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败絮之城（1 / 1）
一路上风祈的风景不是不美的，山依然那样青，水依然那样蓝，明亮的依然是那样如画的风景，只是黯淡的是赏景的心情。
那样美丽的风景和那样惊慌失措逃难的平民，色彩与鲜红、生机与死亡就这样完美而残忍的共存。
这几日，我们坐在马车上，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人从这条路上逃过了，无论是年过七旬的老妇，还是黄发垂髫的小孩，无论是十几口举家逃难，还是独自一人孑然上路，总之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逃离那个地狱般的战场。
“老大，前面有个小孩子在哭，我们……”
我叹息着撩开车帘，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官路一侧那个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和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妇人。那个妇人的身上脸上是厚厚的积灰，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在外的手指和前臂就像是一层层皱巴巴的皮包着的骨头，那样一件破败的薄薄的衣服穿在身上被这样轻微的风竟吹的空荡荡的飘飞，消瘦不胜衣。男孩伏在妇人的身上止不住的恸哭，幼嫩的双肩不停的起伏，那断了线的泪珠刚刚涌出眼眶就被男孩小心的用手指擦过再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涂抹在妇人枯裂的唇瓣上。
茗香只看了一眼，便捂着嘴躲在一边悄悄的流眼泪，一筒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再也坐不住，一下子跳下了马车。
“老大！俺去帮他们！”
一筒的声音惊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惊愕的回头然后灰暗的眼睛里迸发出灼人的绚丽。一筒还有没走过去，那个孩子就那样飞快的爬到了一筒的脚下，一把仅仅的抱住了一筒的大腿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大爷，求你们，救救我娘吧！她六天没有吃东西，四天没有喝过水了，她快饿死了，她快渴死了，我求你们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们吧，你们让我做牛做马我也愿意的，只要你们救救我娘！”
长时间的恸哭已经伤了孩子的嗓子，这番话说的那样的粗哑而破碎，让人听在耳里，疼在心里。
一筒老大个汉子最是经不住这样的哭喊，眼睛通红的一把扶起那个孩子，就慌慌忙忙的在怀里掏东西。这些天，我们一路上经常遇到这样的事，一筒、茗香和凌延枫常常也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一些铜板或是一些水粮，我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去看那些人，也没有阻止他们送钱粮。不过我知道，送到今天，我们自己的粮食和饮水都很是不足了，而且我们身上的铜板和碎银差不多都送完了，我们是很有钱，但我们只剩下了那些银票和整银。
“孩子啊，这些银子你拿……老大？”
一筒拿着银子准备递给那孩子的手被我拦了下来，看着一筒疑惑不解的表情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孩子一看我的动作更是抱着一筒的大腿哭的厉害。
“大爷，求你们行行好！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
孩子生怕我们不愿意似的，磕的又快又重，不一会额头上就是一大片的红肿。
一筒一看就急了，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直接就越过我的手把钱递了过去，我干脆一把把他手里的银子的抢了过来。
“老大！”
“这钱不能给！”
“为什么？”
“太多了。”
一筒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眉头气愤的皱在了一起。
“太多了？这些银子对于我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啊！”
“我说不行就不行。”
“大爷……”
那孩子看我的样子头也不磕了，也不哭喊了，只是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低低的抽泣，滚烫的泪珠一滴滴滴到尘土飞扬的地面上，印下斑驳的泪渍。
“给我。”一筒看着孩子低低的对我说话，声音里有压抑的怒火。
我也看着那个孩子，看着那成串的泪水，像血一样一滴滴的滴落。从头到尾，这个孩子没有求过我一声，只是抓着好心的一筒不放，到了最后，用最无声的悲戚博取人的最后一点恻隐之心。一筒，这个孩子就像当年的我，只不过他是真正的可怜，而不是我刻意的伪装。
我紧了紧手中的钱袋，冷冷的把一筒往回拉。
“跟我上车。”
“给我！”
“这钱不能给。”
“那我自己抢！”
一筒是有武功的要从我的手中抢一个东西自然不难，我只能把钱袋紧紧的抓在手里一筒一抽之下并没有抽过去，我看着一筒眼里汹涌的烈火不闪不避的任他的手掌拍在我的胸口。胸口火辣辣的疼，我却只是抓着钱袋死不松手。
一筒明显的愣了愣，他那掌虽然不重但也绝对不轻。
麻麻的电流从一筒和我抓着的钱袋上传来，我们不自禁的齐齐松了手，凌延枫稳稳的从我们的手中接过那个钱袋，还很是心疼的瞪了我一眼，再解下腰间的水袋，拿出怀里的干粮蹲下来温和的递给了那个一直低着头低泣不止的孩子。
“这里有一点点水和粮食，你和你娘凑着吃吧，那些钱对你们来说真的太多了，放在你们身上不会救你们反而会害了你们的。”
“为什么？公子，你是好人，帮帮我们好不好？有了钱我才能给我娘买吃的买喝的，否则我娘……很快就撑不下去了，我，我也会死的……”
