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秦博(下)(1 / 1)
大少爷的归来似是给全府上下打了一针鸡血,姨娘们不再讨论老爷今晚睡哪房,谁的首饰更潮流,哪个小姐又新发明了好看的梳头法,这些话题被大家毫不犹豫的撇在一边,因为更附有诱惑力的话题回来了。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那么一种人无来由的受到关注,不管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当然也永远都有天生具备挖掘别人、窥探别人的人,于是就有了更多的人来捧场,一场好戏就这样粉墨登场了。
大少爷是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一位不在相府中长大身份却比府中任一位少爷都要尊贵的人。因为大少爷长大的那个地方叫皇宫,他身边与他一起长大的人皆是皇子。天下有谁敢说自己从小是跟太子、皇子们玩大的,一起读过书,练过剑,逃过课,受过罚?除了秦博恐怕没人能有这种殊荣。
因为要时刻陪伴皇子左右少年时的秦博回府的次数极少,成年后由于得到皇上的常识受命为关口守御将军,更是没有机会回来,府中上下对这位名声在外的大少爷无不好奇,后院闺房的姨娘小姐们亦是翘首企盼,一时间秦博成为全府的话题。
看着院里长势凶猛的杂草,原本平和的心情也被这一棵棵疯狂飙长的杂草惹得毛躁不安,真是“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
非雾在厨房里忙着煲汤,未央则埋头洗着衣服,跟着我这么个倒霉的主子连这些粗活都得自己动手,不免心生愧疚。未央抬头看了看我,忍不住笑了:“小姐又伤感了,这算什么啊,更苦更累的小姐还没看到呢,您还是回屋多练练绣工吧,别到时嫁不出去了。”
“你个鬼丫头,竟会跟我耍嘴皮,非雾,咱们随便给她指个小厮嫁了算了,省得整天听她在这嚼舌。”我笑道。
“小姐,奴婢不敢了还不行吗?”未央红着脸求饶道。
看着未央脸红的样子,我继续调侃道:“这还差不多,那我就再考虑考虑,给你说个好人家。”
未央脸更红了,“小姐,您别取笑我了,非雾姐,你瞧小姐。”
“小姐,您就放过未央吧,这妮子脸臊得都快赶上奴婢做的猪肝汤了。”非雾作势解围道。
听了非雾这话,我跟未央都撑不住大笑起来,这个非雾,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非雾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猪肝汤,我硬拉了未央、非雾一起坐下,刚好三人每人一碗,非雾跟未央看着眼前的猪肝汤,眼里不住地闪动着泪光,在这个阶级森严的相府,与主子平起平坐都是大不敬的举动,更别说与我一起坐着喝汤了。
“刚才还伶牙俐齿呢,现在怎么都哑巴了,学我呢!”我玩笑道。
“小姐,您待奴婢们真是太好了,奴婢无以为报,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您。”非雾哽咽道。
“别,我的来生已经够惨的了,你们就别再掺和了。”我脱口道。
非雾、未央不解地看着我,我笑笑,“我是说,今生之事权且不知,何况来世,今生有缘我们能同坐一桌喝这碗汤,那么就各自惜缘,珍惜彼此间的情分,来生事来生了。”
说到后面,感觉像是说给自己听,但愿我能放下后世的一切痛快地做好今生之事,让一切情缘都能缘尽今生,来生便也不再受任何牵拌。
非雾见我夹菜不语,小心地问:“小姐,这菜是不是不合胃口,奴婢再去炒两个菜来。”
我醒悟过来,看一眼菜,叶子确实已发黄,松软无力地躺在那里,一看便是放了几日早不新鲜了,我随即明白了,不是非雾的手艺不好而是这菜有问题,定是府里分管供给的奴才了,趋炎附势的东西。
放下碗筷,走到院中,院里虽小,布局倒还显着宽敞,只是院中间的这个花园占了大半,若是将这花园改动一下,再将靠近院门口的那一块空地整理一下,面积便已足够。
非雾、未央也跟了出来,未央以为我受了气,小心宽慰着:“小姐,别为了那帮狗奴才气伤了身子。”
我笑道:“本小姐量没那么小,要是被这点儿小事就给气倒,那还怎么混,回去吃饭,吃饱了好干活”
二人一脸不解,也不敢多问,闷头吃饭去了。
当我将花园改造成菜圃的计划说给非雾、未央听时,俩人还是张大了嘴巴,尽管我之前给她们打好了预防针,交待下去管好自己的嘴,没想到还是张那么大。
非雾一脸着急:“小姐,此事若传扬出去,怕又会引来事端。三小姐那边可是天天盯着咱们,上次园中之事尚未平息,这次岂不是自找苦吃?”
