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48 聚散苦匆匆（1 / 1）
端木尘最终还是逃了，无影无踪。
因为韩启的意外受伤，桑甜蛊术的治疗目前难以实施，然而由于屡次强行反抗蛊术，蛊已入心，再不及时医治，她可能随时会死掉，对此，韩启做了个决定，要桑甜即刻随他回渝陵。
“我不走！”桑甜难得干脆一回，孩子气的抱住苍海不撒手。
“三妹妹！”韩雅苦苦劝道：“三妹妹，你跟我回去吧！治好了你的蛊再说！”
桑甜眼神一黯，偏过头去：“治好了，我就……”
“你想想，你留在这，万一将来……苍海若是知道你为了他才这样，你让他情何以堪？你忍心他就此内疚一辈子吗？”
可是我回去了，就会遗憾一辈子，与其那般，我宁愿命短一些。
桑甜心里说道，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韩启深吸一口气，看着她，怒极反笑：“不走？那我现在就给你解蛊，反正我决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重蹈你姑姑覆辙。”
“叔叔！”韩雅沉声唤道，心知韩启这是在以命相胁，他复又转身，看向桑甜，脸上表情复杂，难掩仓惶与焦虑。
“三妹妹！”
“我不！”
“三妹妹，任何一个爱你的人，都不希望看着你死，只要你活着，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将你拱手相让！三妹妹，你还在犹豫什么？”
桑甜猛然抬头，看向韩雅，这，大概是从小到大在她面前第一次这么大吼大叫吧？她知道，韩启在要挟她，韩雅在苦劝她，苍海如果没有昏迷的话，估计也会一言不发将她推出去。
她很想很想再任性一次，可是，似乎不行了……
她低头，用额头抵住苍海冰凉的额头，涩然一笑。
“我跟你们走，但是……”她认真看着韩启：“给我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就跟你们回去。”
韩启轻喘一口气，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怜悯，良久，方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桑甜转身，朝韩启叩了一个头。
苍海被送入谷中没多久就醒了，睁开眼，就看见桑甜笑吟吟守在他床边，背后是璀璨的星光。他脑子有点糊，用力想了一想，才将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回忆起来，确认桑甜这个丫头的确已经留在他身边了。
真好！他想着，伸手握住桑甜的手。
桑甜的手指微颤了一下，转而反手握住他的手，笑道：“你这么快就醒了……有没有觉得那里不要舒服？”
苍海摇了摇头，吃力的坐了起来，手腕一用力就将桑甜扯入怀中，从后面抱住，轻嗅着她发间传来的幽香。桑甜刚开始还有些僵硬，慢慢也放松下来，惬意的靠在他胸前，仰头看着天窗外的星星。
“小总管……”她低低唤了一声：“你这里的星星真是好看。”
苍海闷声一笑：“你可以看一辈子的。”
“你要陪我！”桑甜轻轻捶了他一拳。
苍海望天无语，女孩的心思你不要猜，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这样想着，他的手却开始不安分起来。
这样一个灵动鲜活的水蜜桃，以后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真好！
真好……
桑甜却扭身躲开，紧紧捉住他的手，嗔怪的说道：“小总管你听我说话！”
“你说……”苍海含含糊糊说道，轻轻在她后颈印上一连串的吻。
桑甜深吸一口气，转移注意力，看向星空：“小时候韩启叔叔跟我说，那些星星上，住着跟我们一样的人，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说如果他们看到我们，会不会觉得很滑稽很可笑？”
“小总管，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你继续，然后呢？”
“哪里有什么然后！”桑甜一怒，挣开苍海的手，侧身瞪他，但是跟他深邃如海的眼神稍稍对视，心中就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念念不舍，缠绵缱绻，于是浅浅笑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苍海含笑挑了挑眉，只将头枕在桑甜的膝上，仰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还会离开
吗？”
月光从天窗洒下来，照在他的半张脸上，依旧苍白。
桑甜默默伸出手，指尖轻轻沿着他的脸的轮廓缓缓下滑，细细描摹。
然后，她抿唇，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苍海不依，紧握住她的手指。
“我……”桑甜眯着眼睛笑，心里却在一阵一阵的收紧：“我不走……”
今晚不走。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一起生活在同一片天空，看同样的星星。
苍海静静看她，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瞳中沉淀着莫测的幽蓝。
然后他笑了，放开桑甜的手指，身子前扑，双臂收紧，就将她整个抱入了怀中。
“真好……”
桑甜只觉得自己的心飞速的跳着，瞪着眼睛看着那张越靠越近的脸，思维停滞。
