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二章(1 / 1)
五年前,塞外,闽州
北风咆哮着,宛如狂躁的野兽,疯狂地撞击着门窗,寻找任何可趁之机窜进比外面暖不了分毫的屋内。韩琪坐在书桌前攥着笔,对着冻硬的墨盒发呆,而脚边的火炉都不知灭了多久了。
“啊,天啊,你这房子怎么冷成这样啊?”
门帘被掀开,又迅速放下来,穿着厚重皮袄的杨思远一面往手上哈着气,一面冲韩琪道。
韩琪眼睛转都不转,只是将手里的笔放下,取了一本案上的书卷翻看着。
“窝在这么冷的房子里看书,非冻到不可,我去叫仆人来添火。”
杨思远扬着嗓门要叫仆人,却被韩琪啪的摔书声截断了。
“我这里就不劳您操心了,如果没什么事,我想一个人呆着。”
“哈哈,我自然是有事才来的,这闭门羹难道我还没有吃够吗?”杨思远说着拉过张椅子,挨坐在韩琪身旁:“这塞外的冬日可不好熬,你千万要注意着些。好在二王爷那里各种药都是齐全的,如果有什么不适,不要瞎挺着……”
韩琪嫌恶地将椅子挪开了点:“这就是你要说的?”
杨思远愣了愣,有些解嘲地笑了笑,坐远了点。看着那带着几许讨好的神情漫过已经浮现细纹的额头,韩琪的心沉了沉,站起身来,走到那咯吱作响的木窗旁。
“已经厌弃到连两句寒暄都不想吗?”
背后的声音在问,韩琪不语,默默地把冻出裂痕的手揣进袖中。
“呵呵,明明知道的,却就是止不住问……”杨思远盯着韩琪的背影,重重地跺了跺有些冻硬的脚:“那下面我说正事了,你要是愿意可以坐下来听。”
韩琪仍旧没动,杨思远扯了扯嘴角,本就熬得有些发红眼睛渐渐地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光亮。
“那,我就谈一谈我跟萧王爷的计划吧。”
“请。”
听着生硬的请字隔空砸过来,杨思远坐在昏暗的室内,搓了搓僵硬的双手,终究使劲地眯着眼睛笑了。苦等了十年,苦守了十年,落下还是个背影。
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不急不缓地将后来的棋局一步一步地讲给那个始终背向他的人。耳边的风雪呼啸却在恍然中化成了绿竹清碎的稀疏声,隔着南江风月一帘,有女子引筝独歌。而自己呢,正席地而坐,醉意正酣,看着歌者身边侧立的一抹瘦影融成了淡月如霜。
只有此刻,才忽然明白,那是所记住的,也不过只是他的背影罢了。韩琪守望的,除了那个迎风长歌的女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其实,杨思远和萧泽的计划说来也简单,那就兵变。
这是十年前萧泽就要做的,可是那时他是绝无胜算的。就当他要带着自己的兵马杀向京师博命时,杨思远赶到了。整整耗了五天,萧泽宣布带着闽州众军叩拜新帝即位,从一块心腹大患摇身一变成了萧烨的心头宝。萧泽甚至还带着兵马逼降了同样准备起兵的一批*。
不过,萧烨不是傻子,他知道萧泽绝不是个临阵倒戈的懦夫,所以他一再削弱萧泽的兵力,而萧泽却毫无躁动之象,心平气和的在边关长年驻守。最后,连萧烨自己也慨叹,堂堂龙虎王萧泽,也不过杨洌之流走狗尔,谁喂口肉就跟着走,区别只是他们都喜欢最肥最大那块肉。后因边关告急,需要大增军力钱粮,萧烨都一一准了。
自然,萧泽能够心平气和的原因之一是他韬光养晦的图谋。可另一个原因,是萧烨想也想不到的,那就是杨思远。整整十年,杨思远除了一面保护韩易之等的行踪不被他人察觉,另一面就是截断一切来自萧泽驻地闽州的消息,以自己编好的取而代之。
这十年,萧泽不仅将边关异族的小部落一一吞并,不断扩充军备钱粮,另一面也同剩下几个被萧烨打压的蕃王暗有联络,虽未挑明,也在隐隐布线。那几位蕃王,虽然跟太子没什么亲情,可是七王爷的先例正活生生的摆在面前。萧烨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杀得,说不定一个不开心,他们都得人头落地。
自然,他们要的不外是钱粮,并重新夺回被削减的权势。许得起他们,也就自然有了支持。只是一切还都要小心,萧烨多年的清洗已经让所有敢出口气的人都闭了嘴。说不定还没转身就被人卖了换钱。
而终于,苦等苦熬苦耗了十年,那属于未来的一盘棋已然布好了子,等得就是韩易之和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了韩易之,才有了起兵的名号。不论是为正为邪,若无个可以撑起的名头,总难以有真心之人追随。所谓真心之人,便是绝了口气也要将萧烨扯下皇位的人,或者还有那么一些,希冀能够看着韩易之,也就是萧靖,代替他父亲踏上那天下无双的高位。
萧泽是,韩琪是,琴音也是。他们曾陪那人出生入死,曾看那人号令万军,如今他们希冀,至少可以看到那淌着相同血液的人走上通天之梯。
纵然权钱买得来人心,可最终要依靠的,还是那些痴傻的真心之人。
不同的,只有杨思远。他想要的只是还债,还他哥哥欠下的累累血债。
还有,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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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琪……”
“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一一告知易之的。”韩琪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弹去顺着窗缝落到衣服上的雪花:“如果没什么事,我这就去见易之了。”
韩琪的身影消失在了掀开的门帘外,杨思远的视线被那露出的一片灰白之色截断了。
“韩琪……”
幽幽一唤,在房中兜兜转转,还是跌入了那盆冰凉的炭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