我无所谓,“传出去更好,堂堂相府小姐落魄到竟要自己种菜养活自己,丢脸的是老爷跟三姨娘,你放心,老爷将府中事务交与三姨娘打量,想必并不知晓实情,若是老爷知道自己的女儿竟受这些委屈,肯定会严查的,哪还会怪罪咱们。”
非央还要劝我,被我止住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想息事宁人,安稳过日子,可别人就会放过你吗?不能再一味忍耐、退让了,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忙了一个下午,菜圃的雏形已经形成,伸展了下早已酸痛的腰,我满意道:“明天只需再围上圈篱笆,搭上几具架子便可使用了,以后想吃什么咱们就种什么,不仅种菜还要种水果,靠近院墙的那块正好可以搭个葡萄架,夏天时我们可以边吃葡萄边乘凉。”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躺椅里吃葡萄乘凉的场景,不禁飘飘然起来。
“小姐,葡萄确实不错,可当下要紧的是这些花草该如何处置,这都是您以前精心培植的,现在都丢掉岂不可惜。”未央苦着脸道。
看着满院凌乱的花,大部分都已蔫了,有的花瓣也已凋落,不过才几个时辰,原本争奇斗艳,娇艳欲滴的花儿便已萧条惨败,不堪睹目了,难怪黛玉要葬花。美人惜花,可谁又来惜美人呢,待到鬓角苍白、美人迟暮,恐怕也如这花儿般叫人不屑一顾了。
“花儿虽好,可过于娇嫩,它们已不再适合我了,还是别处栽种吧。”我怅然道。
“可这么多花,种在哪里好呢?”非雾上前皱眉道。
我想起了上次的荷花园,栽到那里是最合适不过了。
天色尚早,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想必此时园中亦不会有人,便带着未央一起去了。
穿过亭廊,步上石阶,微风轻拂,裙带飞扬,突然间觉得手中提的不是鲜花而是美人,美人出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知她们移到园中还能否美丽依旧,少了几分呵护,多了些许坚强,也未尝不是好事。
园中一片寂静,偶尔微风吹过,树叶婆娑作响,花儿随风摇摆,似轻舞飞扬,我择了几块阴凉肥沃的空地将篮中的花一一种下,四周除了几棵大的美人蕉、夹竹桃,还长满了桔梗草、梭鱼草、鸢尾草和一些其他不知名的细巧花草,我无暇四顾,只是一个劲地挖坑、填土,混杂着泥土与花香的气息在鼻尖跳跃,清雅之极。
突然不远处传来盈盈哭声,似是有人在抽泣,刚想起身看去,蓦地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名字,便本能地蹲下来。
“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确实按您的吩咐做了,可不知为何莲小姐竟能死而复生,奴婢也不知是何原因。”一个女子的声音,似曾在哪听过。
“废物,这点事儿都办不了,留你何用?”旁边传来恨恨的声音,听得我说不出的难受,这声音极尖,像是有意抻着嗓子又像不是,既没有男声的浑厚亦没有女声的婉转,让人听不出是男是女。
那位女子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语气十分紧张:“奴婢办事不力,愿受责罚,还请小爷宽恕。”
强忍内心的好奇与不安,我小心拨开眼前的枝叶,只见远处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正低头小声哭泣,太远看不清她的面相。我极力观察着,却没发现那位女子口中的小爷,明明有声音传来为何不见人影呢?我心下狐疑,继续张望着,小腿已蹲得发麻,情急之下便也顾不了许多了,索性一屁股坐下,待要看看那是人是鬼。
夕阳正慢慢退去,天色亦渐渐暗淡下来,我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次就权且记着,如若再犯,绝不轻饶!”阴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是从荷塘的方向传来。我小心移动着位置,势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看得起我非要取我性命!
“小姐,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未央边喊边向我走来。
来得真不是时候,不待细想,我起身向荷塘看去,密密的芭蕉叶正随风摇曳,起风了。
“小姐,您在看什么?”未央朝我看的方向望道。
“没什么。”我拍了拍手,抖了下裙上的泥土,“满手的泥,我们到荷塘边洗洗去。”
修长的指甲里尽是泥土,我小心地清洗着。
未央边洗边神秘道:“小姐,你猜我刚才在园子里看到谁了?”
我心下一紧:“谁?”
“小姐肯定猜不到,是以前服侍过您的小红,不过倒也奇怪,平日里见她都是趾高气扬的,今日却是鬼鬼祟祟的。”
“她看到你了吗?”
