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43 故人又相逢(1 / 1)
向北出了洛阳城,一片荒原,冰雪融后露出在外面的龟裂土地随风化为了漫天风沙,放眼望去,只有几颗枯树孤零零的站在风沙里,在蜿蜒的道路边等着路人过来休憩。
苍鹰在灰色的天空盘旋,俯瞰着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偶尔发出一声突兀的叫声。端木收了收缰绳,抬头看天,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石琢磨出来的扳指。他抚摸着手里的扳指出了会神,苦笑,将它置于自己的唇下。
尖锐的哨声从唇边的扳指发出,直上云霄,天空中的苍鹰闻声一个俯冲,而后双爪微微向上一缩,便稳稳落在了端木尘包着紧密厚实的皮革的右手上.。
它扑了扑自己的翅膀,任凭端木伸手从自己的腿上取下一个小卷轴,然后轻轻一蹬,冲天而起,继续在人们头顶翱翔。
端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条,愣了愣,面上露出似喜似忧的复杂神色。
“端木楼主,前方有消息?”莫随欢抖了抖缰绳与他并行,侧头问道。
端木尘轻笑一声,头一扬,说道:“他们已经来了,我的消息慢了。”
莫随欢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脸色一下也变得不好,然后低喝一声,策马回身向何沐霭乘的马车驰去。
何沐霭不一会也换了匹马跟着莫随欢已到来了,他依旧带着银色的面具,看了眼端木,又看了看远处尚有些模糊的两个人影,薄唇微抿。
然后他扬鞭打马,朝队伍的最前端行去,端木尘跟莫随欢对视一眼,笑了笑,打马跟上。
于是,各大门派的江湖人都看着一身白衣的何盟主驰马前行,最后勒马停在了最前方审判楼楼主双钩客身边。
这时候,远处的人已经渐渐看得出轮廓了。
“确定是他们?”何沐霭冷声问道。
双钩客强作镇定,低声答道:“左边那个……应该是韦治……”
“哼!审判楼做的好事啊!”何沐霭冷冷一哼,扬手示意身后人停止前进。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等着远处两人渐渐走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二十步以外,那里正好是一座小山丘,居高临下,让所有人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端木尘已经到了何沐霭的身后,开口说道:“审判楼楼主韦治,八卦楼楼主天青,身份已经确认。”他见来人身后并没有跟着八卦楼的手下,心里倒也轻松了几分,起码八卦楼还是在他手里控制着的,即使是见到天青也没有擅自露面。
身后不少人已经看清来人长相,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韦治侧头看了眼身边的苍海,清了清嗓子,又上前几步,抱拳为礼,问道:“各路好汉这是哪里去?”
他说话时特地运气,声音大而清晰,整个队伍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连带着又是几声惊呼。
“是韦楼主!”
“是啊!的确是他!”
“怎么回事?”
“他身边的好像是天青楼主啊!”
“是!是我们楼主!”
何沐霭不得不再次扬手,说道:“大家少安毋躁!”
他话音还未落,这边双钩客已经出手,十余个红衣玄钩的审判楼杀手已经朝前面的两个人掩杀过去。
然而只听得几声轻响,由沙中树边突然钻出几个人来,蓬头垢面,却是各个持剑,拦下了对方去路。更有数个身着八卦楼特有的天青色衣袍的少年从后方跃出,将审判楼的杀手团团围住,双方对峙。
“八卦楼众人听令,情势不明,不可轻举妄动!”端木沉声喝道,“都回去!”
“楼主!那可是我们楼主啊!”其中一个少年回头问道。
端木尘却不愿与他理论,再次下令:“我自有主张,都退下!”
八卦楼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看了看远处稳稳站着至今未说话的苍海,最后还是闷声退了回去。
审判楼的红衣人闻声再动,瞬间便包围住了那两个人。
韦治面色微怒,笑道:“真好!真好!审判楼的兔崽子们居然连自己楼主都不认了!”说话间,他左手一亮,一面铁扇已经割断对方三人的手腕筋脉。
然后,他回头朝苍海说道:“天青楼主,还是你御下有方啊!老夫惭愧!”
苍海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抬眼看向端木尘。
“端木,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他问道,手已经探向了腰间。
他的腰间悬着子陵剑。
而此时,韦治已经解决了所有审判楼的杀手,一番下来,只有衣角占了点血迹。
对方其实伤也不重,都是皮外伤,但是韦治当年余威尚在,审判楼的人自然不敢强上。
“多谢各位担心我们两人的安危,实不相瞒,我们的事与恶人谷无关,真正的恶人自有我等算账,是以不劳各位费心了。”苍海接着说道,话虽然是对着大家说的,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端木。那种目光,看得端木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身后人群里再起骚动,本来很多人都是抱着凑热闹的心过来的,结果现在貌似只是审判楼内部权力争夺战,根本不关恶人谷什么事。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大家好聚好散,下次再来。
这般想着,便有不少人开始萌生退意,而此时,何沐霭却扬声朗笑,道:“两位楼主安然无恙自是好事,可是,众所周知恶人谷中千面公子擅长骨咒术控制他人心神,在下恐怕两位已经受控于人而不自知,否则,一个江湖正道,如何口口声声替恶人谷说话?”
