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错身(1 / 1)
付筱透被这些人推搡到一边,花满楼伸手扶住了她,手背粗糙青筋迭起,显然是一双已经沁润了不少年华的手,可是那周身气息却丝毫不带老人的腐朽沧桑之气。付筱透凝神看着被握住的手,心神一荡,突然被人从中一打,牵住的手瞬间垂落而下。人越来越多,付筱透眼睁睁地看着一道人流横在他们之间,怎么都看不见那抹淡蓝色的身影。
花满楼也寻到那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远,人声鼎沸,不知往哪里去寻。阿紫趁乱挤到了花满楼身旁不远处,惊慌地看着正顺着人流往下挤过来的七位师兄,挤了几步扯住花满楼的臂膀:“七哥哥救我,他们非要杀我。”
花满楼顿了一顿,转过头去:“你是不是不想被星宿海的人追?”
“是。”
“可你又不愿交出东西对么?”
“那东西本就是师傅留给我们,他们自己想抢过去,见师傅什么的都是假的……”阿紫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越到后面越是没有底气。
花满楼淡漠地摇摇头:“你当初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对于现在的情况,我只能说,爱莫能助。”脚跟已经靠到了门槛处,他索性往外走了几步,终于远离了那嘈杂之地。阿紫追上几步:”七哥哥,我并不是有心瞒你的,只是只是……”她咬了咬下唇,见着那些师兄们赶过来,急急忙忙把东西往花满楼怀中一塞:“七哥哥,你再就帮我一次行不?最后一次。”
语毕抬眼不安地望着后面。
花满楼叹了口气:“仅此一次,不过日后勿要跟着花某了,你自去找地儿避避吧。”
阿紫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找个岔道急忙溜了。
那些个师兄好不容易挤出门来,看见花满楼手中之物,个个惊悚:“兄台留步,兄台请归还本门之物。”
花满楼轻轻一纵,从雪上梅枝一路奔到已经开始结冰的湖面,他估摸这一路下来,那阿紫应该已经跑远了,于是踏在湖面上,等到来人脚步声,取出那包袱扔了过去:“东西还去,但请各位不要纠缠不清,在下也想图个清静。”
“谁叫你摊上小师妹那人……哎哎,这什么东西,根本不是!”
为首地拱手道:“烦请阁下赐教。”
花满楼心内苦笑:这个阿紫还真是没一句实话。
“我觉得你们此刻去问你们的师妹才是上上之策。”
胖胖的汉子突然叫道:“你怀中那木匣不正是神木王鼎?”
神木王鼎四字一出,其他八位都同时色厉内荏:“瞎说什么呢?”
花满楼心烦意乱,道:“在下没听过什么神木王鼎,也不屑藏它。既然你们小师妹如此珍视那物品,自然不会假手他人。”
七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虽然气恼花满楼费了他们的时间,但因着见识过他独破他们的毒海修罗阵的修为,亦是不敢胡乱造次,何况这湖面刚刚结了一层薄冰,这少侠立于薄冰之上,他们也无法与他近身相斗。为首的磨磨蹭蹭地退了两步,猛然向后发出摘星针,那少侠竟是动也未动,丹田气沉,袖口一挥,将摘星针尽数收于袖口。
“还不走,想尝尝自家针究竟有多厉害么?”
七人脸色刷白,登时跑得比兔子还快。花满楼在冰面上停了一停,指尖触到那胖子所说的怀中木匣,那是存放泥人的木匣,谁也不能打这木匣的主意。他寻思着既然刚刚在那大厅依稀寻到那一缕芳踪,索性回去一探究竟。
付筱透自与花满楼人墙相隔之后,便将思绪集中到了慕容复的身上,她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亲眼见到了这一场巨大的阴谋,隐隐还做了个帮凶,她看着台阶之上的阿朱和萧峰二人,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暗自为他们忧心。
萧峰转过头去,凝神看着阿朱,眼里内容繁杂,千言万语亦是道不明。
阿朱被他眼中那一抹虚无刺痛,全然失了解释的勇气。二人便是这般穿着喜服,立在高堂,静默相对。
萧峰没听到她的解释,他也不想去理会过多,今日这堂内,怕是又有一场血光之灾,他却不知道该把阿朱托付给谁。是的,此刻他还想着应该把阿朱托付给谁。
阿碧已经跑到了阿朱身边,扶住阿朱的肩膀:“阿朱姐,阿朱姐,你要不要紧。”
阿朱眼神空洞地看着阿碧,似乎看着的是个陌生人
“诸位若要取萧某人头,那便来吧。慕容公子既然如此好计,那萧某就先请了。”萧峰兀的一掌拍下,身旁的椅子顷刻粉碎:“但请诸位非江湖人士速速离去,萧某不想伤及无辜。”
“大哥……大哥,不要。”阿朱眼见这里人涌如潮,猛然推开阿碧,扯住了萧峰的衣袖,泪光点点。阿碧正愁劝解不开,付筱透已然上前点了她的穴道,登时阿朱昏了过去:“阿碧,我们带阿朱走。”
萧峰此时已不知道谁能信,谁不可信,但见付筱透此举,冲她露出了感激之色。付筱透心内一酸:萧大侠,你可要好生保重,若你都无法突出重围,我们这些人亦是帮不上你了。
“老夫人……”
“阿碧,我们走。”付筱透望着这黑压压一屋子人,走过慕容复的身边,轻笑道:“你够狠,慕容复,但复国之人怎么能有如此奸诈之思,这场复国大梦还是早点醒得好。”
慕容复脸色一沉,身形一滞。
阿碧背起阿朱走在前,付筱透走在后,手臂突然被人牢牢钳住,她抬眸,看见慕容复眸中带火,脸若冰霜,眯眼冷笑:“怎么,儿子还要娘亲在这里等着看你的杰作么?娘老了,受不得如此血腥黑暗,索性还是去吃吃斋,念念佛,替你超度超度得好。”
