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恨天,难眠(1 / 1)
愁恨天,难眠
天色渐暗,牧宁尘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他一贯无波的脸上此时却是缱绻的不舍与留恋,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唉,若有一天,他可以晨昏与她相守,那么,牧宁尘此生余愿足矣。
“烟儿,我要走了哦,你记住我的话了吧。”牧宁尘出门前再次回身细细叮嘱苏烟濮,原本淡泊的脸上现在却尽是不放心的忧虑。
这次他要离开大约七八天的样子,为皇上准备每年的祭祀大典。这段期间他必须闭关斋戒,是不可以离开皇家天坛的,这就意味着那么多天他将无法看到她,无法触碰到她。而且还是在她的身体状况如此不理想的况下,这让他怎么能够不忧心。
“嗯。”苏烟濮温柔地浅笑着,那么安详而淡雅的笑意。
她淡淡地点点头算是送他离开。此刻的她显得特别安静,眼里尽是温软的恬静。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的留恋,所以她才会如此清淡。面对如此疼宠自己的人,她终究还是会心软啊。
只是,她的心里也不免浮过一丝的好笑。其实也不过才七八天而已啊,又不是一辈子不再相见,可是宁尘脸上的不舍竟会那么浓重。
而好笑的同时,她的心里又难以抑制地划过一丝淡淡的苦涩。他的日益深陷只会给他带来不幸,而她又该要怎么回报这份深?
牧宁尘离去后房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苏烟濮却是倚在牙*发起了呆,空茫的双眼注视着空的屋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猛然回神。
最近,她是越来越会发呆了,与此同时也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都说,人之将亡,会有越来越多空白的时间去回忆、去浮想,那她呢,她也是如此吗?此劫,她可以安然度过吗,又或者说她想安然度过吗?说真的,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么可笑又可悲地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如此矛盾的人啊——无心死生,却又有着深深的生的羁绊。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
苏烟濮的思绪被打断,抬起了头。
是昶溵。
他竟然还没离开。
门口的昶溵望向苏烟濮的眼中有一种很奇怪的复杂的神色。他径直走到牙前,目光依然直直到苏烟濮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看穿般看着她。然后,他静默了一会后竟然又一把抱起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苏烟濮清淡的眼里有了些微的恼意。这个冷峻的男人的心思太过于深沉,也太过于诡谲莫辨,即使聪敏如她依然摸不透,所以她放弃继续猜想选择直接开口。
“安静点。”昶溵皱了眉,低头看着怀里不安分的人儿,目光依然复杂未明。而她的挣扎则带起一阵淡淡的清甜馨香飘进他的鼻中。
苏烟濮抿紧了唇,抬眸沉默地望住昶溵。一会儿的沉寂后,终于,她安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外走去。
昶溵深深看着怀里的女子,很明显,她不信任他。
信任?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呵,他几时需要她的信任了?他一贯只是随心所欲罢了,她的信任又与他何干!