“小子你含血喷人!”韦治脸色一青,大骂。
何沐霭却又接着道:“恶人谷一日不除,便永远是江湖隐患,留着迟早出事,今日师出有名也好,师出无名也好,我们天地盟跟各位正义人士都是要拿下他,两位楼主若是要一味的受控于人为虎作伥,在下便不客气了,好在在下也懂点蛊术,当下也只有先拿住你们再行解蛊。”
这话说的,端是光冕堂皇,让人信服。
他刚说完,双钩客已经从马上一跃而出,大喝一声:“韦兄,小弟实在不忍见你受控于人,对不住了!”
两柄玄钩已经朝他上身攻去。
韦治展扇冷笑:“世事难料,何必假惺惺,当年我们一同在这里并肩作战时可曾想过今日又在此兄弟反目?”说话间,他不退反进,侧身迎向那锋利的铁钩。
火花四溅,飞沙走石。
这边端木尘拧了拧眉,忽然翻身下马,下马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剑,无鞘无柄,正是恕鬼剑,众豪杰这才知道,大名鼎鼎的恕鬼剑竟然已经被何沐霭送给了端木尘,并一直藏在他的马鞍下。
他侧目扫了一眼握在右手的恕鬼剑,然后抬头看向苍海,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苍海亦是含笑看他。
两人之间气氛和缓,丝毫不像身边那两位一般拼得你死我活,步步惊心。
“端木,子陵对恕鬼,这是第二次了吧?我要是有什么差池,你怎么跟在场的八卦楼众人交代?”苍海突然开口问道,同时缓缓拔出腰间的子陵剑。
两人隔了三步远,同时出手,火光一闪,两剑相格。
端木直觉虎头一痛,隔着厚厚的皮革也能感觉到恕鬼剑柄的锋利。
他深吸一口气,抬目对上苍海含笑的眸子,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无可顾虑,因为你不是苍海。”
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上招式陡变,剑招凌厉而诡异,连绵数十剑全是直刺,竟彼得苍海一退再退,一直退到退无可退。
一边观战的武当派掌门这时忽然大叫一声,扯了扯一边少林方丈的袈裟。
“小秃,这……这恐怕不是剑法。”
少林方丈不动声色的白了他一眼:“大名鼎鼎的端木枪法中的九九连环枪,被这少年化成剑法了。”
“原来如此……”
端木尘这时却住了手,低头看了眼苍海的脚下。他身后是悬崖,自己只要再出一剑,就可以将他逼下去,这是不是太过容易了?
他再次抬头看向苍海,心里五味陈杂。
苍海却不以为意,笑道:“端木,你真的要把我逼下去?”
端木被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逼出了满心怒气,牙一咬,恕鬼剑再次递了出去,直刺他的下盘。
苍海看着他,又是一笑,手中剑不挡反进。
这时却横刺斜伸出一束白绫,紧紧绞在了端木的恕鬼剑上。
端木忍痛用力回撤,绞断白绫的同时招式也露出了破绽,被子陵剑斜刺出一个不小的伤口。
鲜血四溅。
他顾不得疼,连退数步,余光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横冲直撞了过来,马车顶上一红衣女子脚穿木屐,手中正拿着半截水袖。女子朝他娇俏一笑,扬手,却又是一束白绫朝一直未动的何沐霭攻去。
双钩客对战一扇仙,端木对战苍海,莫随欢在后方坐镇,何沐霭身边目前并无高手,花沾衣这一招十分明智。
擒贼先擒王。
其实她也想借此引离何沐霭最近的端木尘回救,可是端木尘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朝苍海攻去。
而她的水袖却被一个人赤手空拳的挡了下来,正是本该坐镇后方的莫随欢。
白绫四分五裂,花沾衣吐了吐舌头,脚下一踏,稳稳跃下马车,朝莫随欢攻去。
莫随欢却不急不慢向后一退,护住何沐霭,同时沉声喝道:“丐帮弟子,摆阵迎敌!”
数十个丐帮弟子闻声齐出,朝花沾衣围去,然后又听的何沐霭扬声说道:“各位,恶人谷就在三里之外,他们主力已被我等牵制在此,各位大可先行一步,攻下对方老巢!”
他这么说有两个考量,一个便是字面的意思,另一个是万一恶人谷中还有阻力,这些先行的好汉便是铺路石。
“谁先砍杀一个恶人谷中人,便是头功。”他又补充道。
“何盟主说的对!”立刻便有人应和,数人排众而出,策马直取恶人谷。
而这些人,连靠近恶人谷的谷口都没有便死了,杀他们的是十二柄三尺银剑。
十二个白衣男子突然策马现身,以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拦断了通向恶人谷唯一的一条路。
“这是神鸢十二羽!”
“朝廷的人!”
“朝廷什么时候也插手江湖事了?”
