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云家夫人（1 / 1）
“云老爷果然是慈悲心肠，可惜我们公子没什么钱，这个忙倒是帮不了老爷，惭愧惭愧。”
那个小余明显是这么多年跟着他家公子经历的多了，这些官腔打的倒是过的去。
“哎，哪里的话，尚公子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就交给我吧，过个几天这银子也不是酬不出来，只不过让那些难民多等几天罢了。来来来，今天这么多客人，是个高兴的日子，提那些难民的事干嘛，晦气！”
云老爷子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说完就干了，看起来还真够豪气干云。
这酒喝到刚才不知怎么就没了兴致，我只是不停的转着手中的空酒盅，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不是有很多银子吗？想帮就帮呗！”
凌延枫趁着给我倒酒的机会，凑过来笑眯眯的对我说，“你如果不好意思，我帮你说啊。”
还没等我阻止，凌延枫就拿起酒盅了。
“云老爷，我小妹手上正好有一笔不小的现银可以与老爷兑现，小妹心系难民也想为他们做点小事，不知云老爷愿不愿意让我们帮帮这点小忙？”
我想帮那些难民？笑话！我为什么想要帮他们？凌延枫，别以为我的什么想法你都了解，别老是自作主张的替我决定好不好？我无声的饮下杯中的酒，凌延枫，你凭什么？
云老爷听凌延枫这么说倒是吃了一惊，眼睛也亮了亮。
“墨公子说真的？这笔钱可不小啊！”
“云老爷可以拜下人去点现，自然就知道够不够了。”
“好！墨公子、秦姑娘真是爽快！这事算是搞定了。”
云老爷高兴的一拍桌子，扬了扬手，旁边一名小侍便走了过去。
“阿福，去叫王管家准备一下银票与秦姑娘兑现。”
那名小侍点头应是便走了下去，我冷冷的看了看凌延枫明朗的笑，心中低叹。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怎么办？
“茗香，去吧。”
“是，小姐。”
等茗香也下了桌，这场酒宴又吃吃喝喝了一阵子大家就和和气气的散了桌。散桌时凌延枫本来还准备和我说些什么，我理也没理他就径直往房间去了。凌延枫的那些大道理不适合我听。
我刚进房茗香就跟着进来了。
“小姐，事情办好了，现银和银票都是对的，已经兑换过来了。”
我嗯了一声，这事我也不怎么上心，他们差不差我钱我也不在乎。
“不过那云老爷和云夫人还真是奇怪，饭桌上两个人就吹胡子瞪眼的，刚才在钱库更是吵的厉害。”
这两夫妻是很不对劲，我打了打精神，“怎么回事？”
“我听的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云老爷晚上有什么事所以想让云夫人把这些钱粮送到城郊区给那些难民，结果云夫人一听就不乐意了，一直追问云老爷晚上要去干嘛，云老爷也很不乐意云夫人管着他似的，叫云夫人不要多管闲事，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吵的还挺凶的，云夫人一直在骂云老爷是死鬼，说什么为老不尊还警告云老爷不要……到外面乱搞……”
茗香说到后来脸都红了，我更是听的一头黑线。这云夫人还当真是个母老虎啊，当着茗香的面也这么不给云老头面子。
等到了晚上不知道云老头是怎么说服云夫人的，总之最后还是云夫人代云老爷去办这件事，不过令我吃惊的是，云夫人出门的时候云老爷居然要我陪同云夫人一起去。
“云老爷，这事不用我出面吧？”
“秦姑娘，实在是内人那脾气不怎么好，我担心她把这事给搞砸了，不过我派了下人指导她了，这不用秦姑娘操心。不过，这银子怎么说也是秦姑娘帮的忙才凑齐的，也得让那些难民知道姑娘的大恩大德不是？”
大恩大德？我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是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云老爷真是客气了，什么大恩大德，小女子也不过是略尽绵力，这件事其实是我哥决定的，老云老爷不如让我哥去。”
“墨公子？我本来也是想要墨公子出面的，可是墨公子说他今晚有事，不方便去，所以我才来请秦姑娘的。”
凌延枫今晚有事？他又有什么事？……还是他刻意把这个当好人的机会留给我的？
“那好吧。”凌延枫，下次你再这么自作主张，你就等着瞧！
一路跟着阿贵来到云夫人处，云夫人也没怎么和我打招呼就吩咐车队出发了。看来这云夫人还在气头上，我也懒得触她眉头，虽然与她坐在同一顶轿子里，我却没有和她说话。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一路上太无聊了，还是这云夫人有太多的话想说又憋不住，她竟然拉着我像拉着女儿一样，说的一会儿眼睛直冒火，一会眼泪直流的。我还要时不时的劝她消消气或是安慰一下她。一路上我就听了一路云夫人对云老爷的一肚子抱怨，什么“一把年纪还在外面鬼混”、“小红、小花那些妖精别以为老娘什么都不知道”这之类的，听的我是头昏眼花。
你这个正房夫人死了命的不让他纳妾，他真想背着你找些莺莺燕燕你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说白了，在这古代，你就是一个妇人，他是你的君，他是你的天，你除了在外人这抱怨抱怨，还能做什么？你比起其他的那些妇人还懂得反抗，还懂得不轻易妥协我不是不佩服的，但其实这样对你，根本不会有好处。你再怨他也不得不要依附着他而生，而他即使没有了你也能潇潇洒洒的活，或许，活的还能更风流快活。
