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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红枫知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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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西山行宫苑内来回的走着,消瘦的身影更加冷傲,更加孤单。

人生最大的痛苦摸过于老年之时,子女的不孝,不才,不忠。身为皇上,也是如此,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才华横溢,忠孝双全。

一夜之间,康熙似乎老了很多,头发花白了,身子佝偻了,精神也不大好了。大臣们的心里都很担心,都在暗暗的揣摩着皇上此时对太子胤礽是怎样的处罚,还有没有再起复的可能,下一步谁会是太子等等……

大家都在关心自己的前程会不会受到影响,担心自己会不会站错了位置而受到牵连,就连几个皇子,也都悄悄的凑在一起,商议着什么,却没有一个,是真心的关心他的身体。

这一点,康熙很明白,但也无法说出来,这就是作为帝王的苦楚,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真正的关心,永远也享受不到天伦之乐,永远只有与孤独和寂寞相伴,这就是孤家寡人,这就是称孤道寡的悲哀。谁也没办法改变,谁也不去想改变。

走着走着,康熙的脚步便往行宫外边走去,侍卫们紧紧相随,却没有一个人敢劝他。

一抹自负涌上心头,康熙这时候竟然孩子似的希望能遇上刺客,再像开封那样逃亡一次,看看上天还给不给他一个生还的机会。那样,拼命逃亡,浴血奋战之后,或许心中的苦闷会少一些。

然而,没有刺客,偏偏红叶之间却隐隐传来笛声。曲子有点忧伤,有点陌生。康熙便寻着笛声一路找去,侍卫们依然紧紧相随。

那边清溪畔,有一个白衣女子临水而立,背对着自己,吹着一支横笛。午后的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林子斜射下来,形成无数支光柱投在她的身上,一时之间,便觉得她恍如天人。

康熙眨眨眼睛,在仔细的看看,那人的确站在那里,这忧伤的笛声也是由她而来。但此时的康熙却无法向前,这空灵而寂寞,忧伤而淡泊的笛声,让人不忍心靠近,仿佛就在那一刹,她便会如美丽的幻觉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笛声渐止,白衣女子轻轻的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原来这小女子竟然是自己熟悉不过的人——芷云珠。

“喂!”康熙见她要走,便大声的喊了一声,他想喊“芷云珠”,可是又觉得那三个字不够亲切,想喊“茉儿”,可是那似乎过于甜腻,那是自己儿子对她的称呼,作为长者,他感到不妥,所以,情急之下,他便“喂”了一声。

芷云珠抬头,看见一身青灰色茧绸袍子的康熙,那样孤独的站在侍卫之间,连一向形影不离的李德全也不在身边,突然感觉到,千古一帝,真是不容易,这皇帝真不是人当的。身处这样的悲伤之中,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劝解,着这样凄艳的红枫林中,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叫了自己一声“喂。”

抬脚轻轻的走到他的面前,嫣然一笑,叫了一声:“老爷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康熙听到那一声‘老爷子’,心中的苦闷顿时少了一半儿,一下子想到了开封之后,自己跟他们几个年轻人一路微服私访,下江南的美好时光来。便面带一个酸涩的微笑,看着芷云珠清丽的面容,伸出手臂,笑问。

“我因路过这里,喜欢这山上的红叶,便给山中老农几两银子,借住几天,欣赏欣赏风景再走。”芷云珠依然甜甜一笑,上前挽住了康熙的胳膊。

“哦,好啊,咱们俩一样,朕也是路过这里,看着一山的红叶这样好看,便留下来住两天,欣赏欣赏风景再走。”康熙点点头,轻叹一声,便任由芷云珠挽着,一老一少往溪边走去。

芷云珠对康熙的心情因何而糟糕,对木兰围场发生的一切都非常清楚,所以她闭口不提,只字不问康熙因何心情不好。只是把脑子里有关于秋天的诗词想出来,和康熙探讨,她知道,这位满人皇帝,对汉家文化也是非常喜爱并且精通的。

“老爷子,你记不记得有一首诗这样说:雨径绿芜合,霜园红叶多。您看,这两句诗说这里的景致,多贴切啊?”

“你考朕呢?这是白居易的句子,朕是知道的,不过朕最喜欢的不是这个,而是:试上高楼清入骨,岂知春色嗾人狂。刘禹锡的诗词倒也罢了,唯有这两句觉得大气。”康熙笑笑,一边看着满山的红叶,一边和芷云珠顺着溪水走着。

“老爷子对这些诗词很精通呢。”芷云珠轻声赞道。

“丫头,做皇上难啊,这个不懂不行,那个不知道也不行,因为总有人暗中挑你的短处,从而来做攻击你的缝隙,所以没办法,朕只好样样都学,虽然很累,但也不得不这样。”康熙想想自己幼年登基,和权臣周旋了十多年,最终踏着鲜血登基,然后平三藩,收台湾,西征大漠,来来回回几十年过去了,最终也不过是一个伤心的结果。

