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城外月光(1 / 1)
初次住校的生活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新鲜的。
宿舍有四个水龙头,谁也不用抢,早晨起床后,当四人边洗脸边称赞学校想得周到时,却听到宫静一声惊叫,继而茜茜也感觉两手一烫。学校想得太过周到,水管是两冷两热,却用了四个一样的龙头。朱颜连忙接了凉水让茜茜和宫静泡手,淑谨摇头晃脑地背:“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宫墙柳。”气得宫静直跳脚,威胁要让淑谨尝尝“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滋味。
晚上睡觉前,淑谨发现灯下一只蚊子正在小憩,体态悠闲,体积却直接验证了“三个蚊子一盘菜”的俗语,可以肯定手臂上新鲜出炉的大包就是拜它所赐。淑谨自封为绝对不怕鬼怪的无神论者,却绝对惧怕昆虫,只好站在一旁看着继承了母亲生物老师血统的宫静小心捕捉蚊虫标本,等到宫静拿着完美无缺的标本炫耀时,淑谨一下跳出一丈远,直让人怀疑是否在脚下装了弹簧,而手持凶器者却因为报了“红酥手”之仇而乐不可支。
等到淑谨进化到边背单词边挥舞草稿纸,脚下不时落下几架“小型飞机”时,她们完全适应了住校的生活。因此,当学校宣布中秋不放假时,众人不但没对不能团圆的团圆节提出抗议,反而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晚自习后的宿舍集体活动。
606的乖宝宝们没有打算偷跑回城里玩,只是约好看一部电影。学校附近没有电影院,朱颜向王子平预约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淑谨找朋友借了碟片,宫静的母亲送来月饼,茜茜体贴地备下零食,万事俱备,只待中秋。
美中不足的是中秋前几天停水了。
学校地处城郊的经济开发区,供水设施还没完全建好,短时间的停水事件时有发生,大家也早就习惯了在水桶和盆里存水以防万一。这次不知是否因为学校管生活设施的人忙于中秋,竟然没有及时和自来水公司协调,让大家体验了三天“上甘岭”的生活。
眼下“秋老虎”肆虐,气温不低于夏天,宫静忍不住抱怨:“受不了了,都不敢往男生旁边走了,像遇到了传说中的美洲臭鼬。”
茜茜打趣道:“真不愧是博学强识的生物教师之女,打比喻都用那么稀罕的动物。”
宫静道:“你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我的头发都快成油田了。”
淑谨一头齐腰长发不得清理,失去了光泽,也气愤道:“短发真是好,朱颜昨天还用纯净水洗头,奢侈啊。”
朱颜忍不住抗议:“我是无可奈何啊,长发扎起来倒不明显,我的头发两天不洗就翘得像阿童木,怕你们说我奢侈只用了小半桶水,现在我还担心一出汗头上起白沫呢。”
旁边一女生插话:“你们可以去门口理发店洗,那里用的好像是井水,不过洗发水太差,最好自己带。”
四人欣喜若狂,一放学就直奔理发店。到门口时,走在前面的淑谨突然停下,后面的茜茜疑惑地推推她,淑谨揉揉眼睛,偏头向后问:“我没看错吧,洗发8元,洗剪吹5元?”
四人中唯一不近视的朱颜辨认后说:“没错,这家老板不懂数学?”
宫静嗤笑:“还‘数学’呢,这最多能称为‘算数’。我看是小工想找剪头的试验田。”
茜茜吐了吐舌头:“那算了,多点钱就多点钱吧。”
茜茜和朱颜只洗发,淑谨却被老板“头发太长,要收10块,不管你是不是自带洗发水”的说辞激怒了,直说老板歧视。
茜茜灵机一动,建议道:“姐你选洗剪吹吧,让她帮你修一下,形状不要变,长度也不要变太多,主要是把干枯的发尾剪一剪。”
淑谨赞赏地看她一眼,慷慨地说:“就洗剪吹吧,按她说的剪,要是把我剪太短可要负责接回去。”
茜茜怕她说得太僵,开口缓和道:“我们以后也会经常停水,今天先试剪一下,老板要是手艺好,我们会经常光顾。”
大概是因为理发店附近没有住家,平时生意也不好,老板受“经常光顾”的诱惑,决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让她们钻了文字的空子,立刻安排三个小工过来洗头。
三人刚围上毛巾,却听那边宫静说:“洗剪吹,剪成短发。”
淑谨大惊:“宫静你别想不开。”
宫静潇洒地一挥手:“我最想得开了,断发如断情。”
一小时后,四人一头清爽。幸好理发小工不是抽象派,发型剪得中规中距,宫静一头短发并不难看,只是每当有风吹过时,茜茜总想起宫静的断发在空中飞舞的景象,心里一阵微凉。
晚自习结束后,四人刚在宿舍布置好“影院”,王子平打来电话让朱颜下楼拿电脑。宫静笑说:“送货上门,服务周到。”朱颜开门离去,唇角也微微勾起,完美的侧脸弧线柔和。
茜茜想,大家都因为节日而快乐吧。
朱颜回来后,四人围在笔记本前,研究着高中生中难得一见的奢侈品。开机后需要输密码,朱颜忘了问,正要发短信,宫静却等不及,随手输入四位数字试验,在输入“1221”后,传出了Windows经典的开机音乐。桌面是蓝天白云下的一片绿茵,还有一个日韩世界杯专用的“飞火流星”足球。茜茜想起小豚曾提过王子平球踢得很好,曾经进过专业队,并不如传闻中那样一无是处。
淑谨借的是一部热门搞笑片。茜茜很少看这类电影,觉得肤浅而媚俗,对淑谨那位传说中有心投身艺术界的亲戚兼同学借出这部电影有些不解。荧幕上的俊男美女努力搞笑,她也跟着漫不经心地笑。
影片最后,女主角被迫喝下忘情水,男主角为唤起她的记忆不惜被打得鼻青脸肿。茜茜忽然有些感动,还来不及感慨就听到敲门声。宫静开门后只说了一句:“茜茜,找你的。”然后一个人走出门去。
茜茜疑惑地走到门口,灯光昏暗的楼道很空旷,隐约中可以听到电影的回声:
“从现在开始,只对你一个人好;
要宠你,不能骗你;
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做到;
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
不会骗你、骂你,要关心你;
别人欺负你时,我会在第一时间出来帮你;
你开心时,我会陪你开心;
你不开心时,我会哄你开心;
永远都要觉得你最漂亮;
梦里也要见到你;
在我心里只有你…”
动听的话人人会说,现实中有谁真的能做到?
