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二十八章(1 / 1)
使团回到西凌皇城的时候,正下着一场蒙蒙细雨,将深秋里萧瑟的城郭田野蕴染得如水墨画一般的清淡,雨水沙沙落在车棚上,无端的可以引起人的万千愁绪。
顾停之恹恹靠在枕上,单薄如纸。心疾的发作和反复的高烧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已经没有没有力气和伍放下棋了,这些日子他的话也很少。无聊的时候,他也会要求伍放讲故事、说笑话给他听,不过再好笑的笑话从伍放嘴里说出来都象隔夜饭一样的冷硬,顾停之看着他,唇角会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说∶“你讲笑话的样子比你讲的笑话好笑多了。”
大多数时是,伍放吐纳练功,顾停之昏睡发呆,那时候他眼底的忧悒浓重得可以黑暗整个世界,于是伍放便会后悔平时看得笑话太少。
李思贤看到烟雨中皇城的轮廓的时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古人说红颜薄命,果然不错啊,他担惊受怕了一路,终于将雅君殿下活着带回了皇城,交给陛下之后,就没他什么事情了,阿弥陀佛。
斜风细雨里,一人一骑踩着污泥水花直朝使团的车队奔驰而来。李思贤警觉了起来,命令侍卫们小心戒备,那人果然在车队前停下来,身材婀娜,却是个女子,她拿下遮雨的竹笠,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庞,赫然是开慧帝羿襄。
李思贤忙跪了下来∶“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下车下马,跪了下来,伍放也从车中出来了,没有下车的只有一人。
李思贤道∶“雅君殿下抱病在车上,不能叩见陛下,万请陛下海涵。”
羿襄脸上并无怒容,淡淡道∶“无妨,你们都平身吧,他在哪辆车上?”
伍放将羿襄引上了马车,顾停之望向她,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缕飘渺的情思在澄澈的眸子里静静流转。
“你回来了?”羿襄温存的说,就象一个普通的妻子对丈夫最寻常最温情的问候。
“是,我回来了。”顾停之淡淡的回答,他的身上笼罩着一片温软的气息。
羿襄脱了雨衣,走到顾停之身边,爬上了床,隔着被子将顾停之紧紧的抱住,将头埋在他肩颈处,贪婪的吸取着他身上融着淡淡药香的清凉气息,“你说你半个月后会回来,可是你晚了三天。”
“对不起,你不问我原因吗?”
羿襄微凉的手指抵住了他更凉的唇,“不问。你能回来了,真好。”这一刻,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想,只想确认怀抱中的人是真实的,不是思念的幻影;只想将心中疯狂涌起来的喜悦和着他的体温一起慢慢体味。
顾停之静静的感受着她的拥抱,她将他抱得那么紧,她身体上冰凉的秋意渐渐褪去,变得那么温暖,暖得几乎融化他冰凉的肌肤,她在的颈边深深的吸着气,仿佛小狗嗅到了自己喜爱的味道,不由得笑了起来。
羿象的手指触摸到了他嘴唇变化的弧度,她抬起头来,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象小狗,象嗅一块香肉一样的嗅我。”
他的笑那么清浅,象水莲花上的露水,轻轻、轻轻、落在水上泛起的涟漪,羿襄笑道∶“是,这块肉不仅很香看起来还很好吃,我这只小狗就要吃了他。”
她小心的将他扑倒在床上,吻上了他弧度优美、诱人的弯起来的嘴唇,心满意足的舔够了柔软如水的双唇后,她的舌尖灵巧的叩开的牙齿,迂回侵掠。
顾停之的呼吸异常的急促起来,身体由柔软而绷直,羿襄停了下来,顾停之大口的喘息着,呼吸艰涩,羿襄忙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扶坐起来,替他抚着胸口,顾停之的呼吸渐渐平顺,他苍白的脸颊上还有一抹未褪尽的红晕,眼神水漉漉的,有种异样魅惑的风情,羿襄轻轻在的脸上亲了一下,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要快点把身体养好哦,不然不能伺候朕,朕可要休了你。”顾停之脸上的绯红于是又深了一些。
羿襄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坐势,让顾停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在自己的膝上,“你睡吧,朕就这样抱着你。”
顾停之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羿襄专注的看着顾停之,她脸上是柔情缱绻,眼中是缱绻柔情。雨声沥沥,马车摇摇,这车子里一方安静的世界中,只有我和你,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羿襄甚至希望这一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可是,是路就总有尽头,皇城到了,皇宫也到了。
车外,“陛下,请下车。”的声音将羿襄从梦境唤回到了现实,羿襄眼中柔情未尽,但是更多的是深不可测的幽深,该面对的,也许别人可以逃避,但羿襄,作为西凌女帝,你不能逃避。
她小心的将顾停之放平在车上,细致的替她掖好了被角,静静的下了车,她说∶“送雅君回漱玉宫,传李思贤晋见。”她转身,冷静果决,“还有你,伍放,不要乱跑,等朕问话。”
马车上,顾停之睁开了眼睛,眼中万物寂灭。
御书房,李思贤退下后,羿襄召见了伍放,结果伍放是一问摇头三不知,把羿襄七窍生烟,将案上的方砚砸在他身上∶“伍放,你平时不笨啊,你跟着顾停之到东华,他去干了什么,你就一点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瞎了,聋了的?”
