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心折(1 / 1)
花满楼手中的泥人“啪”地掉在地上,面目模糊。阿紫进来看见他愣怔的模样,俯下身去捡起那个泥人,奇怪地看着花满楼:“七哥哥不是最宝贝这个泥人么?怎么掉地上也不去捡,哎呀,这下可几乎全坏掉了。”
花满楼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泥人,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连握着泥人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自从那次山神庙之后,他鲜少有如此大的恐惧,阿紫见他神色不对,缓和了下口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花满楼摸了摸那面目全非的泥人,明早可得去修好,他摩挲了一阵,这才惊觉阿紫还站在面前,他略带歉意地说道:“阿紫,没事,可能这阵子有点累了,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哦。”阿紫点头道:“你也该歇歇了。我们这样大海捞针除了累死自己不会有太大的收获的,我们不如就跟着阿朱姐她们去燕子坞看看吧,放松放松,寻人也不急在一时不是?”
花满楼轻描淡写:“阿紫,你想去燕子坞躲星宿海的人就跟你姐姐直说,这样万一将星宿海的人引去了,未免煞风景。”
“我只不过想去看看传说的南慕容。姐夫北乔峰是那样,那个那慕容又是怎样的人呢?姐姐把他说得越好,我越想见见。”阿紫边说边往外走,都出门了突然探了个头进来,慧黠一笑:“不过七哥哥你总是能猜到我的真实想法。哼,我还不信星宿海如此胆大敢去燕子坞捣乱去。”
花满楼无奈地摇摇头,还是一样的小孩脾气。他把泥人放进锦盒,又将锦盒放在枕头边上。今晚却怎样都辗转难眠,又想起当初和筱透分离的瞬间,那间山神庙,浓烟滚滚,他看不见但是他闻得到,那刹那,他的心跳都骤然停了。
他的好心耽误了救筱透的时间,他从星宿海那般毒辣手法救下了阿紫和她母亲却救不了那熊熊大火里的被吞噬的人。他就呆呆地站在一片断垣残壁间,仿佛他的世界也从此彻底垮了,直到阿紫的声音响起:“还好只烧掉了这个破庙,没有死人。”
他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扯住阿紫的臂膀,失神地连声问道:“没死人?你说没死人?”
阿紫的脑海里也在重复那时的画面:那个盲眼少侠居然从星宿海人的手中救下了她,她做了那样的事,本能地想要避开这个少侠。可是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山神庙前,良久良久。想到他的救命之恩,她第一次于心不忍,上前好心提醒了一句,不料被他一把扯住,他看向她的那个眼神,她从没忘记过。
那是怎样一个叫人心疼的眼神!
她从没想到,一个眼盲的人的眼中流露出的眸光,居然可以让自己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然后她就决定这个人怎么都赖定了,萧峰不怎么待见自己,自己的娘亲又对付不了星宿海的人,而这个人脾气出乎意料的好,而且武功又不怕星宿海来找麻烦。
就算,就算自己对那个女子恶作剧了一次又怎么样?现在他是她的七哥哥,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帮了他不少忙,想必就算有一天遇见那个女子,七哥哥也不至于要把她怎么样吧。而且,没准遇不到呢?人海茫茫,她和亲生父母都分别了十多年,何况这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但是,她又想起一些烦心的画面。
陪着他去了得意镖局,寻人不成,她曾问过他:“你的嗅觉和触觉都如此灵敏,只要一寻山神庙就可以知道里面没有人死。”
花满楼一怔,然后突然颤声道:“我不敢。”
“不敢?!”
“我怕,我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我都怕,我怕再也见不到,我宁可是找不到她,宁可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也不要一个确实的死亡。”他那时的表情极度痛苦,一张俊秀清朗的面孔写满了恐惧。
她不知道那个她不喜的女子究竟和他有什么过往,可以让她素来沉静睿智的七哥哥一瞬间变成那样,不过她想,只要自己这样一直陪着他,一直陪着,或许等时间长一点,就可以慢慢帮他忘掉那些恐惧吧。
这样想着,心就宽了许多,翻了个身,慢慢睡去了。
天刚刚蒙蒙亮,花满楼又出现在泥人摊子面前,捏泥人的老汉就差没仰天长啸了:“小兄弟,给你捏个泥人费了我大半天功夫,如果你还嫌不够像,就去把你媳妇儿带到我面前让我看着给你捏。你看我给你捏得像不像!”
花满楼赧然道:“已经很像了,那个她,她没法亲自来,不过我昨天摔坏了,麻烦你修修,我多加些钱可以么?”
老汉这才好脾气起来:“你也正是,这么在意这个泥人怎么会不小心给摔了,我看看,哎哟,这整一个得重做,我算算这钱哈……”
花满楼未理会老汉的碎碎念,他也困惑,昨晚自己怎么会突然就心慌起来,怎么会就摔了手里筱透的泥像没有摔掉手里的茶杯呢?这样想着,胸腔里好像都要透不过气来,不会的不会的,那把大火都烧不死她,她怎么会出事呢?