“老夫人莫要如此说公子,公子此举也是情非得已。”邓百川脸色有些挂不住。
“好个情非得已,也不怕丢我姑苏慕容的脸。”
慕容复什么都没说,手上力道骤增,付筱透亦是不屈不挠地瞪着他,额上已有冷汗,亦是咬唇不吭一声。
“慕容公子,既然有如此好戏,可否容萧某和众位喝上喜酒再来斗它三百个回合,那好酒刚刚都被糟蹋了,着实可惜。”萧峰的声音浑厚有力,大厅之上无人反驳。慕容复终于松开了握着付筱透臂膀的手,淡淡道:“我姑苏慕容自然舍得这喜酒,来人!速速去烟霞庄取酒。二哥,送我娘回庄。”
“不必了,送我们去听香水榭。”
公冶乾看看老夫人又看看公子阴暗的脸色,一时左右为难。
“且由她去!”慕容复甩袖转头。
拽什么拽,到现在你还是我儿子,切!付筱透心内暗暗骂道,刚刚他着实握得狠了,现在付筱透右臂只得垂下不动,轻轻一晃就疼得不行。有这样的儿子么?靠,老娘要是养了这样的儿子,头一件事就是把他掐死,不孝父母,天打雷劈。
她抬脚迈出门槛,蓝衫之人,面容如玉,正踏入门内,她本能地想要伸出右手去让他停一停,停一停。但右臂动弹不得,便是片刻之间,擦肩而过,咫尺天涯。慕容复回眸望来,正见她脸色灰败,动作机械地被公冶乾催促着离开大厅,目光在花满楼身上打了转,黯淡下去。花满楼脸色抑郁,此刻那抹熟悉之气又淡了去,他一个瞎子当真能在这么多人前寻到她么?他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慢慢的,脸上的阴霾开始散去,他总会找到她的,比起几个月前,他已经能捕捉到那一丝丝的气息了,已经好了太多了,希望在即,他能找到她的,一定会的。
“老夫人!你走错了,听香水榭该走这边。”
“那个,我不放心,回去看看。”
“别不放心了。公子的武功敌退萧峰可能还是有难度,但是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才不是替他操心呢。”付筱透不满地小声嘀咕。
公冶乾见她原地不动,半是胁迫半是讨好地说:“老夫人,公子既然让你避开,自有他的道理,您老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喝点热茶,吃点东西。”
付筱透指尖已经铜钱在上,犹豫再三,右臂依旧行动不能,此刻并不是适宜暴露身份,她回望了一眼,漫天雪花似乎有那么些落进了眼里,氤氲起模糊的水汽,她眨眨眼,将眼里的水汽尽力隐去,沿着阿碧的足迹,踏雪而行。
燕子坞之战,过程和聚贤庄一役一样惨烈,结局也和那一次差不多,萧峰重伤,被蒙面人救走。阿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但经过此次燕子坞之战后,她已经漠视了燕子坞里所有的人,她虽然不吵不闹也不去追究慕容复栽赃嫁祸的缘由,不过她的那点小算盘哪里瞒得过慕容复,逃跑了几次都未成功,倒是门口的守卫越来越森严,连慕容老夫人去看她,亦是经过重重关卡。
“你还是安安心心在燕子坞住着,到底是燕子坞带出来的人,总不至于亏着你。”付筱透自知她心里的煎熬,但现在亦是无法救她脱困。
阿朱低头,漠然无语。
阿碧焦急:“阿朱姐,你不要这样,总不吃东西怎么成呢?”她着急地握住阿朱的手,把筷子强行塞进她手里,然后自行给她夹菜:“这个鱼好,这青菜是我亲手摘的,这个是我炒的,阿朱姐,你吃啊……你吃啊。”待到最后,已是哽咽不能,泪如雨下。
阿朱顿了顿,豆大的泪珠也滴落下去,滴落到碗里,她胡乱抹了一把,终于颤巍巍地往嘴里刨了一口饭,却突然跑出去一阵呕吐。
“阿朱姐,阿朱姐,你没事吧。这菜,这菜明明很新鲜啊。”阿碧吓坏了。
付筱透心内一惊,不动声色道:“阿碧,去换个菜,弄碗热汤来。”阿碧答应着出去了,付筱透看着阿朱苍白的面色,问道:“你是不是想吃点酸的东西?我这有话梅。”
阿朱看着她,点了点头。从她手中取过话梅,自顾自吃了几粒。付筱透脸色严峻起来,站在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阿朱,你不能任性下去。”
阿朱不解。
付筱透贴近她的耳朵道:“你怀孕了……别动,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要是被慕容复知道了,保不准又有什么诡计。所以,作为一个母亲,你现在开始就要好好吃东西。”
阿朱拽紧付筱透的胳膊,一头栽进她怀里,呜咽:“老夫人,可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想他想得要疯掉了,我恨死自己了,怎么可以那么轻率地就带他到燕子坞来,我恨我自己,我好恨,我好恨!”
“你好好保重自己,保重腹中的骨肉才是对他最大的宽慰,他不会死,你也要好好活着去见他,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总会有相见的一天。”付筱透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是的,只要活着,总会有相聚的那天。
隔了几日,阿朱的情绪已经开始好转,饭量恢复如昔。付筱透的心里却翻滚不止,怀孕这事,日子久了总会被人看出来的,阿朱的确不能留在燕子坞了,可是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