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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六章 佳人难再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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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见赵家那容貌惊艳的的家主夫人,其实不过隔了一日,杜终年却恍隔了重年,甚至在她站到面前,屈膝行礼的时候他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愣神了半刻才知道赶快两步迈上将她搀起来。

“赵夫人千万不要客气——杜某与尊夫共同立誓,赵杜之盟定会坚守,否则,便是这黑白不辨,忠奸不分的天道容了杜某,杜某自己也绝容不得自己的。”

他口中说得诚恳,尽量压低了目光不去看这女子的脸孔,转念一想自己的抚慰与哀悯显得太重,好像已把人家当寡妇看了似的,毕竟不好,心中又大叫后悔。这一前一后,让他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如久在旁边见了,脑子不用动也明白这半百还未婚的光棍门主的心思了,半讥讽半好笑的在心里一哼,遂踏前一步圆场。

“杜山主忠守诺言,晚辈等再说些唧唧歪歪的客套话反是辱了山主好意——便开门见山了。这次变乱的始作俑者赵长生的手下已供出藏匿大哥的地点了,然而答得这么痛快,我看多半是陷阱,大哥的状况应当也不太妙,恐怕救人的一刻也不能耽搁,因此想请杜山主——”

“借人的事还加什么‘请’字!”杜终年一挥手,“杜家的门匾只要还没倒过来写,家里的活人便会竭力臂助贵门,定会保赵大当家平安!”

没有再多言,赵如久只是拱手垂头,示以郑重道谢,杜终年只是一派爽快的诚意,却听轻轻柔柔的一句“不必”,二人一愕,低头,只见蝶儿已直身,一双清泠的眸子正望着他们二人。

“杜山主之信义,妾身替当家的谢过了。然而,妾身愚见,不必调派人马前去劫牢。我与二哥两人,应已足够。”

此言一出,倒是让这二人吃惊不小。赵如久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蝶儿的刀法他不是没见过,然而纵使再如何惊为天人,他如今毕竟已双足残疾,三叔一方,人手与武艺深浅都还是未知数,她就算再如何信他赵如久,他自己扪心自问也不敢确定此行凶吉。

“大嫂,我知道你救大哥心切,但单你我二人,这也——”赵如久低下声音想劝她,却被蝶儿打断。

“胡大哥痛快的坦白是为了引我们去陷阱?我认为不然。”蝶儿目视杜终年。一夜未眠,她其实本该已相当疲惫了,然而从那一双湛然碧瞳里,杜终年读不出一丝倦怠与狼狈来。那目光沉敛而博大,因广袤的铺陈而亮彻满地。他想起自己初见她时她以一个默无声闻的贤内姿态从他眼前黯然而过,那当场震撼他的,或许并不是美貌——而是这般安静之中潜育的博大光华。

“胡大哥自知命已落在我们手上了,还这么不慌不忙,甚至将我们最相知悉的也一并透露,恐怕是早已与三叔商议过事情有变的应变方法了。如两时辰以上未通信便将视为有变故,三叔那边也会采取相应措施。胡大哥告知我们如悠的所在,估计也是那措施的一步。”

微一沉吟,杜终年脸上一恍,深吸一口气:“莫不是说——”

蝶儿微一点头:“二哥找到我的时候,夜也将尽了,那些宴上之变后逃回家门的崔徐二家也该整顿好阵营,上来讨说法了。三叔若将如悠所在想办法投给他们,那么——杜山主与二哥等大队人马与如悠在祠堂被他们抓个正着,恐怕便会再也难以洗清了。”

赵如久先是一怔,好像还在绕这个理,终于想通,长长“哦”了一声,然后化为向地的狠狠一脚。

“他妈的——三叔果然老奸巨猾,竟连自己的刀也不用抽——”

“若这么说,我们出人再多,反而越是不利。”杜终年抚着额点头,却又皱起了眉,“可是……就算只得夫人与二公子两人去,那群方在气头上的仇家又能听得进一字半句么?若他们全然六亲不认,道理不讲,直要杀人,那么你们二人——”

“若真是那样——”

蝶儿的目光微黯,似也挣扎着,但那霾意也只是一瞬的事,双目一眨,那片雪亮的光华已重现,她抬头看向杜终年,面容没有半点怯懦,一平如沧海,如莽原。

她说;字字清晰:

