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桃花美人(1 / 1)
德馨二十六年春,西陆三皇子司徒寒领兵三十万远赴北地剿灭叛贼,此乃其初次领兵远征,然寒非常人也,半月之内,击退叛军,连收十城,全歼叛将土毗摩多,史称垄城之战。土毗者,叛贼之悍将也,素以诡计多端称世,人称北地鬼狐。灭其如去叛贼一臂,元气损矣。寒趁胜追击,三日拿下叛贼老巢松花府。然叛贼狡猾弃城而逃,寒遂率将士北追而上。平叛至此,俘获叛军十余万,折伤将士却不过百余,人人皆道寒神机妙算,乃诸葛孔明再世。
——《西陆记事.德馨二十六年.剿北之役》
春天并未因为谁的惆怅而推迟到来,大地回暖,春花烂漫,江南的三月,仍带着寒意却阻挡不了新芽生发的脚步。绿水荡漾,嫩柳依依,经过一场严冬摧残的定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热闹,没有人再担心北地会攻进来,也没有人关心北地如荼的战事,只是在偶尔喝茶的时候有人会提起那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冷面皇子。
窗外,春意盎然,鸟鸣啾啾,看得人格外欣喜。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心中雀跃无比,脸上却冷静非凡,摸了摸愈来愈明显的肚子,暗暗说道:宝宝,你爸爸是大英雄了,你高兴吗?
坐在旁边绣墩上绣花的小蝶“扑哧”一笑,贺敏有点着恼地剜了她一眼,啐道:“死丫头!笑什么?”
小蝶没抬头看她,仍一门心思地绣着她的花,“以前我看姑娘总是一副满不在乎、漠不关心,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入不得姑娘的法眼一般,现在,自从姑娘怀了孩子之后,那神情那模样,真真是愈来愈有人情味儿了!”
“是吗?”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呀!
“怎么不是?以前姑娘没事就爱钻在书堆棋谱里,整日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就算有事了,也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感觉神了去了!”
被她夸张的尾音逗得笑了起来,“原来我以前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呀!”
“那可不止在我眼中是这样,我怕是在殿下眼中也是这样。”说完顿了顿,拿起手中的绣品欣赏了一番,接着说:“有一回殿下得了个新奇的宝贝,满心欢喜地带回来给姑娘瞧,可您呢,却只淡淡地瞟了一眼,便又继续看您的棋谱去了。出来后,殿下悄悄问我,你们家姑娘是不是没心的呀?那神情惆怅了去了!”
有这回事?她怎么不记得了?便问:“是稀罕的宝贝呀?我怎地记不得了?”
小蝶终于抬起头来看她,笑道:“您当然不记得了!在您眼中也没几个东西算是稀罕的吧?但我可记得仔细呢,那是个雕在兽齿上的上上天尊游园图,小小的一枚兽齿密密麻麻全是图案,但那图案却一点也不杂乱,栩栩如生的,精巧极了!”
哦!原来是个骨雕啊!难怪她会没印象了,纳米雕她都看过了,区区一个骨雕还会放在眼里吗?于是她暗暗地想:不是我不在乎,实在是因为你们所谓的稀罕对我而言真的过时了!
别说,从早晨起来便一直靠着软榻看书,还真有点乏了,于是,她开始跟小蝶聊起天儿来,“你每天都绣啊绣的,都绣些什么啊?”这古时候的女人还真是好耐心,以前十字绣风靡的时候她也尝试过一次,就一次也简直要了她的老命,自此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那些玩意儿了!
“给宝宝绣衣裳啊!”小蝶说话时一脸甜蜜仿佛要生孩子的是她。
贺敏听完“啊!”了一声然后便“噗!”地笑了出来,“这才几个月啊?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你就开始准备了?万一生下来是个男孩儿怎么办?你也让他穿这些花花绿绿、小花小草?”
小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我绣得不是小花小草!是讨吉利的图案,给小孩穿最好了!”
