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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顾停之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
顾停之在供词上签字在先,杀死禁卫,胁迫太后在后,太后恼羞成怒,强硬要求羿襄按律处置顾停之,无论太后如何严辞咄咄,情理相逼,羿襄只是淡淡的一句∶“一切等顾停之醒了再说。”
太后气得拍桌子∶“他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你还是护着他,哀家看你是被他迷昏头了。”
羿襄从顾停之的脸上转过眼眸,清清冷冷的说道∶“谁是谁非,朕心里清楚。即使要治罪,也要三审过堂,难道仁慈的太后是要将人这样昏迷不醒的送上断头台吗?”
太后拂袖而起∶“好,那哀家就等顾停之醒来,看陛下如何秉公圣裁!”
羿襄握着顾停之冰冷的手,神色复杂,她有她的难处,她心中也有重重疑问,但有一点很明确,她要他好好的,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的。
羿襄每日依旧照常上朝理政,只是每晚都留宿在漱玉宫。
顾停之昏迷的第七天,已经没有一个太医敢回答羿襄的话,一排低伏着、几乎想伏到地底下去的头顶告诉羿襄的是一个她不愿意接受却又无比鲜明的浮现在脑中的讯息∶“顾停之没救了,顾停之快死了。”羿襄跌坐在椅子里,半晌,才道∶“你们都下去吧。”
夜色渐深,宫女们轻手轻脚的进来点灯,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羿襄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不敢去看一看顾停之,她怕不知道何时那一缕清浅的呼吸已经断绝••••••
映碧一直守在床边,在灯的阴影里悄悄观察着女皇。
女皇此刻应该是绝望了吧,虽然坐的明亮的灯光下,周身的气息却是一片黯沉。
上次顾停之骑马发病后,就嘱咐过她,如果太后来找他,就立即去找彭公公,就说太后要杀他,让彭公公把陛下找来。当时,她很奇怪,为什么要她去找彭公公而不是陛下,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顾停之已经知道太后会趁着陛下不在时对他下手,所以那天陛下肯定不在宫里。他早就知道太后对他起了杀意。
她忽然想起来,顾停之曾经问过陛下,最近是否会出宫。
陛下当时正在把玩一块新贡来的砚台,闻言手顿了顿,然后说∶“不会。”那时候原来陛下是说了谎的。如果她当时回答说“会”呢?顾停之必会早做对策,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
想到这一层,映碧的心凉了下来,她看得出来,陛下喜欢顾停之,非常喜欢,甚至为了他违背了自己的一些原则,可是她不相信他,甚至一直防备着他。
后来,顾停之还跟她说,如果太医宣布他没救了,那么在陛下绝望的时候建议她张贴皇榜,广招天下名医。
映碧曾不解的问过∶“早一点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在陛下绝望的时候。”
顾停之微微一笑说∶“因为人在绝望的时候,才会不放弃任何渺茫的机会,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抓住的。”
所以即使此刻顾停之气若游丝,映碧的心中却不害怕,她相信顾停之不会死的,她看到过在他温柔流动的眼波底下隐藏的坚定深远。
羿襄果然采纳了映碧的建议,这是顾停之最后一线生机,羿襄只能姑且一试了。
皇榜虽然张贴了,但是第一、第二天却无人揭榜,太医院里会集了天下最好的医者,连太医都无法医治,谁又敢揭榜?直到第三天,皇榜终于被人揭走,揭榜的是个年轻的少妇,她自称姓傅,叫傅柔漪。
傅柔漪走进房间,看到顾停之之后,眼中就再也没有别人。但羿襄所有心思都在顾停之身上,根本没有注意这些,顾停之已经昏睡了十天,水米不进,太医院里每日十几个太医会诊,煎的药没有一口能喂进他的口中,即使勉强灌了进去,也立即会和着血吐出来,他一日比一日更消瘦,托在怀里的身体,骨骼硌着手臂,仿佛轻轻用力,就会薄瓷脆玉一样的片片碎去,不敢碰他,不敢喂药,只能看着他艰难的呼吸,一个人挣扎在生死线上,完全的无能为力,心头仿佛巨石慢慢的、慢慢的碾过,沉闷得几欲窒息。