“花少侠,你怎么在这里呢?阿紫那丫头还说你失踪了,吓我们一跳。”阿朱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她对于这个少侠颇为敬佩,重逢阿紫,她的乖戾之气去了大半,想必她跟着花满楼的这段日子,学到不少星宿海之外的东西。
花满楼拱手道:“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修付姑娘的泥人呀,你别担心,我们也叫道上的朋友帮忙留意了,一有付姑娘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你。不过我想,你和阿紫要不也去燕子坞吧,找人这事如果有公子帮忙,事半功倍啊。”阿朱的确很善解人意。
这两姐妹的性格也截然不同,或许跟生长的环境有莫大的关系吧。花满楼其实打心眼里理解阿紫的乖戾,微微笑道:“阿紫也说想去看看,既然是一举多得之事,那花某叨扰了。”
二人回到酒楼,阿紫,萧峰,段誉还有王语嫣已经坐在饭桌上了,阿紫看到花满楼,喜上眉梢:“哎呀,七哥哥,你以后去哪儿跟人家说一声成不,吓死我了。”
“就吓死你吧,我可从没怀疑花兄会失踪。”段誉笑语一句,看着王语嫣眉间凝散不去的愁云,也跟着沉下脸色。
“王姑娘怎么了?”阿朱瞧出不对劲。
“他,他说,要等两天再去,说湖面冰薄,弄不好会跌湖中。他说等两天让公孙二哥亲自来接我们。”王语嫣思君心切,难免有些烦躁不安。
阿朱笑道:“公子这不是在意咱们的安危么?咱们就依他,等冰厚一点再去不迟。”
因着段誉这个哥哥在场,她也不再拿公子和王姑娘打趣了,而是巧妙地用了个我们化解了王语嫣的烦躁同时也让段誉心中一松。
王语嫣脸微红,幽幽道:“他难道就不心急么?”
心急?!呵,慕容复此时当然心急,而且还是心急如焚。付筱透一头栽进冰洞,水“哗啦”一声,慕容复的酒全醒了,惊出一身冷汗,跑到冰洞口一看,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扯下大麾,跳了进去。救上来的付筱透早已是七魂去了六魄,嘴唇乌紫,浑身冰到极点。
因着她的身份特殊,大夫瞧过之后,全是由慕容复亲自照料,可是付筱透的情况却糟透了,高烧不止,昏迷不醒,而且汤药不进。慕容复差点疯掉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女人怎么能给他出岔子?他一直不停地给她冰敷,不停地喂药,但她只是偶尔叫着阿七阿七,又彻底晕过去,顺道把药全全吐了出来。慕容复和付筱透齐刷刷同时消瘦下去,阿碧几次提出她来照料老夫人全被慕容复挡了出去。
离约定好的日子只剩下两天,他摸着她的额头,这个女人怕是要死掉了,就算死不掉也恐怕帮不上他的忙了,这个时刻他应该去和手下好好商量一下补救方案,可是他却握着她的手,放不开。
不该是这样死掉的!
她还没有完成他的任务!!
她还没有和他比过武功!!!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的死掉?
慕容复看着她,他已经在她身边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他又听见她的□□:“阿七,阿七。”他想要趁她嘴张开的时候再喂药试试,可是想到她上次全吐了,他又有些心悸。突然,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他端着药碗,有片刻的犹豫。
慕容复!你在犹豫个啥,这个棋子没有,全局皆输!
他咬咬牙,兀自喝了一大口药,附上她滚烫的唇,将药一点一滴地渡给她。他本以为她会反抗,她会吐,但是付筱透的反应却相当平静,甚至到最后还无意识地吮吸了一下他的舌头,他猛然撤开,突然听见她咯咯一笑:“阿七,你吃了苦瓜么?真苦。”
慕容复登时火冒三丈:“你快点把药喝了。”
付筱透双目依旧紧闭,无意识呢喃:“你继续那样喂,我就喝。”
“你!”慕容复恨不得给她一拳,但见她苍白的面色,泛紫的嘴唇,又狠不下这心,索性把付筱透拉起来靠着床头坐好。付筱透头一歪,又滑下去,慕容复见她的确是重病之身,并非存心戏弄自己,又好心地让她靠着自己,把药碗端到她嘴边:“乖,喝药了。”
付筱透别过头去,手掌被厚实的掌心抚住,耳畔依稀是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宠溺:“别闹了,喝吧。”
她慢慢转过头来,无意识的将药碗一扫而空。慕容复正准备起身,付筱透拉了拉他的衣袖,往他怀里一钻,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靠着,潜意识地叫道:“阿七,你别走,我真的很想你。”
慕容复愣愣地看着她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像只安静的猫,睫毛在眼帘上投射下扇形的阴影,五官算不上好,凑在一起还算凑合,只是嘴角边一颗好吃痣,活脱脱将这张脸拉得生动。他无意识地指尖拂过她的脸,眼光扫见一旁的铜镜,铜镜中自己的那张脸盛满温暖的笑意,他有些恍惚,自己何曾这样笑过?
一瞬间,恐惧又爬上心头,他急忙推开付筱透,端着碗就要出门,站在门口顿了顿,又回来把付筱透送回被子里,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慌忙撤开,慕容复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他合上门,靠在门外,理不透心里那些芜杂的情绪。
“公子。”阿碧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不耐道:“不是说了让你们都别管,老夫人由我亲自照顾么?”
阿碧低头轻声道:“婢子知道。婢子只是昨天瞧见公子手上有伤,想来公子忧心老夫人对自己的身子肯定不上心。婢子这便把伤药拿来,但请公子一试。”目光落在慕容复的手背上,伤口似乎有些发炎了,整个左手又红又肿,抑制不住的心疼漫过阿碧的心头。
慕容复低头,阿碧已经拉起他的手开始细心地为他上药,但见她动作轻缓,唯恐触及他伤痛。慕容复有些困惑:“阿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阿碧手一抖,差点摔了伤药,酝酿了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开口:“婢子对公子好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况且公子对婢子们也很好啊,就像公子对老夫人的好一样,这个应该不需要理由吧。”
慕容复下意识地轻念一句:“原来对她好是不需要什么理由呵。”
“公子说什么呢?”阿碧把慕容复的手包扎好,小心叮咛了他一些注意事项,这才有点恋恋不舍地退去。
听完阿碧一席话,慕容复如释重负,此刻付筱透病情开始好转,看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两天后的燕子坞倒是真的要热闹起来了,他望着天空中的层层彤云,目光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