慕容复不答，拽着她，气息流动剧烈。付筱透想到那一晚的事，禁不住开始发抖：“求你了，求你了，清醒点，清醒点。”慕容复双目通红地逼视着她，她双膝一软，跪坐下去。慕容复只觉得周围有火焰在烧，烧得他难受得急需找个人发泄出来，他尽力克制了，可双眼还是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可是阿碧？他握紧她的手，突然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周围的火焰开始熄灭下去，他这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况。他坐在椅子上，付筱透的手腕被他抓住，她跪在他的脚边，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去。
“你哭什么？”他嗓子有些哑，付筱透抬头看他，急忙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背立青纱帐前，呈一个自卫的状态。他苦笑，刚刚那瞬间的入魔定是把她吓坏了。他站起身来，付筱透往里再躲了两步，慕容复出得门去，走了老远，怔怔地回望过去，那屋里隐隐透出烛光，夜凉如水，天边一颗孤星黯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