凌延枫看着孩子的眼里有不尽的浅伤，而即使是他也帮不了他，还不得不告诉这个可怜的孩子残酷的现实。
“……这一代难民很多，有很多像你们一样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这些钱对你们来说太多了，多到不仅能救你们的命还能救任何一个人的命，如果我把这钱给你，一旦被其他的人看见了他们会过来抢，因为他们也要活命，到时候那些人拼了命的要抢你的钱，你也拼了命的不给他们吗？你只是个孩子，你还有一个需要你照顾的娘亲，那些抢钱的人不会因为你比他们更可怜而对你手下留情，他们只会要钱不会在乎他们对你们的伤害会不会要了你们的命……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吗？如果你还坚持，我就把这些银子给你。”
凌延枫很耐心的很温柔的对那个目瞪口呆的孩子解释，一筒听着听着也羞愧的站在一旁，没看我，只是无言的站在一旁。
那个孩子看着凌延枫的眼睛终是止住了哭声，埋着头思考，伏在地上的食指把灰扑扑的地面划出十条清晰的血红的短线。凌延枫的气质很容易让人信任，而凌延枫现在给他的选择题无疑是很困难的。当你在快要走到死路的尽头时突然发现了一条活路，但最后原来这条活路弯弯绕绕还是会回到原来那条路，死亡和死亡，叫人如何选择？
“公子，这钱……我要……”
我看着孩子迷茫的眼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凌延枫顿了顿也还是把钱袋给了小孩，轻轻的挠了挠他脏兮兮的头发便走了回来。
“还不上车？”
我冷冷的甩给一筒一句话，一筒看了看我又连忙低下头往马车那边去了。等到他们都坐上了车我才转身朝马车走去，轻轻的落下一句话给那个愣在一旁的孩子。
“丰都就在前面不远了。”
其实丰都离这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是不是只要前方还有希望，人就还有勇气对抗死亡？
一路上，我们这一车的人都在沉默，外面的三个大男人在想些什么我自是懒得去想，只不过看茗香这一脸不痛快的表情，我就知道她在为刚才一筒打我的那一掌耿耿于怀。
茗香突然对着我调皮的笑了笑，然后学着我的声音低低咳了几声，然后大叫。
“啊！小姐，你怎么咳血啊！”
咳血……这也太夸张了吧……
“什么？”
一筒咋咋呼呼的跳进来，然后凌延枫居然也很是迅速的钻了进来。然后两个大男人先是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我，再看了看一脸嗔怒但又明显带着笑意的茗香，在凌延枫回过神之后，一筒终于也回神了。
“茗香！不带你这么吓人的啊，俺这颗心都快给你吓出来了。”
“谁叫你打我们家小姐啊，活该。”
“我……”一筒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我，“我知道错了……不过老大干嘛不跟我解释啊，害的我……”
解释？你老大不是喜欢解释的人啊，我一向不怎么相信别人，所以别人相不相信我我也不怎么在乎，我何必去费唇舌解释换别人的一个谅解？既然一开始不信我，就不需要信我了。
“你真的没事吧？”凌延枫一脸担心的问我。
我愕然的看着凌延枫“你不是吧？你看不出来一筒根本没用多大力吗？也不过就是胸口有点疼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凌延枫听完我的话眉头还是皱着，“还疼？”
“啊？恩……有点。”
好像是有点奇怪啊……离刚才被打好歹也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怎么现在胸口还是有点点疼啊，只不过这点小疼对我完全不是什么事就是了。
“啊！老大，我我我，真的没下多重的手啊……我，我……你，你把我下下个月的月钱也扣了吧……”
我难得的笑了笑，“好啊！一筒，这可是你说的，别赖账啊！又省了我一百两银子。”
我看凌延枫还盯着我看，就开始上火了，他以为我是什么啊？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我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我好的很，一点事也没有，出去出去，挤死了。”
一筒看我赶人很不好意思的出去了，凌延枫顿了顿也跟着出去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他皱着眉头很帅，那眉头还就不舒展了，我一路上偷偷注意了下，不知道他一路上都在想什么问题。
又过了大半天，等我们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咸庆的侧门时，我们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咸庆是与丰都并立的城镇，靠猜的也知道咸庆的繁华绝不会比丰都逊色。但所有的繁荣和昌盛都会被战火无情的燃成青烟。
能跑的百姓都跑光了，不能跑的多半都被临时征去上了战场。整个咸庆内死一般安静，很显然翎羽的军队还没有打过来，但谁都明白，一旦战争打响，咸庆不可避免的将被攻下。没有正规的军队，没有坚固的城墙，没有上好的兵器，没有千锤百炼的将领，这一战与其说是抵御不如说是投降。慕雪的身份倒是可以阻止这场战争，但随随便便冒出个女人就说自己是风祈的公主也不会有人相信，只有风祈的一纸国书才能平缓翎羽的怒气。所以我要面见我的“父皇”，因此首先这场仗风祈不能输，否则我哪来的机会和翎羽谈条件，让他们放我回都城？
当然现在我们面临的还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怎么进城。
“咸庆里驻守的都是风祈的士兵或将领，我们以什么身份混进去？”
大家相互看了几眼，很快得出了方案。
“我和一筒兄弟可以当小兵。”凌延枫说这话时很是一副大材小用的表情。
“我当军医。”
我看了看白笑，敢情这小子除了武功，用毒一流，连医术都会啊？
“小姐……我们是女子，这……怎么进去？”
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军队里也可以有女人的，谁叫有男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