“若真是那样……那我也只有提刀,给他们杀出个分晓看看。”

***

走出杜家家门,赵如久仰天——那里一弯月已依稀浅白,而那浸淫,剥夺它精魄的夜,已满载而归,扬长而去了。

长天将曙。

杜家家门外的街道一片灰寂,偶有鸡鸣一二声,都遥远零落如街上的早霜。

他回身,他身边只随着一个女子。

女子着白绉纱,纤小着身量,腰束成盈盈一匝,因金莲玉足的碎动而宛若随时都可摧折。

可她不拈花,不镌锦绣,不整簪钗。

她只用心地拭着手上一把刀。

那把刀极白,白得像这将死的月,也静冷。静冷一如这女人的面孔。

她却不管不顾,只是拭刀,刀拭罢,收了鞘,她将它小心翼翼别入束衣的纱带间,一拢前襟,然后,仰起脸。

那破晓穿云而来的第一束日光洒在她脸上——

扼毙一年有余,她目中那股焚尽日月天书的痴癫自由,终于再度如火如荼的燃烧起来。

***

赵家祠不在赵家。

他孤零零躺在城郊一座偶有香火,人烟稀零的小山头上,记述着的是赵家最光辉的家史,却只在赵家最艰难贫瘠的时期陪伴过他们。

如今,已出人头地的显赫赵家,自然已不可能再局域那片孤秃的小山头,于是十天月余左右,才会有一两个下人,奉命来扫扫祠堂,半年左右,哪个抚今追昔的家里人心血来潮,也会前去祭拜一二。余时,只有漫天逆长的疯草,与跨过山头的远风,西北的风带沙,也把这片石祠吹得干砺。

当然,祠下有着什么,是只有自家人才知晓的事。

十八年前,赵家在咸阳马道上助哭笑镖局护镖一战成名后,这祠堂底的石牢里,埋下了第一具尸首——那人是家族中的内鬼,他勾结了沙贼,来劫这一趟镖,而保镖成功,他不为人知的死了,赵家因此一跃成了名门。

九年前,祠堂底的石牢里迎来了第二具尸首——那是家主正室的妹夫,罪名是谎托一个孩子的血统,血证验亲说他是本家人。乱子被他掀了一阵子,后来平息了,他被处死在牢下,而那个被谎托的孩子——谁也不知他去了哪。

如今——成了它将葬送的第三具尸体的,正是赵家现任的大当家。

——当然,“四大刀宗”中的“潦草门”徐家与“神风”崔家对这些私密的往事是不了解的。因此他们近日齐聚在此,为的不是去石牢底敛尸,只为将那个夺入赵家老宅的祠堂里的懦夫与叛徒揪出来,当他们与山岗底会头时,满山狂草都仿佛有了精魂般抖擞而起。

然而当他们溯草而上,到达那片荒废在岁月里数十载的老宅之前时,他们并没有看到草木皆兵的严阵以待——甚至,连回应他们杀气的刀鸣都没有。

他们只看到一个人。

一个女人。

狂草疯了似的随风啸起,仿佛随时都要将这片矮秃秃的山岗拔地而起可那个女子——

只是幽然独立。

蝶儿站着。

沿着人坡,她看到了一堆人马如倚叠的草色般攀爬上来,没有一个人没有凝成惨霜的怒,没有一把刀不在渴血的震吼。

可她仍不动。

大队人马见到只有她一人,都些许愕然的停下来,大部分的表情都在诉说——这是谁家的女人?站在这里作甚?或有一二人目色有恍然了,他们睁大眼睛,然后打头一个汉子,约莫四十壮年,着潦然褴褛的装,一把九尺宽刃背在身后,没有任何欲攻击的架势,自然也没有任何礼节性的问候,只是答疑解惑般,口中呼了句:

“赵夫人。”

众人闻声,纷纷都变了脸色,然而那脸色并不是向着坏里变的,却是向着鄙夷与好笑里变的。

“夫人——?这是那个姓赵的小贼的夫人么?”那汉子身后,一个尖脸的男人重复。他上下审视蝶儿,竟渐次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哟……真是个美人胚子,跟着那阴险小贼,当真是糟蹋啊糟蹋。”

话未完,后头啪的击来一掌,正中这尖脸的后脑勺,他当即哎哟一声,揉着后脑勺回头就喊:

“妈的!动手做啥!?——你这旱婆娘什么都好妒!妒什么妒!妒你也长不出人家那样!”

