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何以解忧(1 / 1)
茜茜坐在用行军床搭成的简易道具床上,看着蓝昊离开的背影。
这一幕是贝茜生病后罗瑞来看望她的情景,饰演贝茜的茜茜需要说出台词:“他是多么健康啊。”然后一直目送饰演罗瑞的蓝昊离开。
台词早已反复练过很多遍,语气微弱,表现无望和羡慕,茜茜几乎条件反射般地完成了,只是那个凝视的目光却迟迟没有收回,仿佛失去了焦距,长时间对着前方。
“茜茜,茜茜!”
淑谨的大声叫唤终于让她回了魂,但也引起参加彩排的所有人注意,一时间,十几道视线汇聚过来,茜茜却如梦方醒般茫然。
淑谨故意大笑着打圆场:“不错不错,那么入戏,明天的比赛肯定没问题。”
等到周围的人转头各自忙碌,淑谨轻轻掐了她一下,压低声音说:“这位名花有主的小姐,你这样含情脉脉地盯着文二第一帅是不是想惹事?”说完还向后方偏了偏头。
茜茜顺着看过去,吴魏菲林站在距蓝昊不远处,眯着眼睛看她。
茜茜心里不住苦笑。从蓝昊那天的态度可以猜出,吴魏菲林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可能还会把自己当成假想敌,而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愣,只怕看到的人都会想偏,何况是这样一个敏感的女生。可是她又无法开口向她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含情脉脉,而是早已神游太虚到另一个人身上。
秦曦夕就要回来,如果他还记得他的承诺,明天的话剧演出他一定会回来,对于这一点茜茜深信不疑。
他过得好不好?他做过些什么?他有没有变瘦?这些曾经每天在她脑海里旋转的问题近来已不再清晰,她的大脑似乎混沌了,常常想着想着就偏离了轨道,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地。
淑谨说,她是近情情怯。
她的确害怕了,那种被排除在他世界以外的感觉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深,她找不到头绪,越想就越怯懦,却自寻烦恼般越想越多。幸而因为话剧节,课程进度放慢,这两天作业也少了不少,否则以她现在的状况,只怕什么也做不好。
话剧节前一晚,茜茜等不了几分钟就要查看一次手机,没有信息,只有桌面上的流氓兔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马桶刷。
一夜睡了又醒。
她无数次掀开窗帘的一角,直到天际慢慢放出微光,她不得不收拾东西去学校。
她脸色苍白双眼发黑,负责化妆的同学直说她不化妆也像极了生病的贝茜。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是故意没休息好,敬业到不惜折磨自己的身体。只有蓝昊曾看了她一眼,目光快得像转瞬即逝的流星。送信事件以后,他们再次相对无言。
开场前,茜茜最后看了一次手机,电话突然响起,她看着屏幕上太阳的图案不敢相信。
直到淑谨开始倒数“三、二、一,开幕”,她才深吸几口气,努力迅速地调整到最佳状态。
因为她知道,台下有数百名观众。
因为她知道,数百人中有那么一个人。
因为她知道,那个人看着她。
只要他看着她,一切就已经足够。
她投入地演着,温柔的、善良的、文弱的、坚强的,分不清是秦茜茜还是贝茜,一如那个温暖的声音在那个温暖的午后告诉她那样:“茜茜,你就像贝茜一样。”
演出结束,掌声是柔和的,一如温情,虽不是瞬间的震撼,却能留下隽永的温馨,慢慢沁入心间。
茜茜没有立刻奔到场内找人,只是静静地和大家一起收拾着道具。后台一个女生捧过男友送上的大束玫瑰,笑比花艳,张扬地跑过她身边,她侧身避让,无动于衷。
在秦茜茜的故事里,她是绝对的主角,却未必要倾情演绎给所有人看,她只等着回到自己的舞台,或悲或喜,细细品尝。
于是她等到了回家,在那个属于他们的小院里等待。
秦曦夕向她走来,逆着光,高大的身形周围镀上了一层金色,依旧耀眼如太阳神阿波罗。他渐渐走进,周身环绕的光晕缓缓刺激着她的眼睛,她看着他,却是越近越模糊,越近越遥远。
她呆立着不动,他伸手拥她入怀。他的手臂坚硬,胸膛火热,她终于有了实在感。心跳不自觉加快,她咬紧下唇努力平抑,开口还是带了颤音:“你……回来了。”
他胸膛微微起伏,她抬头望去,他轻笑:“我回来了。”
开门,进屋,微笑,对视,他环她在臂间,她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被他轻点鼻头:“不想我吗?”