“老爷子,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这满山的风景,唯有高处是最美的,不信,丫头陪你走上去,您登临山巅,再看看这满目秋色,那时心中才不郁闷呢。”芷云珠指指山顶,笑着说道。

“是吗?果真如此,今天一定要到山巅上去看一看。”康熙听着芷云珠的话,脚上加快了脚步。

香山并不高,况且二人原是在半山腰往上走,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累,没多大时候,康熙便跟着芷云珠站到了山顶。

举目望去,一片红翠交叠,秋高气爽,夕阳如血,康熙心中的闷气顿时被秋风扫光,刹那间少年时气吞山河的雄心,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丫头说的不错,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不登高处,又怎么能看见这美丽的风景?一直闷在山沟里,真是憋屈死人了。朕早就该登高一呼了。”多少艰难险阻,都没有阻挡他的凌云壮志,为什么一个儿子的不孝,竟让他困顿了这么久?

“老爷子心情舒畅是最重要的,不管山巅还是山腰,这大好河山都是老爷子手中的寰球,想怎么反转,就怎么反转,一切都在老爷子的一念之间。”芷云珠的话虽有些奉承,但也是事实。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老爷子一句话,不就废了吗?当然可以再立,但也可以再废,不过是牵连更多的皇子罢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不包括胤祥,可怜的胤祥,忠心耿耿,千万不要被康熙囚禁。

“对,你的话很对,唉,可惜朕老了老了,也会有转不过弯儿来的时候。”康熙一边看着山下的风景,一边自嘲的笑笑。

“您也转不过弯儿来?呵呵……”芷云珠跟着康熙笑,继而又横笛在手,吹起了刚才那一曲《回家》。

康熙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山风和着笛声,让这曲子更加的婉转,苍凉,悲伤。

曲终,夕阳已经慢慢的落下去,芷云珠回首,看看康熙,笑道:“老爷子,该回了,不然那些人还以为我劫持了您呢。”

“啊,是啊,天黑了,真快啊。走吧。”康熙转身,却看见身后一群人都站在那里,一顶软轿立在一边,李德全等人全都鸦雀无声,等着康熙的回头。

“喝,你们倒是齐全,这么快就找来了。”康熙笑笑,对李德全道,“一顶轿子怎么够?芷云珠这丫头走了一路了,姑娘家如何还能走下山?”

“皇上,奴才想到了,侍卫回去说皇上跟一个美丽的姑娘上山了,那姑娘吹的笛子好听极了,奴才便猜到是格格在附近呢,这不,还有一顶竹椅小轿,是专门给格格预备的。”

“嗯,好,走吧。”康熙点点头,起身上了软轿。芷云珠原说要回农家小屋去,却来不及说,康熙已经进了轿子。

没办法,先到行宫再说吧,反正云晖和方苞在那里,也没什么危险。就这样,芷云珠上了竹椅小轿,也实实在在的享受了一把——皇上的人为自己抬轿,这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待遇呢。

行宫里,康熙时时刻刻把芷云珠带在身边,用膳,看奏折,喝茶,然后拉着她下棋。直到深夜,也不觉得累,更不要芷云珠去睡觉。

芷云珠的围棋很烂,可以说根本就不会的那种级别,哪里是康熙的对手,总是没下一会儿便输了,康熙哈哈大笑,弄得芷云珠老撅着嘴,说皇上欺负人,人家不会这什么围棋,干吗非要下这个。

康熙自负自己什么棋都会,便让芷云珠点,说下什么棋,自当奉陪。

芷云珠却道:“老爷子真是的,人家什么棋也不会下,怎么点?不如咱们不下棋,玩别的不好吗?”

“不下棋?那干什么?这里是行宫,色色都不齐备,便是打库布,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说我老人家欺负你了。回头到畅春园,咱们比钓鱼。”康熙心情极好,并不是因为赢了芷云珠的棋,而是只有芷云珠才会在输了棋的时候发牢骚,身边的大臣和后宫的女人们,都会阿谀奉承,说皇上棋艺精湛之类的话,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

“不如我们吟诗啊,咱们就吟秋天的诗,怎么样?”

“好啊,朕当初偷偷的参加春闱,好歹也是得了个解元呢,咱们就吟诗,我就不信朕会输了。”

“皇上好小气,谁说会比输赢了?吟诗嘛,就是玩玩,不比输赢的。”芷云珠笑道。

“不比输赢?”康熙一怔,继而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输赢又怎样,自己习惯了权谋之术,输赢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太重了,如今跟个孩子玩玩,也把这个挂在嘴上。

“好,李德全拿笔墨来。”康熙吩咐道。

“是。”李德全有十来天没看见康熙的笑脸了,一干奴才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那一天皇上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小命,今儿终于雨过天晴了,别说拿笔墨去,便是再苦再累的差事,心里也敞亮啊。

李德全麻利的备好了笔墨纸张,康熙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多时便有了一首,转身到书案前,提笔写来。