众人中传来一阵又一阵惊呼,到没人敢轻举妄动。神鸢十二羽,原是嘉木穆氏的私人武装,如今表面隶属于禁军,实际是官方杀手。一共十二个人,个个武功高超,深怀绝技,冷酷无情出手狠绝便是他们的招牌。
这时,那辆神秘的黑色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就在大家暗自揣摩又是何等高手出现是,车帘一掀,一抹绯色跳将出来,却是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正是桑甜。
“小总管,我终于找到你了!”只听得银铃般的声音乍起,她已经朝正跟端木对峙的苍海扑了过去。
苍海只来得及瞟了桑甜一眼,端木的剑已经再次刺到,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脚下一错,直接朝崖下倒去。
端木一愣,剑都未收,便见的身边红影一闪,桑甜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却只扯下半截衣襟,绯红的颜色有些刺目。
他一时有些茫然,也顾不得去探究崖下之人的生死,回身看向何沐霭那边的战况,发现对决双方已经渐渐形成攻守防线,韦治,花沾衣,神鸢十二羽守方,审判楼,丐帮,还有其他小门小派是攻方,其他大门派则以武当少林为首作壁上观。
他又看了眼崖底,只见云深雾重,什么也看不见。
最后端木收剑,走到何沐霭身边,低语数句,何沐霭点了点头,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然后扬手,下令暂时收兵,安营扎寨,双方开始进入对峙阶段。
桑甜看着苍海落崖时,基本是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下去了,根本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所以当她一路下落穿云破雾之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直接晕了过去,当然,在晕过去之前她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稳稳抱着。
待到她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茅草屋顶,她又眨了眨眼睛,猛地坐起,四处张望。
这是哪?
“你醒了啊?”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桑甜闻声回头,就看见一个女子,身着翠玉般绿色的衣袍,正安然坐在她身后的木椅子上,看到她时还朝她浅浅一笑,细碎的鬓发落在了脸颊上。
“你是?”桑甜小心翼翼的问道,心里隐隐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绿衣女子正要开口,门却被哐的一声踢开,紧接着一人大剌剌喝道:“七大姑,那个死丫头醒了没?醒来了就让她快快滚出去!”
桑甜一看是当初将自己脸上画了一道的那个凶巴巴的苍姑姑,下意识的一抖,抬头求助的看向绿衣女子。
“别怕,她就是这个臭脾气,刀子嘴豆腐心罢了。”绿衣女子正是柒婆婆,她只淡淡扫了一眼自己的门,然后又扫了眼一脚踏在门上的苍月意,便让对方脸色一白。
苍月意心虚的缩了缩,又瞪向桑甜。
桑甜虽然害怕,但是还是麻着胆子问道:“那个……苍姑姑,我想问一下苍海在哪?”
“死透了,埋了!”苍月意没好气的说道。
“你这人,怎么到处咒自己徒弟的!”柒婆婆瞟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看向桑甜:“他伤太重,还在昏迷中没有醒。”
桑甜心中一紧,然后又有了疑惑:“那之前我明明看到……”
“那个是我假扮的,谁知道你这死丫头居然跟着我跳了下来,害得我还要费力去救你。”苍月意鼻孔冷哼一声。
桑甜又喜又惊,脑子都晕乎乎的,连忙爬起来扯住柒婆婆的衣袖:“那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这……”柒婆婆面露难色。
“我徒弟现在不想见你,也不想想他是被谁害得现在这样?你也有脸过来见他?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苍月意冷冷说道,将袖子一拽,气呼呼冲了出去。
“这……”桑甜被苍月意将话一堵,想起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经历,心里更是委屈,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泪水一滴滴滴上自己的衣襟,化开一团团绯红,越来越多。
是啊,她怎么还能这么厚脸皮的跑来,小总管其实早就该很死她了。
柒颜看她许久,将自己的衣袖拉了出来,抚平,然后轻声一叹:“放心,我带你去看看苍海,然后你想留想走都是我说了算。”
桑甜咬牙点点头。
其实这就是间简易的茅草搭的四合小院,苍海的房间就在桑甜住的这间对面,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属于柒婆婆的产业。
苍海就无声无息的仰面躺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那张炕上,呼吸均匀,脸上除了苍白点以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可是,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睁开过。
桑甜小心翼翼走过去,强行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眼睛紧紧看着他的脸,一刻也不舍得离开,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坐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
冰凉。
“他被九爷爷救起的时候满身是血,身上致命的伤口就有四处,被人丢在臭水沟里仅剩下一口气,要不是身上带着春送的香囊,恐怕就要死在那里了。”
柒婆婆在她身后说道。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桑甜强忍着眼泪,生怕掉一滴下来污了苍海干净整洁的衣服,她仰头深呼吸好几次,才抑制住那几乎让她窒息的难过,就在她纠结嫁人还是不嫁的时候,苍海却在生死线上挣扎。
她甚至还怨过他没有赴约。
“我想留下来。”最后她紧紧握住苍海的手,看向柒颜,目光坚定地说道:“我留下来照顾他。”
“你知道怎么照顾吗?谷里的生活是很艰苦的,你会烧水?会洗衣服?会熬药?会做饭吗?”柒颜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我可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