宫女将顾停之的手腕从被子拿出来,轻轻放在脉枕上,苍白的肌肤下腕骨的形状纤薄分明,轻软的被子盈盈覆在手臂上,都仿佛要将它压折。傅柔漪的手的指尖颤了一颤才极温柔极小心的落在了顾停之的手腕上,映碧看到她眼中的一片晶莹水光生生的被逼在了眼眶里。
傅柔漪细细的诊了足足有两盏茶的功夫,才收回了手。
“怎么样?”羿襄急急的问道。
傅柔漪的手在袖子底下紧紧攥成了拳头,胸口起伏,良久才能用比较平静的口气回答道∶“我可以试一试。”
傅柔漪开始着手救治顾停之,她的手法比较特别,在其他太医钦佩的眼光肯定了傅柔漪的医术,但她从来不肯定的说是否能够救回顾停之,顾停之还是没有醒。
每一天是希望,又是失望,一天天的煎熬。
第四天的时候,顾停之醒了,顾停之醒的时候,羿襄正在给他洗手,用最柔软的天蚕丝织成的纱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一片指甲、一片指甲,小小心心,轻轻柔柔的擦着,顾停之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向高不可攀得女皇陛下孩子气的抿着唇,目光温柔,专注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轻轻的说道∶“陛下,该换气了。”
羿襄愕然抬头,望入一汪柔和的眼波里,只觉得满心都亮了起来,那么喜悦,那么欢愉,所有的感觉仿佛在那一刻复苏,一切变得那么鲜活,眼前却朦胧了起来,有什么炙热的东西从灵魂里破土而出,涌出了眼眶。
顾停之看到眼前的女子满面惊喜的笑容,泪水却汹涌而出,落在自己的脸上,很暖、很暖,心里有什么轻轻的,轻轻的破了裂痕。
眼前越来越朦胧,再也看不清顾停之的容颜,羿襄抹了一下眼睛,满手的湿热,她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手上的水光,有多少年没有再流过眼泪,久远得她甚至已经忘记曾经自己也有过一种叫爱的感情,只是那种感情无人珍惜,一无用处,在尘埃里寂寞腐烂,灰飞烟灭。
顾停之每天大多数时候仍然在昏睡当中,醒来的时间极其短暂,他一醒,傅柔漪就逼他喝药吃东西,顾停之刚开始有点推拒,可怜巴巴的瞅着傅柔漪,傅柔漪冷冰冰的说道∶“我并不是神仙,你若想活下去的话,你必须要吃点东西。”之后,顾停之便非常听话,不管傅柔漪拿来什么都默默的喝下去。顾停之肠胃本弱,那天被太后灌了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东,伤了肠胃,又昏迷十多天没有吃过东西,刚开根本吃不进一点东西,哪怕是喝点煮得极稀米汤水,顾停之都会吐,喝下去的一点点东西早就吐光了,仍是干呕不止,常常会吐得昏过去,但醒了,仍然得吃。
几天下来,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吃进去,但体力上身体上却损耗不少。顾停之仍然异常虚弱,连说几字都非常吃力,他的身体持续的消瘦下去,一张苍白的脸上,除了乌黑的眉眼再没有其他颜色,羿羿襄坐在床边喂顾停之喝参汤,每一口都细细的吹凉了,送到顾停之唇边,等着他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的喝下去,这些天来她已经将这些事情做得非常熟练,顾停之喝得很慢,浅浅的一勺都要喝上好一会,优美的唇线轻启微合,勺子浅金色的光影恋恋游移在他霜白的唇上,即便仅仅是这样看着,不交一语,羿襄的已感到非常的安祥满足。
顾停之喝了几口就不要喝了,羿襄将碗勺递给侍立在一边的映碧,问顾停之道∶“要躺下来吗?”
“不了,坐一会儿。”
一时静默,羿襄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她将顾停之有些冰冷的手笼在自己手掌之间,静静望着他,朝中的事千头万续,诸多烦扰,这样的安宁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顾停之问道∶“陛下心中有无数疑问,为什么都不问?”