伍放跪在地上,平板的说道∶“陛下,您只让属下跟着顾公子,并没有让属下监视他。到了东华之后,顾公子就让属下送天一阁的尹姑娘回家了,然后与他会合去了使馆,之前他做了什么,属下确实不知,之后的事情,属下知道都已经跟陛下如实汇报了。”
“如实汇报?”羿襄冷笑,“你倒是会卖乖,你说的李思贤早就说了。”
羿襄来回踱了几步道∶“伍放,我留着你的命是因为我们从小的情义,你上一次想杀我,我原谅了你,这一次,朕希望你不要再欺骗我。”
伍放磕头于地道∶“陛下,有些事与其追究不如放手,顾公子,他••••••虽然意志坚强,但其实身心都很脆弱,希望您能珍惜他。”
羿襄盯着他,“你这么说,分明知道些什么,你真的不说?”
伍放沉默。
“很好,映碧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顾停之的魅力真是可怕,跟他时间一久,把灵魂都卖给他了,连朕也不放再眼里了,是吧?”
“陛下。”
“滚!去面壁思过,直到你愿意告诉朕为止!”
宋凯进来回报说,东华的使臣今日已到皇城,询问羿襄打算在何时何地接见,羿襄心有触动,道∶“明日早朝后,宣他们晋见。”
“是。”宋凯又与羿襄商讨了一些政务,直至日落时分才离开。
羿襄满腹心事,信步走到了漱玉宫。
再见顾停之,与早上相逢时的柔情蜜意已经截然不同,不知道的时候可以糊涂,可是现在心里反反复复叫嚣的都是一句话,“他去东华干什么,他跟扶明苏是什么关系?”虽然这几年东华表面上对西凌和睦恭顺,但是从扶明苏治理东华的手段里她看得出扶明苏绝对不是恭顺安分之辈。
这个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美丽得异乎寻常的男子,究竟是天赐于她的,还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到他身边的?
她沉默,再沉默,她告诉自己∶他刚回来,他很虚弱,不要问,再等等,至少,现在不要问。
顾停之静静看着她,良久,开口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心急火燎的赶到东华去做什么?你跟扶明苏是什么关系?”问题脱口而出,快得她自己都无暇思索。
顾停之道∶“我不想骗你,所以你的问题,我不能回答。”
羿襄定定的看着他∶“是不能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顾停之不出声。
“如果我说,我一定要你回答呢?”
“你有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看看能不能叫我回答。”顾停之冷冷清清的说,羿襄只觉得一阵寒意笼罩了全身,早上的温情仿佛都是幻觉,他只需要轻轻的退一步,他们之间就隔了天堑。
羿襄慢慢将手扣到顾停之的脖子上,她的口气轻如鸿毛,“若果用你的生命交换呢?”
顾停之顺从的闭上了眼睛,他那求仁得仁的模样激怒了羿襄,难道他所守的关于扶明苏的秘密真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吗?
她收紧了自己手指,顾停之并没有什么痛苦的挣扎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唇上的薄紫渐渐加深,胸口的起伏慢慢平息。
羿襄松开了手,一下子灌入的空气让顾停之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单薄的肩膀起伏不定,从他的胸腔里发出的声音,那样紧促而艰涩,那样空洞而衰竭,一声一声,都仿佛是呕心沥血的声音。羿襄只觉得那声音钻进心里面,心都被绞成了团团血肉,心痛如殇,有谁知?羿襄将涌出来的泪逼进心中,转身逃一样的走出了房间。
羿襄跑到西暖阁里,将屋子凡是她能碰到的东西全都扫在地上,砰砰啪啪的巨大声响吓的宫女太监们惊若寒蝉,那个众人眼中冷静冷漠的女子,坐在满地的狼籍里的背影却是那么柔弱无助。
顾停之昏蒙的视线里看到晚霞火一样的艳丽,灼痛眼目。
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