江城子

秋风乍起月影凉

撩水波动心肠

茜纱窗下齐瑟声声扬

常忆春日百草芳

杨柳青燕子翔

闲来典茶满院香

语声轻笑声长

自君别后惟有落木黄

但见悲风卷枯叶

随君去天一方

芷云珠一看,便知道这是康熙皇上悼念皇后赫舍里的词,他思念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没有亲政之前,每日在索额图府上跟随伍次友读书,自然与赫舍里氏芳儿长相见,据说赫舍里也是一个才女,满洲贵族里有名的姑娘,康熙少年时风华正茂,自然与她之间有一段风流佳话,虽说立她为后,有一定的政治目的,但也不排除二人之间纯真的感情。不然赫舍里死去的时候,康熙怎么会打破了满洲贵族不立皇储的规矩,立了二皇子胤礽为太子呢?

康熙皇上是才子,芷云珠也不是赖,她虽然不会写古诗,可是记得好多现代诗,于是也提起笔来,在洁白的纸上,写下了一首相对清新的现代诗,却是席慕容的《一颗开花的树》。

康熙看着这首非诗非词的文字,有片刻的沉默,半晌,方失笑道:“这这叫耍赖嘛,说好了是诗词,可你写了一大篇白话,这算什么?又不是说秋天,怪不得你说不论输赢,原来在这儿等着朕呢。不过意思倒好,字写的也不赖。”

芷云珠自打来了这里,没事便练字,一首钟王蝇头小楷娟秀丽致,自然能受到康熙的好评。

“诗文嘛,只要是意境好就行,我这叫不拘一格。”芷云珠赖道。

“嗯,倒是真的不拘一格,不过也太哀伤了些。”康熙的眼睛依然看着纸上的句子,久久的回味。心中在想这女孩的心里到底有多少忧伤,看上去那样活泼快乐,却能写出这样的心境。

芷云珠却不理他,只身走到窗前,透过古典样式的万寿窗棂,看着外边浓浓的月色,山风吹来,阵阵清凉的感觉,让人的心中更加的冷寂。

第二天,心情恢复好转的康熙便要起驾回京,还说要芷云珠一起回去,芷云珠只得说明小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云晖,一个是桐城方苞。

康熙一听方苞的名字,便道:“这个人朕找了很久了,听说是一代大儒,因牵涉到文字的事情,被抄了家,后来查清楚之后又被释放,只是便销声匿迹了,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机缘巧合而已,我在在南边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他,因羡慕他的文采韬略,便邀他一起到香山来看红叶的。”芷云珠笑笑,隐瞒了自己一心救方苞出狱的事实。

“呵呵,正好,你又帮了朕一个大忙,快去请他们。”

“老爷子,方先生倒也罢了,云晖却不适合出现。”芷云珠看着康熙的脸色,轻声说道。

“是啊。”康熙点点头,一抹不快的神色闪过,瞬间消失,便道,“你只管将方先生给朕请来,剩下的随你们的便,如何?”

方苞本来就是芷云珠为康熙找的布衣宰相,即便是自己不插手,他们也会相遇,这是历史,她之不过借着历史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而已,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便带着李德全,到农家小屋里,请了方苞,又嘱咐了李德全几句话,便将方苞等人送出门外。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云晖在后面闪出来,站在芷云珠后面说道:“老大,这么慈祥的一个老先生,又被你送到那里去了。”

“你知道么?他对四爷很重要。”芷云珠想想方苞那一句‘皇子不好选,便选皇孙’的话,让康熙在临终之前选中了胤禛,也选中了弘历,从而奠定了康乾盛世,这是千古留名的事情,自己又怎么会阻挡?

“是吗?那随便你好了。我们也该走了,你开心了这些天,京城的那些生意又堆成堆了。到时候你又要残害我。”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要留给你的,你多累些怕什么?”芷云珠回头,瞪了云晖一眼,说道。

“我可不要啊,我不喜欢这么多累赘。”云晖跟在芷云珠的身后,离开了小屋。二人一白一青两个身影,趁着这满山的红叶,无比的潇洒淡然。

芷云珠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然康熙自从和方苞聊到一起,二人便都是如鱼得水。没几天的时间,便成了知己。

康熙要封方苞为文华殿大学士,说直接封五品,然后再逐步上提,至一品宰相。

方苞却拒绝了,说无官一身轻,没有官职的时候,和皇上说话尚且能够随性自然,有了官职,便不敢这样了,还是做一介布衣的好,这样无拘无束,有可对皇上直言不讳,也不担心丢了官职,更不怕朝中其他官员排挤,有什么不好呢?

康熙一听此话很对,难得方先生一片赤诚之心,从此后您就是朕的布衣宰相,朕称你一声方先生,此后有谁敢对先生不敬,便是对朕的大不敬。

方苞亦深感康熙的知遇之恩,从此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刻伴在康熙的左右,为康熙晚年的英明治世,起了很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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