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生不测甄元帅战亡 遭横祸假小姐被赶(4)(1 / 1)
“姨娘,手下留情吧……”熟悉的声音,在头顶轻轻响起。宝玉仰头,正对上虞岱林的目光。她充满期冀和求援地望住他,可那个瞬间,他却别过脸。
他也恨了她吗?恨她冒充他心爱的表妹,欺骗他,占用他的爱,伤害他的感情。宝玉在心里无声地哭泣。
带鱼,对不起……
“老爷,太太,怎么处置这个野丫头?”赵姨娘问。
“赶出去!”一直不作声的甄老爷突然说,他阴沉着脸,声音压得很低,“今天我儿元春出殡,谁再扰他不宁,扰他不能安心入土,我便杀之为我儿陪葬!”
“把她赶出去!”甄老爷下了命令。
周瑞听命,立刻叫人去怡红院。茗烟拿着一只小小的包袱,默默地递下来,宝玉抱住包袱,这是她来时的全部家当:一柄菱花镜、一只兔斯基手机链、一双平底鞋和一条皱巴巴的棉布裙子。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想象得那么可怕,有咒骂,有殴打,如同世界末日。
可,当灾难真正降临了,她唯一的感觉是不舍。
没有埋怨,没有仇恨。
只有不舍。
是什么让她难以割舍呢?
迈出大门的时候,宝玉默默地转身,想看这个她曾经那么喜欢的家最后一眼。那一刻,她看见了虞岱林,他站在门里,手中紧紧攥着一把伞。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叫她,也没有走出来,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门“吱”得关上了,像一道闸,切断了她与这里所有的联系。
大雨劈头浇下,宝玉蹲在地上,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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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岱林站在怡红院的游廊上。
他看着屋子里的那个人,穿着莲青纱裙的少女,娇柔得像夏天里一枝含苞欲放的荷。
不是她。
虞岱林默默地摇头。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容貌,可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会让他感觉疏离?靠得再近,也听不到彼此的心跳。
“把她用过的东西统统扔了,床单被子拿出去烧了,我不要用她用过的胭脂,不要戴她戴过的手饰,还有,柜子里的那些衣裳也全部扔了!”
“小姐,这么多衣裳,原来的小姐也没穿几件……”
“闭嘴!她是哪门子的小姐?”甄小姐恼怒地说,“我才是你们的小姐!今后谁也不许提起那个人,你们听见没有?”
小丫头们跪了一地,连连地磕头。
虞岱林攥紧了拳头。
不是她。
她们一点也不像。
所以,他不可能当作她从未来过这里。他怨恨的,不过是她冒充他的表妹,仅此而已吧,虞岱林在心里问自己,“表妹”这个称呼,就那么重要吗?是,她的确不是他的表妹,可她对他的好,为他付出的,都是真真切切的,那是他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时光。
她走了,他的生命好像也空了。
那天傍晚,虞岱林终于还是忍不住,撑着一把伞走出去,寻遍了大街小巷。雨水泥泞的金陵城,天色完全黑了,他坐在城墙下,看着城楼上的灯火,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空的。
他突然明白了许多,宝玉初来时,为什么会不认识他,为什么跟他斗气吵架,以及她为什么不会做诗、不会写毛笔字。其实,她一点也不会伪装自己的吧,这个小笨蛋、一根筋、热心肠、爱哭鬼,其实总会给自己惹麻烦。这样的她,怎么会害甄家?
虞岱林每每回想那一巴掌,打在宝玉的脸上,便如同打在他的心上。她怎么不辩驳呢,怎么不给他一个可以站出来说相信她的机会呢?如果受伤害的不是表妹,他即便和舅舅舅妈翻了脸,也会牢牢护住宝玉的。
说到底,他还是在意“表妹”这个称呼,那是他流离失所的童年里最初的温暖,支撑了他这么多年……虞岱林茫然地看着灰色的天,他喜欢的,究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还是与他朝夕相伴才不到一年的宝玉?
“表哥。”一声轻唤打断他的思绪。虞岱林回过神,看见甄小姐站在面前冲他盈盈地笑。“怎么不进来?”甄小姐温婉地摇着合欢扇,与方才的样子大相径庭。
“听小丫头说你身体不舒服,我过来看看。”虞岱林走进来道。
“若我不找这个借口,你还是不肯过来么?”甄小姐颦蹙了眉心,柔柔地说,“都二天了,咱们住得那么近,你还不如姨表哥来的次数多。”
虞岱林垂下眼帘:“对不起。”
甄小姐一手扶着案,幽幽地说:“这几天,你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表哥,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么,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你没事就好。”
“我怎么会没事?”甄小姐蓦得收回手,薄肩轻轻颤动,“我的大哥死了,二哥疯了,好端端一个家变得七零八落,她到底做了什么,把我们家害成这样?”
“这与她无关的。”虞岱林抬头道。
“天知道她来甄府有什么目的!我在外受苦受难,她却在这里,住我的屋子,穿我的衣裳,戴我的首饰,我有家不能归,她却抢了我的爹娘,享受他们的宠爱……凭什么?她凭什么?表哥,你知道那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日子怎么过吗,那简直是折磨!”她越说越激动,涨红了脸,刚巧茗烟端着茶进来,甄小姐扬手指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了吗,你或去厨房烧火,或去外头配小子,别让我再看见你!“
茗烟含着泪,哆哆嗦嗦地放下茶,低头退出去了。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虞岱林锁眉道,“但你不该把气撒在茗烟身上。”
甄小姐愣了愣,放轻了声音说:“表哥,你在责怪我吗?你以前连一句重话都不会对我说的,哦——你现在当了官,也会打打官腔了。”
这话听起来真是大为刺耳,虞岱林转了脸,淡淡道:“你何必挖苦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些仕途经济的。“
“是吗?”甄小姐摇着扇子,不以为然地说,“人总会变的。”
人总会变的。
虞岱林的脑海回响着这句话。好像有什么击中他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那个角落,小心翼翼地装着他的记忆。那年,他只是个孩子,懵懂无知,一个笑容就足以令他感动好久好久。
支撑他十年的那个笑容,突然瓦解了。
虞岱林沉默地转身。漫天的柳絮扑在脸上,春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