这什么丫鬟啊?竟然敢给主子使眼色,真真是反了!不过,她就是喜欢这样,大家随随便便,像一家人一样。摹地,她又想起了她家的老二、老三、老四,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幸福呢?再次负手摸了摸肚子,宝宝,你知道吗?你有三位非常非常漂亮的阿姨哦!她们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妈妈相信只要她们知道有你的存在就一定会祝福你的,因为她们都是妈妈最亲近的人!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司徒寒成名于西陆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高人一等的雅趣,这怡情园子又是他雅趣的集大成之作,当然四季的美景是少不了的,不遑这最为娇妍的春天!由小蝶扶着漫步在园子里,赏桃观杏,拂柳徐徐,真是好不惬意!她的孕吐期来得匆匆去得甚为匆匆,司徒寒走后一个礼拜便结束了,这多少让她觉得这幅身体是在跟司徒寒闹别扭,观众一走就不演出了。不过,这样最好,没了他在身边哄着,自己要是还那样吐,她真怕等不到他回来便先疯了。是以,现在她的心情颇为轻松,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见她这样小蝶当然是一万个开心了!殿下走之前,找她密谈了一番,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照顾姑娘。那慎重的眼神仿佛是把什么人间至宝托付给了她,她可不能误了殿下的信任啊!
心情大好的贺敏突然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便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于是,她挣脱小蝶的搀扶,快步走上前,回眸一笑,道:“小蝶,我给你唱个曲儿!”
然后便也不管小蝶的言语,自顾自地摆起身段,唱了起来,她以前特别喜欢看昆曲《牡丹亭》,其实也不懂得欣赏,纯粹是因为里面的景色和衣服好看而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萃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她的声音并不软绵,唱出来的词儿也差了那么些许味道,但是清丽的嗓音听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晓风清徐杨柳堤岸,湖光春波层层荡漾,大片大片如梦似幻的桃花与杏花间,一个精灵一般的女子略微笨拙地舞蹈着,她的身姿已然不如以前曼妙,行动也不如以前风发,但是她的神情却是从没有过的愉悦、快然,眉眼盈盈,笑语莺莺,天地之间登时失却了颜色,只剩下她,只剩下那抹鹅黄。
小蝶开心又紧张地护在她的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呆呆地伫立着一个锦衣玉袍的身影,清俊的面庞上浮现着惊艳的光芒,可是那光芒只一下便消失了,剩下的全是数不尽的苦涩的黑暗......
喝呀!伸了个懒腰,刚吃饱的贺敏就有了困意,现在真是跟猪一样了,吃了就睡,睡醒了又吃,真真没有消停,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宝宝好,但是可以预见到的产后肥胖也是她不待见的,到时候司徒寒要是敢流露一丝嘲笑或是不喜欢,看她怎么收拾他!
“姑娘。”门口又端端正正地立着一个翠绿衫子的小婢,上次胆敢接了司徒凛送来的帕子的女孩她后来再也没见过了,问小蝶,也是支支吾吾说不知道,其实她不知道才有鬼呢!估计是被悄悄地处理了吧?人家也没做错什么呀,就这么丢了饭碗,恐怕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何事?”挡在门口的小蝶问,有时候她真觉得小蝶跟个老母鸡似的,守在她的周围,用她灵敏地鼻子搜寻着任何对她不利的敌人,然后竖起全身的羽毛准备攻击!
有了上次那个“消失”了的小婢的前车之鉴,园子里的人都不再敢随便接东西进园子了,“园外有人递名帖想请姑娘出门一聚。”
是司徒凛吗?自她怀孕以来,只有在送司徒寒的那天匆匆地瞥了一眼,莫非他又想找自己下棋?可是现在的身体是不允许她过分动用脑力的,于是便想提笔写封信回绝他。
但小蝶要来名帖,看了一眼便满脸惊异地将名帖递给她。不是司徒凛么?干嘛这幅表情?她好奇地接过名帖,翻开一看,也吓了一跳!只见那烫金还镶着宝石的名帖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虽然潦草,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司徒雪!