“没有,我当时正蹲在假山后面栽花呢,她好像是怕人看见一样急急地走了,不过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个时候为何不可?”
“小姐您忘了,今晚府中设宴为大少爷接风洗尘,小红是三姨娘身边的红人,专门负责伺候茶水的,还有一个时辰晚宴就开始了,她哪有时间到这里来呢。”
夕阳完全隐没了,黄昏与夜晚连在了一起,我起身道:“天黑了,咱们回去吧。”
还没到院口,就见非雾远远地站在那里张望,看到我们走来,她急忙上前道:“小姐,您可回来了,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开始就开始嘛,又不用我们参加,你这么激动干嘛?”我进入院里不紧不慢道。
非雾急得出了一头的汗:“小姐不知,老爷身边的胡总管刚才来传,这次小姐一定要参加。”
我抬头望了眼非雾,“没说为什么要我参加吗?”
“胡总管没说,只是让我小心伺候小姐。”
平日里不管不问现在倒要我参加,难道不怕我这个哑巴去了冷场吗?还是又要准备拿我这个出气桶撕气?
旁边的未央看了看我也着急道:“小姐,时间不多了,还是先给您梳妆打扮吧。”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不明白为何古时的女子非要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非要绞尽脑汁地将它们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还要在上面插满各式各样的珠宝,走一步头都要先晃三晃,简直作茧自缚、自找苦吃。
非雾知道我的个性,只简单地为我挽了个发髻,多余的头发便只随意垂在脑后,发饰也只选了个莲花水晶簪子,斜斜插入,映衬着发丝乌黑亮泽,随意却又不失个性。
未央选了几件衣裙,都太过艳丽,既然是家宴就无须过多修饰,何况第一次参加不能太过招摇,低调,还是要低调。
非雾见我只捡了件最家常的素淡衣裙,不免小声道:“小姐穿得太过素淡,怕有失身份。”
“身份不是穿出来的,再说今晚的主角并不是我,不宜太过招摇。”我想起了园中那个阴柔的声音,心中久久不能平息,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怎会招来杀身之祸呢?又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置一个哑巴于死地?
“小姐,时辰不早了。”未央催促着。
“非雾陪我去,未央你去找下表少爷,就说我晚上有事相问。”我停了下,“记着私下没人的时候再说。”未央见我不放心,郑重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我点了点头,随着非雾出发了。
家宴设在三姨娘院中,夫人不喜热闹,虽说是自己儿子归来亦只是私下见见并不出席,当真性情寡淡。
宴席摆在西侧的牡丹厅,迎面挂着一幅巨大的花开富贵图,在耀眼的烛光里烨烨生辉,越发张显得贵气十足。
正中的紫金大宴桌坐北朝南,这是主桌,老爷与三姨娘便坐于此,东西两边各又设了两张略小的乌木雕漆宴桌,分别坐满了各房姨娘及小姐们,少爷们则集中坐在靠门的两张紫檀木宴桌。看着整个大厅足足坐满了的七张桌子,天哪,恐怕皇上的家宴也不过如此,再一次被老爹所折服,突然间很想见识一下。
我缓缓来到主桌,盈盈一拜,见过老爷与三姨娘,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起来吧,前些日子听说你大病一场,现在看着似无大碍,爹也放心了。”
顿时无语,哪个当爹的关心自己的女儿会用“听说”,什么又是“似无大碍”?
看来这个爹比卓强也强不到哪去,我抬头看去,大吃一惊。这个面色臃肿,一副养尊处优的男子不就是那个梦里见过的猥琐男吗?看来那个梦竟是真的了,本来还想过来改善下伙食,这下可好,胃口都没了。
“一年不见,小妹一切可好?”
好亲切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我寻声看去,霎那间便不能呼吸,那个一脸干净的笑容,那个阳光灿烂的大男孩,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是第一个踢我屁股的人,我记住了。”“这个小猪跟你倒有几分相似呢!”“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杨凯,真的是你吗?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突然间好想哭,为我们俩的再次相逢而哭。
非雾见我没有反应上前小心提醒:“小姐,您不记得了吗?这位是大少爷啊!”
我怎能不记得,这是我心中一直亏欠的那个人。我恍惚了下,猛又想起,他不是杨凯,他是秦博,是我的哥哥秦博。
我调整了下情绪,极力抑下心中的激动,上前浅浅一笑。
秦博亦一脸温和地看向我,温文儒雅的样子,我极力注视着他,希望他看到我能想起些什么,或是跟我说一句“怎么是你!”可他依旧温和地看着每一个人,得体地跟他们交谈着。我开始明白他不是杨凯,只是秦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