“夫人，在云家，该妥协的还是要妥协的。”
云夫人眼泪汪汪的眼睛立马就瞪直了，“你要我同意他纳妾？不行！我绝不与人共侍一夫，再怎么说我们家与云家也有点交情，我就不信他敢把我休了。”
“夫人，如果表面上的妥协能给你带来更多的好处，夫人为什么不妥协呢？”
云夫人听了我这话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倒是来了点精神。
“表面上？此话怎么讲？”
我笑了笑，“真正无声无息的反抗才是最血淋淋的。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达到你要的目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尤其是云老爷抓到你的把柄。这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选择。”
云夫人也不是蠢笨的人，我这话的意思自是理解了个大半，她看着我的眼睛亮了亮却又立刻暗了下去。
“我也知道我这么光明正大的反对老爷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也知道应该用那些暗地背后的手段来自保，但是这样不累吗？”
“什么？”
“会累不是吗？我承认聪明的人会玩心机，会用手段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是很厉害。人活着也是有必要学着去尔虞我诈，去学着勾心斗角，谁也不愿意低人一等，但算计来算计去是很累人的事吧？整日整夜的想着怎么去对付人，想着怎么防着被别人算计，这种事我光想想就觉得累。人活着不就是要开开心心，潇潇洒洒吗？我们把功夫都花在了彼此的算计中，我们还拿什么来享受生活？其实，我有时候觉得那些聪明人是很可怜的，他们的自我保护、他们的自我反抗其实是用他们的快乐换来了。说白了，聪明人把这个世界看的太透，所以他们不可避免的少了许多快乐。他们……真的也很可怜，不过比起我们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云夫人低沉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似的，我真的越听越觉得累，越听越想冷笑。原来是这样的吗？原来，我也算是个可怜人……原来，我这样冷心冷情，必要时甚至可以心狠手辣的人，也会是个可怜人……
我不自禁的笑了笑。那就可怜吧，我宁愿做个明明白白的可怜人，可不要那些虚假的快乐！
“秦姑娘？秦姑娘？……”
“啊？云夫人有什么事吗？”我连忙敛下脸上的表情，又换上那种客气的浅笑。
“秦姑娘想什么这么入神？城郊已经到了，我们可以下车了。”
“哦。我不小心走神了，那夫人先下车吧。”
云夫人朝我点了点头便被下人扶着下了车，我也跟着下了下去。
城郊很是空阔，难民虽然不少，但有官兵组织也不怎么显得散乱，有一些难民看见云家的粮车急不可耐的冲上来不过被几个官兵轻而易举的推了回去。
云夫人看这情形马上去官爷那说明了情况，便吩咐下人把钱粮分配好，把难民组织起来排成长队依次接受善款和水粮。云夫人办事井井有条，一些琐碎的事也都安排的很到位，根本没有什么是我插的上手的，我想不通，云老爷对云夫人有什么不放心。
没我的事做，我只是一个人站在一旁，看那些饥肠辘辘的难民像看着宝贝一样看着手中每人分到的那么一点点的碎银，心满意足的吃着那些其实是干巴巴的馒头，喝着那些算不上稀饭的稀饭。说白了，即使是云老爷也不会真正对这些难民做到多么的大发慈悲，能偷工减料的地方自然克扣的不会心软，只不过不像官府做的那样明目张胆而已。
“夫人真是活菩萨啊！夫人救苦救难，一定会有好报的！”
“就是就是，再拖个几天我们可都要饿死了，小光，快点给夫人磕头，谢谢夫人大恩大德。”
“我可怜的弟弟啊，要是早一点碰上夫人，也不会就这么活活的饿死，夫人……”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谢谢夫人啊，谢谢……”
“夫人……”
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妪握着云夫人的手老泪纵横；那些面黄肌瘦的妇女拿着手里的破碗那样小心翼翼的喂身边的孩子，仿佛害怕撒了一粒米，一滴米汤；那些懵懵懂懂的孩子不知人事，不知害怕，他们只是饿，很饿，所以他们只是拼了命的吃那些也许早已馊掉的馒头，喝那些很稀很稀的汤水，吃到噎着了，喝到呛着了依然停不下来，只有大人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轻言细语的叫他们慢点，再慢点。所有人对着云夫人感激涕零，不是云夫人帮了他们多么天大的忙，只是因为云夫人帮了他们，只是因为还有人愿意帮他们，不是所有人都冷眼看他们等死，所以哪怕这些馒头是馊的，哪怕这些粮食根本填不饱肚子，他们仍然要感激。
所有人都在笑，因为他们暂时死不了就足以他们开心一阵子。无论是苍老的脸上，还是那些稚嫩的脸上，此时此刻她们的泪是因喜悦而流，她们的笑也是因为喜悦而绽放。她们只是欣喜这暂时的安稳，她们忘了也许以后不会再有人这样小小的帮她们一把，甚至……她们都忘了去怨恨，怨恨那个带给他们这一切悲苦的人……
“唉，秦姑娘，看来我们准备的东西还是不够，刚才老爷派些人来传话了，说另一批钱粮也送到了，我现在去接受去，这些剩下的一点馒头就麻烦秦姑娘帮忙分配一下了。”
云夫人不好意思的对我笑了笑，便领着两个下人往来路去了。