她尴尬地反击:“乐不思蜀的人才不想呢。”
他宠溺地捏她的鼻子:“学会转移话题了。”拍拍她的肩示意转移阵地:“我带了东西给你。”
他从箱子里一件件取出——拨浪鼓,熊猫玩偶,绸面记事本,北京果脯……她目不暇接,直到他双手一摊,她跳过去:“你还藏了什么吧。”
她伸手进箱,触到硬物,翻开衣物,却钉在当场。他一直看着她接近目标,却没等到她欣喜的表情。
银色小盒旁放着牛皮纸袋,上面用铅笔写着潦草的四个字,字体不是他的——护照、机票。
喜悦还没结束,忧伤就已上演,人生其实是条连环链,环环相扣,不让人喘息。
他打开小盒,给她带上Sissi字母的银链,贴着她柔软的鬓发,轻轻地,像怕惊醒了什么:“这可是我去银坊DIY的哦,喜欢吗?”
她无意识地低喃:“……喜欢……”
他扳过她的肩,微红的脸颊淌过细细的小溪,汇集在尖细的下颌,大滴大滴地坠下。她的脸庞那么瘦小,小得他不敢碰,只伸手接住落下的水滴,水滴那么多,从指缝漏到手背,从滚烫降到冰凉。
秦曦夕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不是没人在他面前哭过,那些眼泪他从不费心去堵。在他的概念里,哭泣是自己同情自己,哭完就不再委屈了,若一旦有人安慰,自己的同情加上别人的同情,反而越哭越起劲。对于在他面前哭泣的人,他一向不予理会,最多坐在一旁等她哭够,可是这一次,他不能等,茜茜的每一滴酸楚都化作他的苦涩,他快要承受不住。
他撤开手,故作轻松地说:“变成小花猫就不好看了哦,别哭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迟早要走吗?!”
闸门关闭,下游断流,水流汇集在源头,汪成两汪晶亮的湖,湖面水波荡漾。
他会离开,是她开篇就知道的结尾。她也曾自问,为何明知分离还奋不顾身?宫静玩笑说她是感觉来了挡也挡不住,她却觉得感觉也不是那么单纯。她以为就像看一部电影,事先知道结局,即使是悲剧,看的时候也不会痛苦。却没想到中间的过程就像是在心中点燃一颗雷,等着火线燃尽,等得忐忑不安,等得患得患失,完全背离了减轻痛苦的初衷。
难道是因为知道要分开,所以才投入地在一起?!
她擦掉眼泪,挤出一抹微笑:“我没事了。你不是说还没考托福吗?怎么就办好手续了?”
“我这次就是去北京考托福,考过了就办手续。”
刚平复的心湖再起波涛,她震惊地看着他:“你是专程去考试?”
“是啊,我没说过吗?可能我忘了。”
她无言以对。“忘了”是个多好的借口,无心的遗漏,无意的伤害,她伤口再痛,也不能责怪他的无心之失,谁让她是乖巧懂事的秦茜茜。
脑海里回响着一个声音:“他不提的事我不能问,他说和我有关的事他会告诉我,其他的我不用担心。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他所有的事都和我有关,如果可以不关心,那就不是喜欢了。”
欧晓鸥有多无奈,她就有多失望。
她能感觉到他有心结:他的过去,她只能估量;他的家庭和朋友,她只认识他想让她认识的一部分。她不追问,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愿意等,等他主动向她敞开心扉。
可是,她没有等到。
她轻轻拿起牛皮纸袋,瞥见箱底的紫陶碎片,颈上的紫陶月亮沉重,她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问了最想问的问题:“你还回来吗?”
似乎看到他点头,她追问:“什么时候?”
夕阳射进来,空旷的房里一片暖光,却安静得让她发冷。
她再次开口,已是带着哭腔:“你什么时候回来?”
给我日期,让我有等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