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归,缘续(1 / 1)
大雁归,缘续
十年后。
“娘。”契恒轻唤着看着漫天白雪出神的娘亲,印象中,自那次以来,每到下雪的日子,娘就会看着白雪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什么时候起呢,他开始不喜欢娘一个人看着白雪出神,所以,每次下雪他都忍不住要黏在娘的身边。
原以为会一如以往般,温柔的娘亲会偏首回以自己一抹温柔淡雅的浅笑,然而,这次却没有,没有娘亲优雅美丽的笑容,甚至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回应。
契恒莫名地感到心慌,依然稚嫩的小手直直伸出,轻轻扯了扯娘亲素白的衣袖,低唤:“娘。”
终于,苏烟濮低头,看着儿子拉着自己的衣袖的小手一会儿后,淡雅的笑弧在唇边勾勒出来:“恒儿,过了这个年又要长一岁了。”
契恒酷似爹亲的薄唇弯出略带骄傲的弧度:“是啊,恒儿要十一岁了。”小脸上的沉稳活生生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是啊——”苏烟濮细细看着儿子的小脸,“娘的恒儿长大了,是个大人了呐——”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的低喃缓缓溢出了原本柔柔含笑的唇。
契恒仰着小脸看着娘亲唇角绝美的笑容,小小的心底却是莫名地了悟到了什么……
冬雪已融,又是一年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时节了。
城郊因为温暖湿润的季到来而已经长出细密的萋萋芳草的高地上,苏烟濮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静谧地看着前面较低处的平地上正兀自专心练着剑的儿子。
少年小小年纪却极似他的爹爹,将剑舞得如翻海蛟龙,显示出超凡的武术天赋以及已经颇为精湛的剑术。只见他在“点、崩、刺、撩、挂、劈、云、抹”间,行如游龙穿梭,连绵不断,身械齐动,如白蛇吐信,青龙探爪,出神入化,身法有如急风闪电,拧旋滚转,一身是圆,剑随身动,身带剑行,青云平浮。
终于,银光一闪,剑尖划出一个完满的弧度后,少年宁息收剑而立。
苏烟濮在高地上看着不远处少年沉稳而内敛的面容,嘴角温柔的笑意加深。恒儿是真的长大了,那么,自己也可以放心了吧。
“娘。”在苏烟濮沉思间,昶契恒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苏烟濮微微眯起水漾的双眸,嘴角是清浅的笑意,她温柔地拣起手臂上搭着的披风给昶契恒披上:“还是意料峭,恒儿练功勤奋,同时也要顾好身体。”细细柔柔的叮嘱间,慈爱显露无疑。
“是,孩儿知道。”
苏烟濮细细地凝视昶契恒已明显显露出其父凛冽而沉稳的气息的小脸,突然嘴角细微的笑痕加深了。
“娘?”昶契恒微带不解地望着娘亲温柔细致的脸。
“恒儿,若是娘亲不在了,恒儿会代替娘亲照顾好爹爹吗?”苏烟濮弯下身子,看着儿子酷似昶溵的、虽然依然透着稚气却显然比同龄的孩子要来的沉稳内敛的漆黑双眼柔柔地问道。
“娘?”昶契恒没有回答娘亲的问题,只是依然深深不解,娘为什么会不在呢?
