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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顾停之日夜兼程，三日就赶到了苏鹿城，连伍放都觉得有些吃不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一路上顾停之只是沉默，除了脸色异常的苍白，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异样来，自从出了皇城，伍放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们，他猜那人必然是尹柔敷，但顾停之不理会，他自然也当做不知道。苏鹿城里一片宁静，钦差的队伍人多物杂，最快也得在路上走十天才能到，顾停之向人打听了震远将军府的地址，驱马直接来到将军府门前，投贴拜见。
宁德海不在府中，管家将他引入客厅休息，宁德海至晚才回，见拜帖上署名是天一阁 顾停之，立即亲自过来相见。羿襄正事册立顾停之为雅君的诏书十日前才发布，宁德海远在边塞，对帝王宫闱之事更是漠不关心，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顾停之入宫的事情，但天一阁在边境多有交易往来，所以他曾见过顾停之，有些人纵然日日接触，也没有什么深刻印象，有的人即使一面之缘，就足以令人倾心相交，顾停之就是这样的人。他见到宁德海，单刀直入的道∶“宁公，你危矣。”
饶是宁德海久经沙场也是吃了一惊，“顾阁主，何出此言？”
顾停之眉目静定，神清如雪，“查抄刘府时查出你与刘玉书的交往书信，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现在陛下的案上堆满了参劾你的奏章，更有甚者，说你拥兵自重，意欲谋反。名为劳军实为调查的钦差大臣已在来此的路上。”
宁德海神色严峻，沉声道∶“老夫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来查。”
顾停之从容道∶“若如宁公所说，世间再无冤案。宁公之危并非危在奏折上所弹劾之罪，而在三点，其一功高震主，三人成虎。其二和氏之璧，人人欲得之。其三，欲加之罪，何患无据。”
宁德海道∶“顾阁主所说第一点，老夫明白。但这其二，其三，是什么意思？”
顾停之道∶“和氏之璧就是宁公，宁公多年驻守边境，使得西凌固若金汤，国之重宝也。在西陵是，在他国何尝不是？想必宁公也收到过他国国君招揽的信函吧？”
虽然是问句，但顾停之问得言之凿凿。宁德海肃容道∶“老夫心如匪石，不可移也。”
不否定，不肯定，回答得滴水不漏，顾停之知道象宁德海这样的老将，心思慎密，不轻信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肯听他说到现在已算是极限了，他可没有时间耗上一年半载的得到他的充分信任之后再谈，要再深入就非要下重药不可了，因此微微沉吟，微笑道∶“东华皇帝扶明苏的信函可还在宁公手上？”
扶明苏是曾经派密使送信于他，劝他叛国投诚，条件优厚，但他当场就销毁了信，宁德海虽内心惊异于他如何得悉如此机密的事宜，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的道∶“老夫手上并无扶明苏的信。”
“确定？”
“确定！”
顾停之缓缓从椅上站起来，张开双臂，广袖舒展，长身玉立，对茫然不解的宁德海道∶“宁公，麻烦您检查一下我身上可携带有信件之类的东西。”
宁德海迷惑道∶“顾阁主，您这是何意？”
“因为我想去宁公的书房一看，若我所料不错，宁公书房中必然有出您意料的东西，所以还是事先还是让你检查一下的好。”
顾停之长袖垂落，薄纱飘摇，轻扶烟云；长身而立，腰若纨素，目含流光。宁德海忙道∶“您说哪里话，顾阁主的为人，光明磊落，明月清风，老夫怎会有疑。阁主，请。”
宁德海的书房简朴阔爽，北面整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西面是一排高高的书架，整整齐齐的垒满了书，南边一张书桌。
顾停之四下浏览了一遍，就站在书架前凝神细看，他忽然飞身而起，从书架左边最高的一栏上取下几本书来，逐本检查过去，从其中的一本书中找出几张白纸来。纸张浸在药水之中，慢慢浮出字迹来。
宁德海一张张看过去，脸上渐渐失去了镇定，一封封都是扶明苏的信，从厚意招揽，到推心置腹的筹画，循序渐进，好像真的跟宁德海一直书信往来，情真意切，共商大事似的，可是问题是这些信宁德海一封都没有看到过。
宁德海目光如炬的盯着顾停之道∶“顾阁主，这是怎么回事？您究竟知道什么?”