我拿着手中的装满了馒头的篮子，顿了顿，才向着那些难民走了过去。我知道我走的并不快，因为我不得不承认，我心里对这样的场面是有莫名的胆怯的。
我递着那些摸起来硬邦邦的馒头，机械的笑着对她们点头，任她们对着我像对着云夫人那样谢我，那样谢到嗓子都有些嘶哑，谢到眼泪不止的流。我不敢看她们那么闪亮的眼睛，我不敢听她们那样感激的话语，我只是仓皇的从一个难民那逃到另一个难民那，不断的提醒我自己她们谢的不是我，她们该谢的不是我。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帮她们，连那些兑现的银子也是凌延枫擅自做的主。一切的善良，好心，从头到尾，都与我无关。
等终于把馒头分到了最后一个孩子的手上，我急急转身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衣角。
“姐姐，那个……能不能再多给我一个馒头？”
我回头看那个羞涩的低着头的小女孩，心里一阵柔软却依然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过声音终是多了一丝温暖。
“你还没吃饱？”
小女孩松开了我的衣角，抬头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我。
“我饱了，但我还想要一个馒头。”
看着她眼里的坚定我终是蹲下了身子与她平视。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要带给我妹妹吃。”
“你妹妹在哪？姐姐帮你给她？”
小女孩眼睛黯了黯，摇了摇头，“我妹妹不在这。”
这么小的孩子也学会撒谎了……
我温和的笑了笑，“好！拿着吧。”
我又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她，她却没有接那个馒头只是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撒谎！”
我惊愕的抬头看着小女孩眼里莫名的光彩，看着她那样坚定的拽着我，那样愤愤的看着我，心里涩涩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撒谎！我只是和妹妹失散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妹妹的，找到她我有这个馒头，妹妹就不会像我一样饿肚子了。你信不信我？你信不信我？”
小妹妹，我从来不轻易相信人的……
“我……信，小妹妹，这个馒头你拿着吧，碰到了你妹妹，替我告诉她，她有一个很疼她很疼她的姐姐。”
小女孩像是突然间就高兴了起来似的，拿着那个馒头开心的对我磕头。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告诉我妹妹，这个馒头是一个很疼她很疼她的姐姐给她的，我会让她一辈子都记得姐姐！”
“不用了……”
我低低的回她，她却像根本没听到似的，只是不停的对我磕头，不停的说一定要让她妹妹记得我。我疲惫的站起来，转身一步步的远离她一声声的感谢，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睛也有些温热了。
小姑娘，真的不用了，你不用这么感谢我，帮到你们的根本不是我，你也不用要你妹妹记我一辈子……流离失所的小孩子，分散了就没有多少可能找的到了。小妹妹……你的妹妹，也许……已经死了。
“秦姑娘？”
我眨了眨酸胀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焦急的看着我的下人，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是云府的下人，阿欣。
“有什么事吗？”
“夫人去了很长时间了，可是还没回来，这些难民还等着东西分呢？这……”
“云夫人还没有回来？”
阿欣点了点头，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从她离开到现在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就算接手的物资有点多也没道理现在还不回啊？
“你别急，先稳住那些难民，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如果我猜的没错，云夫人要接手物资的话应该是在不远的那个偏僻的荒庙里。我把剩下来的事交给了阿欣去安排，便往回路的那个荒庙去了。
我一路走的并不慢，心里一直是不安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是不对的，可一时又找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远处荒庙的影子已经落到了我眼里，我不禁又加快了脚步。可眼前一闪，一个漂浮的白色的影子就拦在了我面前。
“别去。”
阿紫！我看着眼前阿紫虚幻的影子，心里却涌起越来越深刻的不安。
“为什么？”
我急切的问，可阿紫又恢复了以前的沉默，并不理我。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隐隐有不正常的地方，阿紫不用提醒我，我也知道那个地方也许真的不那么安全。阿紫能为了提醒我说这两个字我不是不高兴的，但，这件事，今天的我，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