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1 / 1)
羿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在爬一座高山,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只有一个人,凄惶、害怕、无处可诉,无人可依,山顶在黑沉沉的云雾间,仿佛不可企及,可是她还是拼命的往上爬,因为她总觉得那里会有光明,终于爬到了山顶,山上与山下却是一样的寒冷,她低头往去,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她来时的路上,父亲笑容和蔼,皇子皇女们在繁花似锦中嬉戏奔跑,阳光是那么温暖,却不在她的世界。黑暗的深渊里,母亲冷冷的看着她,“没有用的,襄儿,你什么都得不到的。”绝望中,羿襄惊醒,第一眼看到的是顾停之,烛光里柔和安宁的面容,羿襄仰望着床顶上,纱帐的螺旋,想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入眼中,顾停之却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他的声音温柔的仿佛催眠∶“没事的,想哭就哭吧。羿襄,不要忘了,你也是个娇花嫩蕊一样的女孩子,你可以软弱,也可以哭泣,不要逼自己变得坚硬,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你不是神。”
软弱并不能换来怜惜,哭泣也不能获得帮助,只有坚强才可以坚持,只有强者才能受到关注,所以她一向将这种情绪深深的埋藏在内心深处,可是顾停之温暖轻柔的声音却透过层层盔甲、重重尘埃触动了她心底最脆弱的一根弦,积蓄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无助、悲伤破壳而出,化作绵绵的泪水,湿尽了顾停之的衣衫。
温热的眼泪从肌肤透进心里,慢慢地变得冰凉,顾停之无声的抱住了她颤抖的双肩,西凌女帝羿襄,这个高高在上,面容明媚,眼神坚毅冷漠的女子,此刻在他的怀中,哭泣的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羿襄的母亲何问语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先帝偶然临幸后就忘记了她,她生下了羿襄后将满腔的希望都放在羿襄身上,她对羿襄不苟言笑,极其严格。在羿襄十岁的时候,她意外坠入荷花池而死,而羿襄的父亲根本已经不记得还有这个女儿了,在世态炎凉的宫中,羿襄的遭遇可想而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羿襄渐渐显露出她凌驾于众皇子皇女之上的才华来,先帝开始注意她,但始终不喜欢这个冷静寡语的孩子,而无依无靠的她在宫中受到了更多的欺凌,甚至暗算,先帝临终之时,出于对帝国未来的考量,最终将皇位传给了羿襄,在病塌之上的殷殷嘱托,是他一生唯一一次对这个女儿的温情。
这些就是顾停之所知道的的羿襄的经历,正因为知道所以能够理解,因为理他解对这个女子始终怀着敬意和怜惜,逆境而生,说来容易,做起是何其艰难险阻,何其摧折心志,生生将她一颗柔软的女儿心炼成了百炼钢,所以当他看到她为他落泪,真情流露的容颜时,他会觉得温暖感动,所以当他在他怀中孩子般哭泣的时,他的心会丝丝的疼痛••••••
羿襄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眼神却异常清亮,像雨后的晴空,没有一丝阴霾,她落落大方的微笑,笑容明丽真诚∶“谢谢你,借我一个肩膀。”
顾停回以微笑,淡淡的,柔和的∶“都放开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后面的话,羿襄却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幸好能够遇到你,使我在黑暗中可以见到光明,在寒冷中可以感到温暖。
门却不合事宜的被敲响了,云无心懒洋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喂,你们两个唧唧歪歪,你侬我侬侬好了没有?该吃药的吃药,该休息的休息去。”
顾停之道∶“我先走了。”
“等一下。”
羿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会遇袭的?”
顾停之闲散的靠在门口,笑盈盈的说道∶“说起来,这可全是拜陛下所赐。”
羿襄满脸莫名其妙,顾停之解释道∶“伍放通过各种途径,不停的查我,我又不是泥雕木塑,当然要反调查了,所以我派了人跟踪他,想不到却查到了些有趣的事情。伍放偷偷在普济寺见了两次太后,之后,又蒙了面与燕楚搂谈了一笔交易。燕楚搂是江湖上顶尖的一个杀手组织,只管收钱杀人,不论其他。我十分好奇,伍放想杀的人是谁,所以花了五十两黄金从燕楚搂买了这个消息。原来伍放出黄金千两,买的是陛下你的命。”
伍放是她开始习武的时候分给她的陪练,从小她受欺负,伍放也陪着她受欺,她登基后,伍放可以说是她最信任的人,他为什么要杀她?引她出宫,设下埋伏,反戈偷袭,环环相扣,竟是个连环杀人计,如果顾停之不出现,那么她现在大概已经埋骨荒野了,杀了她之后呢?那应该才是这个计划的重点吧,羿襄缓缓坐在椅子上,细细思索,将可疑的人一一推敲,敢杀一国之帝的人并不会多,杀了她图谋的是什么?伍放应该只是一个棋子而已,背后的主谋呢?难道是太后?
顾停之道∶“你没有死,背后主谋之人此刻必然寝室难安。他很快会有下一步动作的,他动作越多自然破绽越多,目的也越明显。本来是陛下在明,他在暗处,现在反过来是陛下在暗,他在明了。说不定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看个清楚呢。”
他神情闲淡,说着帝王被暗算,国家可能会发生巨变这样的大事,越发显出处变不惊,智珠在握的沉稳从容,被他所感染,羿襄的心情也宁定了下来。
“陛下吃了药就好好休息吧,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体。虽说兵贵神速,但在不了解情况,不能把全局的情况下莽撞行事只会作茧自缚。陛下是名正言顺的西凌之帝,民心所归,这就是陛下最大、最有力的凭借,跳梁小丑的表演,何足为惧。”
“可是我们困在这里,怎么能了解情况,把握全局?”