司徒雪,先皇后陶氏唯一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被册封为太子,有着雌莫辨雄的倾城之姿,和多得泛滥的桃花艳史。先皇后陶氏,名微澜,小字无波,定安人氏。十五岁便凭着美貌名扬四野,号称西陆开国第一美人。她的亲姑姑是德馨君的生母圣淑贤德皇太后,所以跟德馨君是堂兄妹。然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早已暗生情愫,是以,德馨君到了婚龄便娶了她做太子妃。据说,德馨君与这位原配感情颇好,彼时,德馨君尚年幼,心思来得没有现在这么玲珑,更不懂得裙带关系之类的事情,只知道与他的微澜妹妹恩爱缠绵。然天妒红颜,二人恩爱不过三年,美人便因难产去世了,只留下了个继承了十成十容貌的儿子。悲恸之下的德馨君痛定思痛,终于悟得失去此生挚爱人生再无念想,遂破罐破摔,开始了他绵绵不绝的政治联姻。也因得对爱妻的思念,德馨君对这个儿子很是溺爱,甚至到了放纵的程度。早年,刚进叛逆期的司徒雪暗地里勾搭他老爹宫里的妃子宫女,也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倒是那些没有耐住chunxin的女人们从此便化作一缕香魂,消失了。
而且她还听说,这司徒雪爱惜容颜,自恋得简直变态的地步,他的太子府里每间屋子都摆着铜镜,以便他时时观貌、顾影自怜。不仅如此,他还命人在他的马车里放置铜镜,好让他出门的时候时刻保持光鲜!真真是让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也心生感慨,自叹弗如啊!不过,这倒让她想起了古希腊神话中的水仙花,自恋的那喀索斯钟情于泉水中自己的倒影,久久不愿离去,最终饿死在泉水边,其形便幻化成一株黄白相间的花朵,此花便是水仙。
如今,是他来请自己自是不敢拒绝的,但也实在想不出他请自己的理由。跟他从没交情,甚至以前不曾注意过他,连见面也只是送行那天的一面之缘,没仔细看,但那双亦娇宜嗔的桃花眼却印在她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那简直不是一双应该长在男人脸上的勾魂眼啊!
马车载她停在了宝宴楼前,又是宝宴楼!她自嘲地笑笑,她的霉运好像都跟宝宴楼有关。
上二楼,挡在外面的侍卫,她回头安慰小蝶不要紧张,便从容地步入了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雅间,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更何况这么热闹的地方,那么爱惜形象的太子殿下应该不会乱来吧?
屋里的布局没甚变化,只是上次撤了屏风,而这次摆出来了,大喇喇地挡在门口,像是连开门的霎那都不想被人偷窥。
她笑笑,绕过屏风,一个画一般的男子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黑色锦衣,绣着灰setu案的缎带系于腰间,鲜红的丝条如流云般舒展开来,黑色的衣服衬得他肤白如雪,脸如白玉,娇嫩欲滴,吹弹可破,睫毛浓密而纤长,薄唇嫣红而迷人,那双泛着碎波的桃花眼流出媚人的光彩,风情万种,真真是倾城倾国!
男子见惯了她这般的眼神,不以为意地捏起酒杯,啜饮起来,修长如葱白的手指,微仰着的脖子上滑动的喉结,看得贺敏这个女人都心脏猛缩,额滴神啊!这真的是男人吗?
不过,她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福xiashen子,道:“妾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司徒雪扬了扬眉毛,笑了,“这又不是外人,不必拘礼!”
贺敏一愣,什么叫又不是外人?我跟你熟吗?便说:“妾惶恐!太子殿下乃未来九五至尊,妾只是区区平民,不敢高攀殿下!”
没想到司徒雪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美人一笑,那可不是一般的风华绝代啊!贺敏只觉得眼前开满了鲜妍的桃花,景色醉人得很!正恍惚着,却听到他说:“我以为你未来的九五之尊是老三呢。”
语气虽然随意却听得贺敏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忙扶着椅子跪下去,说:“妾不敢!太子殿下恕罪!”
那人却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惬意地又为自己倒了杯酒,“说了不必拘礼,快起来吧,让一个孕妇这么跪着,可不是我怜香惜玉的风格!”贺敏将将放下一颗心要起来的时候,他又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猜想着估计全西陆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一句话又吓得贺敏腿发软,但被眼疾手快的他扶住了,她忙撑着椅子站直身子,向司徒雪道谢,却不想那司徒雪不仅不肯放开她,还凑到她的眼前看她,“远远望着倒有几分味道,但近看却也不过平常,没什么特别的呀!”吐气如兰,有股甜甜的酒味。
贺敏知道他在指什么,暗忖:整天对着一张妖孽脸看,当然看别人都是稀松平常了!