冷冷移开凝在苏烟濮身上的视犀昶溵抱着她往“折芳楼”的后院走去。
昶溵的身影停在了一座假山前,手在一块石上轻触,只见后院的池塘竟出现了一个类似于八卦图般的漩涡,水就这样莫名地渐渐干涸了。他走进池底,在八卦图的中心打开一扇石门,然后走了进去。
门后竟是一条极隐蔽且极长的。
的后面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
苏烟濮有些惊讶地看着步出黑暗的后变得豁然开朗的景致。
芳草萋萋,流水袅袅,好一个雅致的别居。
烟雨居。
苏烟濮仰头静静地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很赏心悦目的笔法,张扬而不是洒脱。可只是那一眼,她的眉却淡淡地蹙了。
太新的字迹。
“现在起,你就住在这里,直到康复。”昶溵用命令的口吻强势地开口。话语生硬冷淡,让人完全无法了解他的用意。
闻言,苏烟濮皱紧了眉,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仔细审视着,想从昶溵的脸上分辨出些什么,可是昶溵的侧脸因背光而显得不那么清晰,她看不清那一片影下他的表。她只能呆呆地任由他将自己抱进了那间屋子,然后只是再一次很肯定地发现自己真的一点不了解眼前这个冰冰冷的寡言男子。不过,不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与她,本就不是应该处于“了解”这个词的范围之内。
几乎是在苏烟濮失神的时间里,昶溵已经将她抱到了内室。他将她轻轻放到了室内温软的大*,却浑然不知自己的动作竟是异乎寻常的温柔。
苏烟濮只是垂了眉眼兀自沉思,因而也错过了那抹令人难以置信的柔。
内室里长久的安静,静到让苏烟濮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岚儿一会儿就会过来伺候。”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苏烟濮美丽的长睫抬了抬,随即又垂了下去,掩去眸底深深的疑惑。
今天的昶溵太不一样了,虽然她至今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你好好歇着吧。”又是短短吗一句。只是这一句引来了苏烟濮毫不掩饰的诧异的眼光。
苏烟濮的眼眉微扬,探寻的目光也不掩饰,径直就落到了昶溵身上,却只看到一个微微僵硬的孤傲的背影。
“在我还没决定怎么处置你之前,别忘了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在苏烟濮原以为等不到任何可以昶溵今天的异常之举的反应时,如寒冰的话语突兀地砸了下来。
苏烟濮一个怔忡,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片刻,嘴角自嘲地扬了起来。好一个昶溵,倒是将她的处境点得一清二楚啊。是啊,她的命不是自己的,她的生死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不,应该说她根本没有死的权利。
吱呀——是昶溵离去的声音。
昶溵大步离去,却径自走到了与苏烟濮相对的房间里,冷峻的脸上一片晦未明。
方才,他是在干什么?他有必要为自己的举动下那么牵强的吗,甚至,他有必要向她自己的举动吗?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
“姑娘,该喝药了。”晚膳后,岚儿小心翼翼地端上一只碗,碗里的汤药呈现一片可怕的浓黑色,相较于之前的药显得更加让人望而生畏。
苏烟濮看着碗里的药,眉又不自觉蹙了。虽说是良药苦口,可任先生开的这药的苦让从小因身体不佳而吃多药的自己也受不了啊。
她迟疑地端起药,再次皱眉,却终于还是一饮而尽。
“很苦吧,姑娘。要不明儿个,我请王爷知会人一声去买点儿蜜饯?”岚儿皱着眉开了口。看姑娘蹙眉的样子,这药肯定很苦,可偏偏现在她们人在溵亲王的别居,实在是不方便随便出外走动。
“不用麻烦。”苏烟濮舒展开眉头,微微一笑,“我乏了,你出去吧。”
“可姑娘……”岚儿微微扁着嘴,还欲说些什么。姑娘待她那么好,她真不忍心看姑娘受这等苦。
“这点苦算不得什么的。”苏烟濮别开眼,思绪一片混杂。是啊,这点苦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拿娘你好好休息。岚儿出去了。”岚儿看着姑娘隐晦的表终于不再说什么,微微躬身。
“好。”
苏烟濮看着岚儿出去的身影,兀自失了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静静地起身,呆呆地立在了雕花的窗前。
窗外早已是夜色浓重,没有星辰的天黑得惊人,浓重的夜色仿佛墨染一般沉甸甸地掩去天光。