“江湖人,江湖道,我们自然有我们获得情报的方法。哦,对了,我个人可以为陛下无偿服务,不过天一阁的所有行动都是需要支付费用的,你要先看一下天一阁的收费标准吗?”顾停之的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而且,天一阁的收费是因人而异的,您是天下至尊,所以要收得尤其贵一点。”
话题转得羿襄一愣,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忘收钱,果然是商人本性,枉她一度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不过看着他脸上光彩生动的表情,只要他高兴,花点钱又算什么,整个国库总够支付了吧。所以说红颜祸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时,怀着的也是这种心情吧。哦,等一等,羿襄怀疑的盯着顾停之问道∶“你与别人交易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端着这么一张足以倾国倾城的笑颜,估计对方晕都晕了,难怪天一阁发展得这么快。
顾停之一头雾水∶“交易的时候当然要笑了,难道哭着谈?”其实他亲自跟人家谈的机会是很少的,除非是特别大宗的,还经常被尹柔敷易了容才能出去。不过羿襄的表情怎么好像很不高兴?
顾停之不得其解,决定还是先撤吧,本来他已经站都快站不住了,“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告辞了。”浑然不知女皇陛下已经下了决心,一旦安然回到宫中,绝对要把他关在宫里,不让他再回天一阁卖笑交易了。哎,人家是正当交易,不是卖笑好不好。
顾停之走到屋外,云无心就等在门口,示意身边的丫头将药和药膳端进屋去,自己却跟着顾停之,顾停之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趴在桌上不动了。
云无心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将脑袋搁在石桌上,和顾停之脸对着脸,戏谑的问顾停之∶“顾大英雄,怎么不走了啊?”
顾停之簇着秀逸的眉尖,枕在青石板上的容颜苍白清冷。
云无心急了,“你怎么了?”伸手就想去抓顾停之的手腕。
顾停之将手缩到袖子里,懒洋洋的说道∶“你不要每次一见到我,就抓我的手,好不好?我只是胸有点闷,气有点短,手脚有点乏力而已。”
“真的只有一点,不是很?”
“真的只有一点,你不信我,还不信自己的医术吗?云大神医。”
“石头上冷,你别坐在这里了。”云无心满含期待的问道∶“顾美人,走得动吗?我抱你进去好不好?”
“敬谢不敏。”顾停之在桌上轻轻一撑,衣袂无风而起,人已经轻烟一般消失在云无心的视野里。
云无心急忙跟进屋里去,果然见顾停之侧坐在贵妃榻上,捂着胸口浅促的呼吸。
“我早跟你说过,叫你不要乱用内力,你总不听,你内力虽强,但你的身承受得了吗?”
顾停之侧头看着他,弯着眉眼,只是笑。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顶着一张大好青年的帅哥脸孔,却成天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罗唆,太可笑了。”
云无心的风流潇洒一遇到顾停之就全部告假失踪了,听到顾听之这样取笑他,也不生气,反而坐下来,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你喜欢她吗?”
“啊?谁?”
“你跟我装什么胡涂!”
“喜欢啊,要不然,我这么费心费力的救她干什么?”
云无心的表情简直跟世界末日一样∶“你真的喜欢她?你怎么能喜欢她?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你又不是和尚,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喜欢人吧,可是,你有没有搞错啊?她已经有好几个男人了,你、你、你••••••”
顾停之笑得直喘气。
云无心叫了起来∶“你骗我?你这个浑蛋居然拿这种事情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我是喜欢她,我喜欢的人多了,我也喜欢你啊,小尹、阿郑、子其我都喜欢啊、你犯得着这么激动吗?”
云无心追问道∶“只是这种普通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顾停之静静看着他,“你不是告诉过我,不可以爱人吗。爱不爱人,我无所谓,但我想活得长长久久的,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云无心叹息道∶“但有些事情却是由不得自己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把她安全的送回宫中,如果有必要的话,帮她夺回权力。”
“顾停之,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样你会将自己陷入权力斗争的旋涡,你不是一向最讨厌这些的吗?”
顾停之的神色清清定定∶“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很清楚。”
“小尹,郑逢意他们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云无心神色复杂,“他们绝对不会帮她的。”
顾停之舒适的在贵妃榻上躺了下来,“这件事跟天一阁无关,不需要他们同意,我也不想将天一阁牵进来。”
云无心差点拍案而起∶“你一个人?你以为你是神啊!”
顾停之眉梢眼角,神采流动,自信从容,“我顾停之加上西凌女皇羿襄,足够了。对了,”顾停之话题一转,“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羿襄的伤痊愈?最好在十日之内。”
云无心气呼呼的∶“我没办法!”
顾停之夸张的叹了一口气∶“哦,那没有办法了,反正最晚十天,我跟她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如果她伤还没有好的话,只好我保护她了。”
云无心腾的站起来,瞪着顾停之,顾停之趴在柔软的枕头里,洁白的脸颊柔嫩如凝脂,落在枕边的几缕发丝,在他轻缓的呼吸中微微拂动。
睡着了?和他说着说着就忘了,他大病未愈又奔波了半日,累惨了吧。云无心满腔的怒气嗖的一声消失殆尽,他蹲下来,轻轻拂开他的发丝,明明是比谁都要柔弱的一个人,却总是想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真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