看了会儿,司徒雪放开她,又坐回去喝酒了,“你是哪里人氏?”
贺敏也就着近处的椅子做了下来,“殿下没查出来吗?”
司徒雪抬头看了她一眼,“爷从不问废话。”
是啊!谁有本事查得出这个秘密呢?想到这儿,她有点得意,“殿下为什么想知道妾来自何方?”
美人喝酒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喜欢慢慢地啜饮,一点一点地,看得旁人都觉得他的杯中必是什么琼瑶佳酿。“好奇不行吗?这个老三没问过你?”
“没有,他从来没有!”有时她也好奇为什么司徒寒从来不问她是哪里来的,甚至连提都不提一下。
“看来老三对你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啊!”葱指开始把玩起手中的空杯,一下一下的,“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啊!贺姑娘可否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
“当然可以!”
见她答得如此干脆,司徒寒抬眸讶异地瞟了她一眼。
笑靥如花,瞧不出半点紧张。
“我来自九天之上的瑶池宫阙。”
眉毛又是一扬,道:“哦!那不是仙女下凡?敢问贺仙女仙家何处啊?”
“吾乃九天胜景百花园中牡丹花仙是也!”秋瞳之中闪着狡黠的光芒,亮晶晶的,叫人难以忽略。
“哦!原来是牡丹仙子降临凡尘啊!幸会!幸会!西王母近来可好?”桃花眼也泛起了童趣的波浪。
“王母归去天山瑶池已久,宫中只剩玉帝独守空房啊!”
“啊~那不是很寂寞?仙子怎地还不回去慰藉慰藉玉帝?”
“没关系,没关系,天上美人多着呢,单是百花园中便有娇花百朵,那里缺得我一个?”
“仙子这是留恋人间么?”
“怎能不留恋呢?人间的美人不逊天宫啊!”
听罢这话,司徒雪凑了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说:“仙子不识吗?吾乃凌霄宝殿执扇童子,下凡就是来抓仙子回宫的呀!”
贺敏刚要笑出来,那扇被撞过一次的大门又被撞开了!而且这次显然伤得比上次还厉害,因为那门重重地撞在墙上后,又弹了回来。一个伟岸的身影带着煞气绕过屏风而来,琉璃凤目狠狠地扫了一遍屋内,最后停在了嘴还没合上的贺敏身上。贺敏陡然一惊,心中不免苦笑,眼前的情节是何其熟悉又何其讽刺!只是没想到当日掳她的人现下竟成了撞门进来救她的!
司徒雪执起酒杯,啜了一小口,懒懒地说:“哟!老四这是怎么了?被哪个胆儿倍儿大的姑娘拒绝了呀?竟发起这么大的脾气来!”
见她完好无损地坐着,而且嘴角好挂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司徒凛遂放下心来,但又有点不豫,心想着上次她可没这么轻松地对他!于是,又生起闷气来,但还是抱拳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司徒雪喝完杯中的酒,斜着桃花眼说:“瞧瞧瞧!都说了不是外人了,怎地一个二个都这般生疏?敏儿自不多说,老四,咱们可是二十来年的亲兄弟啊,犯得着这么拘礼吗?”
司徒凛有点傻,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惟有诺诺地称“是”。
司徒雪放下酒杯,掏出丝绢擦擦手,说:“好了,我知道你是来接敏儿的。我本来请敏儿来就是想好好见见这个让我素来冷淡的三弟弟喜爱得紧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说完,桃花眼瞟了瞟在座的二人,贺敏老神在在,全无反应,司徒凛却是绷着一张脸,邪肆的凤目抖了又抖。“呵呵,现在人也看了,酒也喝了,就不打扰三弟妹太久了!听说怀着孩子是很需要的休养的呀!”
“三弟妹”三个字被他念得铿锵有力,听得有人连骨头都开始响了。
“多谢太子殿下!那人我就带走了!”说罢,便要扶着贺敏出去。
二人刚要出门,便听见屏风后面凉凉地传来,“老四很紧张这位嫂子嘛!”
