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二章（1 / 1）
羿襄在第三日早朝的时候，宣布撤消了在发现白鹿山密道后拟定的对东华的所有军事管制和经济制裁，令满朝文武震惊，宋凯当众痛心疾首的磕首陈辞∶“自古多少君王为了红颜一笑，荒废了文治武功，甚至亡国葬身，陛下，请三思啊。”
羿襄面对这样的疾言厉色，神色平静，她沉声冷静的道∶“老丞相不必如此痛心，顾停之不是红颜祸水，朕亦不是亡国昏君。朕的意思是与其提防他人，不如强大自身。”她说∶“自今日起，凌朝将对外强化军备，扩大交流，对内改革，所有有利于凌朝富民强国的建议都可以提上来，朕将在西正门设陈情箱，普通百姓也可以直接上书于朕，朕有信心将凌朝建成一个和睦富有的强国、一片君臣同心、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任何国家都休想掠夺到凌朝的一草一木，诸卿，可有这样的信心？”她抬起眼眸，众臣只觉得从高高丹樨御座上投下来的目光如月下大海一样的平静浩瀚，却蕴含着一股柔韧坚定的深沉力量，那一刻，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与鼓舞，他们齐齐的跪在地上，声音震动殿宇，“陛下圣明，臣等坚信！”
当日的朝会一直持续到午时方散，下午羿襄将后宫中人召集到成承天殿西暖阁，诸人不知道缘故，各怀心思的悄悄打量着这位近一月未曾见过的君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面容清减了些，神色微带憔悴，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说不出是哪里少了些冷漠，多了些柔软，这让她有一种既高贵坚毅又清愁婉约的动人气质，是，她开始变得像一个女人了，而不仅仅是一个高高在上，俯视诸人的君主。
羿襄赐了坐，开口道∶“今日朕召你们来，是想与你们商量一件事情。其实此事朕已经思量多时，只是尚有犹豫，但朕昨日下了决心了。”她清了清嗓音道∶“朕决定解散后宫，放你们自由。”
所有人的动作在一瞬间都定了格，只有风亦闲尚算平静，自顾停之搬入承天殿后，他时常去找他闲谈，看两人之间的相处情形，他知这是迟早之事，没想到的是来得这样早，这样突然，此事不仅在凌朝史上，在各国史上也史绝无仅有的事，羿襄竟然不跟群臣商量，不一步步缓冲布置一下，就这样提出来了，他不由得佩服她的魄力，这个女子行事的决绝手段，确实令人望尘莫及。
周小史惊讶的叫了一声∶“陛下。”
羿襄缓缓道∶“朕此生所爱，唯顾停之一人。将你们留在宫中，孤老一生，对你们而言，确实残忍。朕意已决，今日想问一问你们的想法，今后有什么打算？朕将根据你们各人意愿妥善安排。”她看了看沈清渊道∶“本该从皇夫开始，但涉及后位，比较复杂，清渊，你先考虑一下后位与家族利益可能舍弃，再回复朕吧。亦闲，就从你开始吧，你说说你的想法。”
风亦闲起身道∶“陛下既然如此坦诚相待，臣夫就直言不讳了。臣入宫之初，想的是笼络圣心而取得天下艳羡的权势富贵，在这深宫之中，狗苟蝇营四载有余，除了一身烦恼，一无所有。如今臣夫已经看开，富贵权势，确是浮云，唯心豁达自由，才是至珍至贵。今日陛下放我自由，天地广阔，人生无限，我已经别无所求，谢陛下隆恩。”
羿襄道∶“你聪明机敏，又有如此豁达心胸，确实不需朕再给你什么了。小史，你呢？”
周小史跪下道∶“陛下，臣夫自幼被人拐卖，一生遭遇不过是被卖来卖去，送来送去，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也没有什么志向，只求陛下留我在宫中，即使在教坊中教教歌舞也好。”
像周小史这样的人犹如蔓藤，需要依附着什么才能向上生长，听他这样说，羿襄想了想道∶“你要留在宫中也可，只是不能再以侧夫的身份，我要削去你清君的封号，从此你与朕只是臣与民的关系，你愿意吗？”
周小史深深的低了头，咬紧了唇，隔了一会才道∶“草民愿意。”
“那你就留在歌舞教坊中做教习吧。”羿襄将目光投向侍君席广容，“广容，你呢？”
席广容深深望着这个曾经对他轻怜蜜爱、却又因他的一次忤逆而将他弃如蔽履的女人，庆幸她离开他的时候，自己陷得还不深，所以此刻虽然失落仍可以平静离去，他平平淡淡道∶“我只要书肆一间，所藏万卷以度晨昏，所得书钱以兹三餐，足矣。”
羿襄绽开笑容∶“好，朕御书房中的藏书任你挑选。”