羿襄柔和的一笑∶“因为朕不急,朕有很多时间可以等,等你身体好转,等你愿意告诉我。”
“有的人恐怕是等不得了。”
羿襄闻言,低头想了想,说道∶“这些日子,朕看你精神不好,所以一直没有说起,你既然问起,朕就告诉你吧。十日之后,内刑部将正式开堂审问你胁迫太后,杀死禁卫之事,还有你签字的那张状纸该如何解释,你也该想一想。”
自顾停之醒后,太后一直催逼得紧,虽然她是皇帝,但她并不想做一个被人诟病的昏君,所以不能不顾国法情理,这十天已经是她跟太后争取来得最大期限。
顾停之垂下眼睫,神色间没有什么变化。
羿襄道∶“主审官是羿敏公主。”让羿敏主审,至少有四点好处∶其一,顾停之毕竟是羿襄后宫中人,羿敏既是皇亲又在朝为官,身份恰当,而且,顾停之所犯之事,滋事体大,搁在别人手里,判个死罪也不算过分,羿敏考虑到这一点,为了顾停之的安危,不会托辞拒绝。
其二,羿敏倾心于顾停之,必然不会为难他。
其三,既然案子已经交由羿敏,太后就不好在追着皇帝问了,把矛盾的焦点转移到了太后和羿敏之间,一个要杀,一个要保,可以破坏太后和羿敏之间的感情。
其四,羿敏护着顾停之判案不公,则会影响羿敏的声望。
羿襄既最大程度的保护了顾停之,同时又得到不少好处,可谓一石三鸟。
两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片明澈了然,“看来是我多虑了。陛下这一步棋••••••”顾停之呼吸窒了一窒,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轻如浮烟∶“走得真是妙啊。”
羿襄轻轻揉了揉他的胸口,声音中有淡淡的温柔淡淡的怜惜∶“巧者忧,智者劳,其实朕并不希望你那么聪明。”
顾停之无力的咳了几声,有些气喘∶“可我、也不喜欢••••••做别人的棋子。”
羿襄的表情凝了一凝,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着顾停之气息微弱的样子,终于没有说出口来,只是微微笑了笑,“你就不要多想了,安心养病要紧。无论有什么事,有朕在呢。”
傅柔漪掀帘进来,漠然说道∶“陛下,您该走了,顾公子需要多休息。”
羿襄想到手头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朕走了,有什么事情,打发小安子过来。”
顾停之微微簇着眉,好似没有听见。羿襄也不在意,俯身在他额头的亲了一下,就离开了。
傅柔漪盯着顾停之,满脸震惊,“公、公子,你怎么、怎么•••••••”她心目中神一样的公子啊,怎么能让这个变态、□□的女人(女帝陛下在傅柔漪的心目中就是这么个形象)的女人给亲了啊!
顾停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捉狄的笑道∶“傅大夫,我是陛下的男宠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怜的傅柔漪嘴巴张了半天才能合上,恨恨的将药箱重重的放在桌上,这个鬼地方,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满腹的疑问,什么也不能说,不能问。公子在醒来的第一天就悄悄告诉过她,谨言慎行,她也知道这宫里到处都是不知道是谁的眼线耳目,羿襄对她并不放心,自己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人监视着。
夜深沉。
羿襄紧皱着眉头正在看一份折子,上书的是上将军温如海,说凌朝东边的东华国,自从新帝扶明苏登基之后,雷厉风行的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政,这几年百废俱兴,国力日益强盛,而且扶明苏厉兵秣马,蠢蠢欲动,恐怕会别有图谋,羿襄正低头冥想,外面隐隐传来人声喧哗。
“彭察!”
彭公公躬身进来∶“陛下,老奴在。”
羿襄问道∶“外面吵什么?”
彭公公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有人见到白狐,大家惊讶所以乱嚷嚷呢。宫里哪有这玩艺儿,大概有人看花眼了。奴才疏忽,惊扰到陛下了,老奴这就教训他们去。”
“你说什么?白狐?”羿襄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吩咐道∶“哪里见到的?你快安排人去把那里包围起来,务必要捉住它!伍放!快随朕去漱玉宫。”
羿襄匆匆赶到漱玉宫,长驱直入,推开卧室的房门,掀开帐子,床上锦被堆叠,哪有半个人影,她喝问道∶“顾停之呢?”伺候在外间的宫女太监吓的面无人色,战战兢兢的回答∶“主子说屋子里有人休息不好,因此奴才们一向是伺候主子睡下后,就伺候在外间的,今晚也是如此,守在屋子里的只有傅大夫。屋子里一直很安静,什么声响都没有•••••••”他说不下去了,顾停之和傅柔漪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们实在是一无所知啊。
屋子里桌、椅、床、几,整整齐齐,没有任何异常,只有窗没有关严实,偶尔有风透进来,侵人肺腑的凉。
羿襄厉声道∶“把所有宫门封锁起来,给朕一寸寸,一尺尺的找,一定要把顾停之和傅柔漪找出来!”
皇宫里沸沸扬扬的折腾了一整夜,所有的宫门戒备森严,侍卫门一队队在各宫各院穿梭来去,但是顾停之和傅柔漪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见一片衣角。
顾停之不见了,就像他忽然出现在羿襄眼前一样他又忽然消失,来时无际可寻,去时音讯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