贺敏觉察到司徒凛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如常了。
玉质雕花屏风后,葱白的玉指又执起了酒杯,酒红的液体滑入口中,慵懒地嘴角微微地翘着。有意思!有意思!牡丹仙子?呵呵...你说如果我把你从他们手里抢过来会怎样?你还会不想回天宫么?要不…咱们试试吧?我真是好奇得紧呢!
下楼看见小蝶焦急的神情,贺敏安慰了她两下,便上了马车,折腾一下午确实有点乏了,但她没想到的是司徒凛竟然也跟着上来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看,他却淡淡地说了句:“不亲自送你回去,万一路上出事我又要跑一趟了。”
本来还挺宽敞的车厢因为容纳下高大的司徒凛而显得有点拥挤,周围环绕着沉水木香气,淡淡的,却无法让人安心。
好在一路上,司徒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兀自绷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贺敏只敢偷偷地拿眼角瞟他,瞟完之后又假装掀开窗帘看风景,心里却盼着快点到!快点到!
可是,老天爷一定在打盹儿,没听她的祈祷,那时间不仅没有变快,相反变得比平时还要漫长,让她像被百虫挠心般,难受无比!
在贺敏等待得快要绝望的时候,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小蝶的声音,“姑娘到了。”
如此熟悉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有如大赦,欣喜得她只差热泪盈眶了,忙不迭地准备起身出去,却见司徒凛一动不动地坐着,全然没有要下车的意愿,这让撅着pigu的她多少有点尴尬,本想叫他让让,却又不敢开口,于是只好自己慢慢挤出去。擦过他膝盖的时候,贺敏不知是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就要往前栽。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死拽住了她,她暗吁了口气,想抽出胳膊下车,可那胳膊却是黏住了般,怎么扯都扯不出来,而她现在的姿势又使不上劲,只好干着急着!刚想开口却听见他终于说话了。
“以后不要这样了!”不要什么?她有点迷糊,“不要以为老三不在他就可以为所欲为!还有我呢!”
胳膊一松,钳制消失了,她顺利地下了车,小蝶忙扶住她。她拍了拍衣裙的皱褶,转身朝马车作了个揖,道:“多谢四殿下!”
没人响应,良久,一个略微干涩的声音自车中传出:“走吧!”
贺敏并着小蝶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然后转身进园。
一旁的小蝶小声说:“姑娘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儿吧!”
贺敏也不去理会她的话,只道:“谢谢你,小蝶!”
小蝶惊讶,说:“姑娘为甚说这话?”
贺敏笑着看她,回答:“今天如果不是你去找他来,我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吧!”
小蝶低下头,说:“姑娘常说要我不要跟姑娘生分,然姑娘自己倒跟我生分了起来!”
贺敏没再接话,呵呵笑了几声,慢慢地往园内走去。
要远离的又何止一个他?但这些是她想远离便远离得了的吗?以后怕是不得安生了吧?那双意得志满的桃花眼,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事了呢?歇得挺好的呢!
是夜,晚风微醺,花香阵阵,静谧的夜里除了更漏声,偶尔伴着“啪啪”的声音,那是花儿在悄悄地绽放。
佳人倚在窗前,抬头仰望着苍穹,一轮圆月悬挂中天。她的良人此时身在何处?在做着什么?可有思念如她一般?
青纱帐内,灯火通明,身着常服的男子轻轻咳嗽了两声,按按绷紧的太阳穴,起身掀开帐帘。
夜风袭来,突觉帐帘内外竟然是冰火不同的两重天。小厮立即递上披风,道:“北地夜凉,请殿下勿久待帐外。”
男子不言语,只接了披风披上,紧锁的眉头在触到清冷如波的月光时,缓缓地舒展开了,星眸之中登时柔情四溢。她在家乡可有保暖?饮食可有正常?寂寞的时候可有人陪伴?今夜的心情可曾与他一样?
银蟾溶月,华盖四方,照亮了几多轩窗,照亮了几多青帐,照亮了几许相思,照进了几许人心。
清寥的风中,吹送着无尽的喟叹......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