宫静停在楼梯口的窗前,静静看向天空。茜茜也看向窗外,城郊空气纯净,夜空平静幽蓝,月亮比城市里看到得更圆满,月光清冷,衬得宫静的影子越发狭长。
吴魏菲琳拉起茜茜的手,也拉回茜茜的视线。她没有戴眼镜,因近视而凸起的眼睛布满血丝,茜茜心下一软,没有抽回手,温声问道:“找我有事吗?”
吴魏菲琳眼中一亮,随即撒娇般晃着她们仍旧拉在一起的手:“可以去我宿舍陪我一下吗?”
茜茜再看一眼宫静,她坐上窗台,脸埋在膝上,只能看见微微抽动的肩膀。茜茜向门内唤了淑谨,朝楼梯口一指,收到淑谨了然的目光后便和吴魏菲琳一起走向隔壁宿舍。
一室冷清。
屋顶的日光灯没有开,只有一张书桌前亮着台灯,桌上的纸巾盒半开,揉成团的纸巾铺了半桌子。茜茜猜出面前那双兔子眼的由来,却觉得二人没有熟络到可以倾诉心事,只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吴魏菲琳沙哑的声音中透出一抹尖细:“她们都偷偷回家了,只有我一个外地人无家可归。”
茜茜看着她自怨自艾的表情,宽慰到:“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们也没回家啊。”
吴魏菲琳摇头:“才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们民族生没有本地户口,是乡下人,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努力学习,每次都考在前面,可是我学习再好你们还是瞧不起我。”说着说着便又掉下眼泪。
茜茜拿过纸巾给她擦脸,尽力安慰道:“没有啊,我们都觉得你学习好,又用功,没有看不起你啊。”
吴魏菲琳还是摇头:“你不知道的,我就是被人看不起了。”
茜茜有些头疼,还是努力安慰她:“我没有啊,我没有看不起你。”
吴魏菲琳抬起头,咧嘴一笑:“是,只有你最好,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转眼已是一脸笑意。
茜茜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收放自如的眼泪,也从来没有在那么快的时间内由一个歧视她的罪人上升为她唯一的伙伴,不禁感到受宠若惊,谦虚道:“大家都是同学嘛。”
吴魏菲琳以为她默认好朋友的身份,显然得到鼓励,挽着她的手坐下:“不要老说我啊,我们还是说说你的事吧。我听说秦曦夕出国了,他家那样的条件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茜茜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转到自己身上,一时没有反应。又听吴魏菲琳体贴地说:“会有很多困难吧,爱情多不容易啊!可是你不要觉得没指望了,只要你努力,一定有在一起的一天。你不要放弃,再难也别轻易分手,你们在一起多不容易啊。”
茜茜没从她空洞的鼓励中得到多少信心,只是机械地点头。
吴魏菲琳干脆靠在她肩上:“就像我,我喜欢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吧?”茜茜点头,只怕文二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她继续说:“我知道他性子冷,不爱表露情绪,那就我来主动,没关系,我不觉得这是‘女追男’,只是把彼此都明白的事点明而已。虽然他还是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明白了,可能是觉得没时机。我可以等,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定会是最幸福的一对。”
茜茜想起那封还未被开启就已成纸团的信。吴魏菲琳是用了心的,昊,广大的天,她用天蓝色的信纸折成一颗心,不用看内容也能明白她的含义。只是那片天毫无动静,吴魏菲琳却能幻想出一段潜藏的乐事,信心十足地等着上演,这样的自信让茜茜自愧弗如。
快熄灯的时候,吴魏菲琳的舍友回来了,茜茜功德圆满,申请退场,吴魏菲琳发泄完毕,痛快地放人,并大方地说:“有事再来找我啊。”
擦身而过的瞬间,吴魏菲琳一位室友轻声对茜茜说:“辛苦你了。”茜茜感到好笑,后来的时间她几乎没有开口,因为意识到吴魏菲琳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聊天的对象,而是一个倾倒情绪的垃圾桶,她唯一要做的是点头称是,只要左耳进右耳出就一点也不辛苦。
走过安静的走廊,月光依旧,窗边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