顾停之坐进椅子里，玉管冰竹一样清白的手指轻轻的揉了揉额头，他脸色苍白，但神色仍是淡定从容，“我所知道的并不多，我只知道扶明苏想离间你与陛下，使你在西凌无法立足，被迫投奔东华，他所用的计策就是诬以谋反，既然是诬以谋反，就必须有谋反的证据，没有也无妨，可以捏造。这就是我说的第三条。”顾停之停了一停，才又道∶“于是我猜测，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您身边留下证据，莫若将人安插到您的身边，到时候证据是在您这里搜出的，人是您身边的人，又有人在朝廷上推波助澜，众口烁金，您百口莫辩。”
宁德海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来，被人算计至此，而自己竟然浑然不知，尽管心中震惊，但仍然理智不失∶“你既然是猜测，又怎么知道信藏在此处？”
顾停之道∶“这些证据若不让钦差看到则毫无意义。钦差到此，必然会收集证据。书房是最醒目的目标，你放机密文件的地方，您恐怕时常查看，放进去必然会引起您的注意。所以肯定要放在你平时不注意的地方。我看这书架的布局，您常看的书是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因此上边几栏灰尘仆仆，而左上方这几本书的灰尘积得又比别处少些，应该是最近动过的，我看书目，是老子、庄子之类，但宁公神态刚毅，眉目间精光内敛，不会有无为出世之念，所以大胆猜测这书并不是你动过的，果然如此。密信处理成白纸，表面上看是加秘，实际却更让人容易相信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不过玩弄人心的技俩。而且，我想关于您谋反的证据，恐怕不只这些。”
宁德海至此已经折服，抱拳为礼道∶“多谢顾阁主提醒，您成竹在胸，有何良策？”
“一、找出所有捏造证据，悄悄处理掉。二、找出伪造证据之人、悄悄处死。三、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博取陛下信任。”
伍放在将军府外拦住了尹柔敷，“顾公子让我带你去客栈等他。”尹柔敷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的跟着伍放走了，她跟了顾停之那么多年，分寸还是有的。
顾停之在将军府留了一夜，书房里得灯光也亮了一整夜，当晚宁德海悄悄的召见了几个人，第二日军营中就少了两人，宁德海只说是派他们出军务去了，这在军中是常有得事情，也无人在意，谁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无声无息的埋骨在乱葬岗。
顾停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在灰白的晨曦里，一身掩不住的疲惫，他没有进门，站在门口道∶“走吧。”声音低哑，不复往日的清澈柔润。
尹柔敷和伍放都是一夜没睡，但伍放调息后，神清气爽，尹柔敷一夜坐立难安，脸色憔悴，闻言气鼓鼓的瞪着顾停之，忽然出手向顾停之的肩井穴点去，她含怒出手，十分凌厉，顾停之侧身避开，尹柔敷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纤纤十指，变化万千，锁定顾停之周身大穴，顾停之的身法伍放是见过的，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灵动迅捷，鬼神莫测，若在往日尹柔敷根本连他的衣角都不可能碰到，可是此刻却应变迟滞，被尹柔敷逼得连连后退，顾停之扣住了尹柔敷的手腕，却唇色薄紫，喘息不定。
尹柔敷银牙暗咬，手腕运力，挣开顾停之的手，顾停之被推开三、四步，若非背靠着墙，几乎跌倒。
尹柔敷看在眼中，痛在心底，含怒含咽的问道∶“你这样，还想去哪里？”
“东华，找扶明苏。”
尹柔敷急道∶“陛下已经不是当初的陛下了，你还找他做什么？”
顾停之的眼中一片苍凉，“我要阻止他的阴谋，跟他做一个了断。”
尹柔敷气极道∶“你要怎么去，难道你还想骑马去？你这不是在赶路，你在赶命，你知道吗？”她的声音中有了哭意，“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你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可是，算我求你，你歇一歇再走，好吗？”
顾停之轻轻的擦去尹柔敷眼角的泪滴，神色极其是温柔∶“我不能等了，我是在跟扶明苏抢时间。他一旦知道这边的情况，必然会有所动作，到时候我再要找到毒王就难了。”
“毒王？你找他干什么，是为了郑大哥吗？”
“是为他，也不是为了他。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两年前在东华失踪的毒王孟惊其实是被扶明苏藏起来了，郑逢意所中的毒连你也看不出来，应该就是出自他手。”
“陛下藏着孟惊干什么?”
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顾停之更了解扶明苏，扶明苏有野心、有谋略、有能力，而且不择手段，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会出手。为了对付比自己根基深厚，民富兵强的西凌，他必然会采取非常手段，离间羿襄和宁德海是一招，而且此后必然还有后招，顾停之看到潘新的情报后就有所触动，草木不会无缘无故的枯萎，恐怕周围有毒瘴才会如此，而后来郑逢意中毒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想，这样高明的制毒手法，放眼天恐怕只有一人，就是毒王孟惊，而孟惊两年前入了东华之后就全无音讯，如此看来他应该在扶明苏身边。扶明苏将毒偷偷藏在皇宫附近的永福巷中，大规模的研制剧毒，其野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顾停之道∶“藏着他，帮他研制出一种研究一种可以使人大规模中毒或者引发瘟疫的病毒。”
“什么？！他要干什么？”不仅尹柔敷惊叫了起来，连伍放都大吃了一惊。
顾停之看着伍放道∶“投放到西凌，让西凌不战自溃。”他的声音低弱清晰∶“所以，伍放，你不能阻止我离开去东华。”
伍放是看出了顾停之气力已竭，确实打着乘机用武力带他回宫的念头，他的想法却瞒不过顾停之。顾停之说的这些与其说是回答尹柔敷的疑问不如说是在告诉伍放他必须要尽快赶回东华的原因，伍放是西凌人，在西凌为官多年，孰轻孰重，无须多言。
他的反应都看在顾停之的眼中，他抚住了胸口，靠着墙道∶“柔敷说得不错，我现在再骑马确实太勉强了，而坐马车实在太慢了，有些事，却是不等人的。所以就麻烦伍兄，你带我一起走吧。”
伍放无法说不。
尹柔敷喊道∶“阁主！”顾停之拍了拍她的肩头，“柔敷，你该明白，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
尹柔敷落下泪来，她知道在他心里很多事情重于自己的病痛生死，可是在她的心中他的安好胜过一切啊。
去东华仍是日夜兼程，不同的是，顾停之和伍放同乘，伍放控马，顾停之一路上大多时间都是闭目沉默，伍放也不知道他是在闭目养神还是昏睡过去了，只能尽量使他坐的舒适一些，少受颠簸。
第五日到了东华帝都，果然如伍放所料，顾停之决意一个人去找孟惊，让伍放把尹柔敷送回家去。尹柔敷当然是不肯的，所以顾停之这么跟他说的时候，已经把尹柔敷弄晕了，伍放开始怀疑，他容许尹柔敷跟着来就为了要将她送回家，这个顾停之，柔弱无害的表面下，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别有深意，他的心机谋算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