苏烟濮迎着冷沁的夜风,幽幽叹了口气,然后仿佛终于似回神般,动手关上了窗。屋内晕黄的烛光将她纤细的身影颤颤地投到了窗上,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清与苍白。
夜幕中,对屋的窗边站着一个冷峻的挺拔身影。他璨若寒星的眼睛静静地向那边窗上的投影,许久许久未曾移开视犀毫无表的俊颜上让人看不出任何的心思。
“把岚儿叫过来。”令人不容置疑的口吻。一直定定地注视着对面的屋子的动静未发一语的昶溵终于出了声。
不一会儿的工夫,岚儿已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
“王爷,您找岚儿何事?”岚儿娇娇嫩嫩的声音里有一点微颤。每次面对溵亲王俊美的身影时,正值如花年华的她难免有些小女儿的羞怯。只是,在现在这样静谧而清冷的夜色中,昶溵的冷峻与威严相较他的俊逸来显得愈发令人心惊,使得她原本的羞涩中加上了更多的怯懦。
“她是不是每天都会这样?”昶溵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径直开口。他依然是负手背对着岚儿,那无波无澜的语调实在让人无法察觉他的真实绪。
岚儿对于昶溵天外飞来的问句有些不解,于是便抬了头,眼睛顺着昶溵的视线望了过去。视线所及便是对面的屋子处投在窗上的姑娘抱膝蜷坐的身影。她一下子明白了。
“自从岚儿服侍姑娘起,姑娘就一直是这样的。姑娘少矛往往要到天微亮才能眯一会。”岚儿说起这个时,眉便皱紧了。她突然想到,印象中姑娘从未开怀地笑过,即使是面对牧公子也只是浅到几乎透明的微笑。姑娘的那抹秀眉间更是总带着飘渺的萧索,那淡淡的身影总让人觉得她会飘然而去。单纯如她不知道也猜不透姑娘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姑娘也从未表露过什么,可是她就是知道,姑娘的心很苦。
“那你就任由她这样!”昶溵的声调不自觉提高了些,冰冷的话语里是责备,亦是担忧。而他自己竟完全不知道他的语气是那么凛冽,那么焦急。
“奴婢、奴婢尝试过煎安神茶给姑娘,可拭娘执意不喝,而且即使喝了也没有明显的功效,所以奴婢、奴婢……”岚儿被昶溵突如其来的怒意惊到,身子一阵瑟缩,畏缩的话语里甚至带上了微微的哽咽。看着那在夜色映衬下冷峻的侧影,一股强烈的寒意悄悄泛上了岚儿的心头。
昶溵的目光又凝聚到了不远处那抹影上。
那么单薄的身影,单薄到让人不自觉要担心这纷繁世事加诸其上会不会压垮了这具纤细的身子。可是,就是自己,打破了她原本安静平和的世界,把她拖进了这污浊沉重的凡尘里啊……
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好了,你回去吧。至于我和你谈的……”昶溵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岚儿,引来岚儿一阵颤栗,“你该知道怎么样。”
“是,奴婢知道,奴婢会守口如瓶的。”岚儿虽然不知道这么平常的对话王爷为什么不让姑娘知道,可是她还是聪明地选择了闭嘴。不仅仅是因为昶溵冷冽的气势让她心惊,更是潜意识里她就知道王爷是一定不会害姑娘的。至于自己,她也不会做出任何对姑娘有害的事。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遵从昶溵的命令。
她安静地退了出去,心里是对方才的决定的肯定,但心里也隐隐泛着一阵阵凉凉的后怕。
溵亲王的威严真是骇人,让她手脚一阵冰凉。缓缓地,她呼出一口气。
昶溵屏退岚儿后再次看向了那抹掩映在窗上的淡淡身影,好看的唇线显得有些僵硬。
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呵,应该是自从那天开始的吧。
微微嘲讽的笑意染上了唇角,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抹影的主人。
然而,笑意又迅速淡去。
昶溵那双令人眩然的星目中窜入一丝异样,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因为刻骨的恨意而少眠的人吗?那句由女子的菱嘴吐出的低喃般的质问仿佛还在耳际,可是她自己呢?也是恨了吧。她是恨了自己的吧……
望着那窗上的投影又是许久,最后昶溵终于转开视犀毫不犹豫地挥去脑海里泛起的浅浅的异样的心悸。
不,他不后悔的,他也不介意的,她不可能左右自己的,他只是不愿意那么轻易地放开到手的战利品罢了,只是如此。是的,所以,他不会放开她的,绝不放开。
然后,转身的短短一瞬,所有复杂的绪全已被抹去,昶溵大步迈出房,对心腹交代了两句,便匆匆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