半声惊呼，突如其来的吻，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欲望与需索，让人迷惑，茫然，伤感，沉沦，而更多的，却是不顾一切的绝望的喜悦……
什么也不要想了，不想明天，不想将来……
桑甜闭上眼，顺应自己的本能，手指缓缓抚上苍海紧绷的背脊……
接下来……恩……应该写珠帘半掩被翻红浪？还是一床鸳鸯被遮去了所有的春光？或者，空格，换行，第二天天亮？
好吧。
空格。
换行。
第二天天亮。
远处传来几声鸡鸣，由远及近，桑甜睁开眼睛，小心翼翼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还在睡着。
很好。
桑甜怔怔看着闭着眼睛睡得安详的人，看了一小会，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侧过头去。鼻尖酸涩，喉咙发干，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容易才止住那突然来袭的悲伤。
然后她起身，穿衣，泪水无声，一滴一滴，顺着脸颊一路流下来，在柔软的浅色衣料上洇开一个又一个水晕。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哭出声音，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梳洗整理完毕，桑甜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手犹豫着握上了门闩，她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拉开了门。
晨光刺目，让她下意识遮住自己的眼睛，再次放下时，才发现韦治跟柒颜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外面，苍月意抱臂斜靠在一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沉默，尴尬，桑甜低下头去。
韦治咳了咳，开口说道：“我送你上去。”
桑甜连忙点点头，想走，脚却不听使唤。
柒颜看她这般纠结，轻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揽住她的腰，借力将她推到韦治身边。
“我……该走了……”
桑甜终于还是哭了出来，紧紧拽住柒颜的衣袖，哭声粗嘎压抑，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累积的所有的抑郁都宣泄出来。
闻者心酸。
苍月意撇撇嘴，直接回身进屋，关上房门。
最终桑甜还是放开了柒颜，用袖子抹去满脸的泪水，然后回头看向韦治。
“韦楼主，我们走吧。”
韦治点头。
韩雅早就在谷口等着的，老远看着两人走来，连忙疾步迎上，待看清桑甜红肿的眼睛后，脚步滞了滞，然后又恢复如常。
“雅哥哥……”桑甜唤他一声，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雅暗叹口气，扬手敲了敲她的头：“什么都不要多想了，叔叔在车上等你。”
说罢，他拱手面朝韦治：“韦楼主，告辞。”
韦治点点头，转身回去。
“三妹妹，走了。”
“啊……哦……”
韩雅苦笑，桑甜在自己面前，要么就是发呆走神，要么就是死气沉沉，从来不会像在苍海身边那般鲜活灵动。
奈何……
他摇了摇头，整了整衣襟，跟在桑甜身后，上车。
马鞭轻响，马儿嘶鸣，车轮咕噜噜碾过黄土夯实的官道。
苍海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熟悉无比的景色发呆，良久，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一直坐在他身后的苍月意。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却不说话。
苍月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作镇定：“你看我干什么？那丫头自己要走的，我没有义务替踢你留他！”
苍海早习惯她的外强中干，心里微叹了口气，转身正经看着苍月意，目光严肃不容她躲闪。
“你干嘛？”
“姑姑，你是不是该对我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苍月意依然嘴硬。
苍海微蹙了下眉，脸色骤然发白，忽然扑倒在苍月意身上，把她吓得一跳。
“你你……不要吓我！”
“姑姑……”苍海闭着眼，气若游丝。“我不想活了……”
苍月意眼皮一跳，一手拍开苍海：“死小子，少在我面前装！”
她原以为苍海还跟往常一样笑嘻嘻从她怀里钻出来，然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却没想到这次他却纹丝不动，一双手反而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十分反常。
“姑姑，我的心好像少了一块，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苍月意冷笑，小小儿女情长而已，她没有，从来没有过，她只经历过那种撕裂般仿佛在心里生生剜下一块的痛苦。
昨日种种昨日死，何必再说出来，徒增他人烦恼？
“你跟那个丫头没可能的，早点放手对谁都好。”
苍海轻哼一声：“姑姑，你第一次见到桑甜的时候也是这样说，其实……你不用再遮遮掩掩，干脆说出来，让我死了这条心。”