苏烟濮对于儿子明显的疑问没有作答,只是温柔地抚了抚儿子漆黑的发顶,然后,视线不自觉落到了不知明的远方。
契恒仰着酷似昶溵的小脸看着身边静静沉思远望的娘亲,突然有种感觉:娘亲是终于要离开了。
是的。终于。已经不止一次了,他早就已经感觉到了,娘亲总有一天会离开,离开自己,离开爹爹。
犹记得那年,自己虽然年仅六岁,可是,那一天,他想他是一辈子也不忘记的。
那一天,依然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印象中永远恬淡如水而温柔雅致的娘亲看着那漫天的白雪面色苍白,然后就突然泪流满面。
他永远记得,那时站在娘亲身边不远处的自己欣喜地嬉戏在雪中,不经意却那么惶惑地看见娘*丽的眼里滚下大颗的泪。他仰起小脸看着一身雪白、纤细单薄的娘亲,那样素白的身影,仅隔了短短几步,却在雪幕中朦胧而遥远,仿佛只是一眨眼间便会融于着铺天盖地的雪色中。那时年幼的自己心底就突生乐一种娘亲会离开的害怕,一遍一遍地唤着仿佛会御雪而去的娘亲,然后,在那怵目惊心的一片雪白中,娘亲淡淡地回首,纤长的眼睫上沾着些微的湿意,却不知是泪水还是融化的雪花濡湿了长睫。
那时年幼,现在想来却是原来自己心底一直隐隐知道娘亲终有一日会离开。
“娘。”还是无法忍受心底娘亲要离开了的念头,即使是那么久以前的潜意识便已知道的,可还是无法忍受,于是,呼唤声就这样冲口而出了。
苏烟濮在儿子的唤声里回过了神,却是在看到儿子墨黑的眼底的讯息后轻轻地摇了。然后,她淡淡地叹息。
“恒儿,替娘转告爹爹,娘思慕了他七年,怨了他一季,爱了他六年,守了他五年,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全部给了他。十八年,娘用这十八年来回报他的深。现在,娘要离开了,要去找一个这些年来娘亏欠得最多的人。娘这一生亏欠的人太多了,是还不清了,但唯独这个人,娘是不能再欠他一个承诺了,所以娘要用接下来的日子去兑现那个承诺了。”苏烟濮看着眼前这张酷似昶溵的小脸,白皙细腻的素手柔柔地抚触着那依然稚嫩的脸颊,脸上有一抹恍若晨风的清浅笑容。
“娘……”
……
是夜。
“娘……”昶契恒看着已经空的主屋,愣愣地有些失神。
娘终于还是离开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声音,昶契恒猛然回头。
门口那一抹玄黑的身影背光而立,黑暗掩去了他的神。
“爹……”
……
翔龙王朝与黑羽王朝边境,绝天山。
这里是雪的国度,即使早已过了那寒冷的冬季,那样的暖花开,那样的夏意深浓,那样的霜叶枫红,在这里依然是无处可寻的,这里所有的只是一片苍茫的雪白以及那万年不化的寒意。
牧宁尘伫立在绝天山了无人迹的雪径上,白色的衣、白色的发几乎与雪景融在了一起。
一如这十几年来一般,他淡淡地回首远处那条不同于周边漫天雪色的下山的山径,剔透的凤眸里晕满了氤氲的雾气,在皑皑雪景的映衬下竟浓郁得仿佛失去了焦距。
终于,他收回恍惚的眼神,步步走向这雪色中属于他的那一片栖息之地——山顶的“无念居”。
临近居所,牧宁尘本欲推门而入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十几年里没有任何波动的凤眼难以抑制地瞠大。
那、那个声音——
“老城墙西山在望
明月千万里照故乡
当菊花黄瓦上添霜
想叮嘱你多加衣裳
山雨欲来风满楼
爱恨仇纠缠永难休
曾灿烂的都化作乌有
天凉好个秋
遍地哀愁
我在故园风雨后
都说大雁归
天也将被带回
雪化云开的明媚
像极了你眼眉
何时大雁归
我爱的你被带回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等谁
……”
一瞬间,牧宁尘被深深震撼着,手更是因为过于震惊而显得有些僵硬。
那温雅动人的浅唱和着幽远婉约的曲调,将这一地的冰冷寒意柔化。但这不是重点,也不是让他那般失态的原因,重要的是那声音,那声音是他一辈子也不会认错的,终其一生也不会遗忘的。
“嘭!”再也无法忍耐地推门而入,早已没有了一贯的清雅温文与波澜不惊,现在的他只想证明,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依然是白雪皑皑的院子里,一个裹着银狐暖裘的白衣女子仿佛早已预知了牧宁尘的到来一般,正抬头含笑柔柔望过来。
“你……”依然还是难以置信,牧宁尘垂在身侧的双手竟克制不住地微微。他没有忘记,他改变她的命运所要付出的代价,那已经断绝的一世姻缘。
苏烟濮起身静静地望着牧宁尘不再平静的浅色的瞳仁。她知道,自己的这一生大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坚定过。五年前记忆苏醒以来她也研习起了星象之术,所以也渐渐地知道了自己的徐的变化。“一世姻缘既断,今生唯留惊鸿一瞥”?那又如何?天命尚可改变,她无惧!她誓不与君相决绝!
“君心依然,妾亦不负相思意。”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