沈清渊沉思已定，朗声道∶“请陛下削去我皇夫的尊号，我甘愿做一布衣平民。”从来帝后之间的婚姻多是政治联姻，其中的厉害关系千丝万缕，沈清渊不仅放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更是背叛了整个家族。
羿襄扶着靠手问道∶“为什么?”她的目光闪了闪，“是为了她？”
沈请渊惊了一惊，“您怎么知道？”
“你从大婚的那一日起心中就想着另外一个女人，难道朕会一无所知？”所以他们从大婚的那一日起就相敬如冰，“好，明日朕就发布废后诏书，可是你今后的路恐怕并不好走，这样吧，你告诉朕她是谁，朕一并给你们赐婚算了。”
沈清渊睁大了眼睛，“陛下，这••••••”
羿襄笑得洒脱∶“反正这荒唐之事，朕已经做了，也不介意多做一件。朕知求不得之苦，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深深庭院，冷冷冬夜，月移竹影上茜窗。
凤凰镏金的落地灯台上托着一颗夜明珠，散发着莹白的光芒，将低垂的帐幔照得如烟如雾，一个女子侧身坐在床边，一身绛红的衣裙如火如荼的从床沿拖至地。
“你们来了？”女子清冷悦耳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三个人从夜色里走出来，赫然是严其、秦爽、欧阳南楼，其实他们也知道闯宫见顾停之一面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并不知道顾停之中毒是因为后来为羿襄挡了一针的缘故，只当是他们当日误伤了他，心中懊悔得要命，他们明只不可能而硬要为之，不过是自暴自弃的做法罢了。今日过来，却是一路畅通，他们已知是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果然是羿襄等着他们。
羿襄的面容的柔和的光晕中端庄明艳，她虽然看着他们，目光的焦距却遥远得不知道落在何处，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怀想∶“我知停之其实非常讨厌生病，讨厌缠绵病榻，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可是今日哪怕他已血枯气竭，他仍然坚持着，因为他可以死于疾病，可以死于对手，可是他不能死于他所在乎的人，他希望他所爱的每一个人都能快乐幸福，而不是后半辈子活在自责悔恨之中。而你们明明身体那么健康，明明可以把握住停之拼命想留给你们的光明未来，你们为什么偏偏不肯珍惜，偏偏要来送死？他若知道，不知道要多生气呢。在病重的日子里，他所留给我的记忆都是温暖、快乐的，我最近才明白，他最后想教我的是去如何去爱着这个尘世，快乐的生活下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论多么憾恨，都已经不可挽回，可是以后我会照着他的心愿活下去，他没有完成的事情，我会帮他一一达成，我会守护着他和他所爱的一切活下去。你们呢？你们除了送死，为他，为自己，为你们所爱的人和爱你们的人，是不是可以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
严其、秦爽、欧阳南楼沉默无声，来之前他们是恨这个女人的，可是现在从她的眉间眼中，他们看到了一份刻骨的爱恋，和一种超越了生死的从容，竟然无法再恨。
她正了正姿态道∶“朕会下旨撤走户部的监管，将天一阁还给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严其道∶“我们想见一见阁主。”
羿襄侧首向着帐中，柔声的说道∶“停之，严子其他们来了，他们想见见你，你要见他们么？”她问得自然，自然得严子其、秦爽、欧阳南楼都以为帐中的顾停之是清醒的，只是她问出的话并没有人回答。羿襄却仿佛是听到了回答，站起身来，低腰挽起了帐子，那低腰俯身的姿态都是那样的温柔，含着脉脉柔情，绵绵蜜意。
帐中，顾停之眉目安宁，颜色如雪，静静的沉睡着，既无生之气息亦无死之狰狞，只觉得薄如浮云，淡如新雪，无计可留住。
三人齐齐跪在床前，吐出的话郑重如生死誓言∶“属下等等阁主回来！”
他们走了，羿襄握住顾停之瘦骨支离的冰凉的手，轻轻的说道∶“停之，我很想像你说的“人生有味，常有清欢”那样快乐光明的活下去，可是停之，没有你的世界，黑暗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