苍月意将目光看向窗外，出了回神，最后悠然一叹。
“也好。”
苍海闻言，推开苍月意，坐直了身子。
“我听着。”
苍月意轻轻一叹：“你是我姐姐的儿子，其实你该喊我姨。”
“我们是东齐苍氏的遗族吗？”
苍月意冷笑：“我父亲是东齐王。”
苍海眸光渐深：“当年东齐苍氏跟渝陵夜氏结盟，两家联姻，结了秦晋之好，所以，我的父亲是……”
“就是当年的二皇子夜芝临，开天三年十月因谋逆被当时的三皇子夜芝淳诛杀。”苍月意说到这，顿了顿，声音一转：“我当时已经在江湖上混出了千面公子的名头，得知姐姐的婚事后，放心不下，便化身侍卫贴身保护。那时候，始帝南征，夜芝淳随军，早就在渝陵城设下了重重圈套等你父亲跟大皇子去钻，韩启找我，以你母亲要挟我，要我做内应，伺机杀了你父亲，以保护当时作为诱饵坐守溯风殿的三皇子妃——麟曦公主。”
苍月意淡淡诉说，最后笑了笑，看着苍海：“你的父亲是我杀的，可是我不后悔，他对我姐姐没有任何情意，杀他跟杀一个陌生人毫无差别，我就是这样的人。”
苍海轻轻别开眼，目光闪动，却是沉默。
话匣子打开了便收不住，苍月意于是接着说：“然后便是新帝登基，便是当今的淳智帝，你母亲受到已经成为皇后的麟曦公主的庇护，得以在溯风殿平静度日，我以为她会这样过一生，结果，你却出生了，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苍海默默垂目，他自然知道，这样一个遗腹子的出生，对当权者意味着什么，眼中钉，肉中刺。
“麟曦公主为了保护你，认了你做义子，可是……他们连这样一个毫无威胁的妇人都不愿放过……”苍月意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那个噩梦：“那时候，淳智皇帝已经存了东征的心思，姐姐这个当年结盟的筹码已经毫无用处，我隐隐觉得不对，劝姐姐走，他却舍不得你，我没办法，只好日夜保护，却谁知，还是被韩启调虎离山，让她被人害死……”
“我当时疯了，对麟曦公主下了蛊，将你从宫里夺了出来。”
“麟曦公主没多久就死了，似乎因为蛊术的原因。”
“梁子就此结下，淳智灭了东齐，我被逼得走投无路，被韩启授意江湖人四处追杀，最后不得已遁入恶人谷。”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苍海。
“现在明白了没有？我杀了你的父亲，淳智皇帝，也就是你的三叔跟韩启害死了你的母亲，然后我又杀死了麟曦公主，而麟曦公主，是穆桑甜的亲姑姑。”
“你觉得，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苍海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然后他站起身，朝苍月意伸出手：“姑姑，给我子陵剑。”
苍月意皱了皱眉，脸色微变：“你要干什么？”
“我去渝陵，我想这段纠葛该有个了结了。”
“苍海，你……”苍月意欲言又止。
“姑姑，我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告诉我身世的原因了，你害怕我怪你杀了我父亲。”苍海正色说：“在我看来，生恩不如养恩，我不怨恨你。”
说完，他做了个鬼脸，趁着苍月意不备，扭身跳出窗外。苍月意连忙低头看腰间，果真，腰间的子陵剑不见了。
远远听见苍海的声音传来：“姑姑……我走了……”
苍月意无名火起，一脚踹开大门，破着喉咙大吼：“兔崽子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呦！我的耳朵！”屋顶上传来一声柔媚的声音，连带着若有似无的一声呵欠。
“春你个死女人偷听啊！”
伴随着一连串轻笑，烟囱后面施施然探出一张脸，多了点苍白，少了丝血色，眉目如画，正是苍海的春妈妈。
她眨了眨眼睛，表情很是无辜：“我不过是在上面乘凉，哪里有偷听。”
乘凉……苍月意额头上隐隐爆出青筋。
“你怎么这么快就活了？”她没好气。
“我啊……”春抬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九叔回来了，我自然就好了。”
苍月意对此嗤之以鼻。
春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低眉看向苍月意：“不是我说你啊……你徒弟刚下床，你就放任他这么走？”
“我管他去死！”
春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只怕某人嘴上硬，那个心～哦早就跟着去了。”
苍月意脸色微僵：“要你管！”
春摇了摇头：“苍海自己都说了，生恩不如养恩，你还别扭啥？”
“难不成你害怕？”
“是啊是啊！我怕啥！我这就去把他滴溜回来！”苍月意怒甩袖，脚一蹬，人已经掠去老远，几下就没了人影。
春掩嘴呵呵一笑，眼波一转忽然顿住，收了手：“九叔，你何时来的？”
九面笑佛从树影身处转了出来，面色如常，笑如春风：“你该回去换药了。”
春眨了眨眼：“你不怪我？”
她看了看苍月意离去的方向。
九面笑佛哈哈一笑：“该来的就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春轻轻跃下，脚步一时未站稳，九面笑佛伸手一揽，她便就势依偎进他怀中。
“该喜欢的，无论如何，都会喜欢。”她说，大着胆子拽住他的袖子。
灰色的缎子带着精致的绣纹，柔滑冰凉的触感一点一点沁入她的心。
九面笑佛先是怔了怔，然后低眉垂眸，笑意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