“死鬼!老毛病改不了也要看场合!”仔细一望,方才出手的竟是个女子,中等身量,有些中年发福的身材,着实不好看,那眼角眉梢还隐透出一股煞气来,恐怕一竖眉也能吓退不少男人。她冲那尖脸回吼,竟全不顾矜持的,目光却一直不离蝶儿。

“现在是看人家老婆的时候吗?——我看那姓赵的也真是没种到了极点,这一决生死的时候缩着不敢见人,却把老婆派出来打头阵!真真不怕羞死!”

这女人话至此,余人一片认可的点头与冷笑,渐渐再难听的私语也被带着散出来,却是那打头的中年汉子沉沉喝了句:“好了——十四娘,今日我们前来,不是为逞口舌的。”

汉子声音不大,也没用上丹田之气,然而那被呼为十四娘的胖女人一听即住口了,四下嗡起的私语顷刻戛然而止。蝶儿与那汉子对视,然后屈膝行礼。

“徐大当家。”

那汉子自是“潦草门”徐家家主徐一椽。此次徐崔两家联战赵家,讨还公道之行乃是徐家牵引着崔家,因此徐一椽不仅是徐家的头首,更是这整队人马的头首。他没有回应蝶儿的礼,只是皱起了深浓的眉。

“夫人——徐某知道这对您来说是不情之请,然而还是请您让开。我等要的,乃是尊夫的一个说法,不想伤及女流——请您为了自身,亦是为了尊夫所剩无几的最后半点名声,让开一条路。”

蝶儿望望徐一椽背后一刀,与他一张灰冷刚毅,如山顶花岗的面孔,微微笑了,开口说话时,她半分都没有移动位置。

“徐大当家不愧为‘潦草门’一家之主,想得如此周到,连当家的最后一点名声都体谅了……然而,为何就没有想过,外子伪宴结盟,宴上翻脸发难,使尽阴险卑劣的欺诈手段,名声已狼籍至此,又为何还要派妾身一介女流在此挡驾呢?”

这一席话被她说来,质疑都像是呵声轻问,逼诘都成了柔言安抚,。她的语调甚至不比这山上的风重到哪里去,然这一群刀口上磨过来的粗噶汉子女杰都能听清每字每句。那些轻言絮语的淡然自有一种力度,徐一椽一时凝语,却是另一个声音接了话。那声音沙哑厉烈,仿佛嘶声喊出来的:

“赵家一群卑鄙小人,那牌匾都是靠搞偷袭暗害赚来的,竟还霸着四大刀宗之一的名号,本就是不要脸了!——我神风刀与你等小人对付了近十年,再熟悉赵家这群贼人不过!——徐大当家,可不要被这妖妇骗了!这妖妇说不定身上带着什么迷魂蛊,说话的时候都跟着骚气一起散出来,把人给降住了也说不定!”

这指责可谓是恶毒到了口不择语了。然而其他人总是心中知晓,也不明说,因他们认为这位崔家仅剩的本家人——崔家老五崔行风,至少有那么一点说对了——那便是,那一夜过后,赵家的人,以一个都不能信。赵家人的话,一个子的分量都没有。尽管此刻眼前站的只是一个纤弱无力的女子,也是一样。

然而蝶儿闻言,却已挑起了眉——这眉挑的不是怒气,不是羞恼,却有半分好奇,又带半分不以为意,她忽然从背后拔出刀来——这动作让崔徐两家都陡然一惊,已有几人动辄扬了武器,他们倒是确未想到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夫人会动刀子——却见蝶儿一刀虽出,但不指任何人,刀尖转向自己,声音却扬向崔行风。

“崔五爷——敢问,你说我身上带了媚蛊,是哪里带着的?”

她问得平平静静,一派澈然,好像真的很想知道一般,反是崔行风叫她一问之下傻了眼。他方才只是随口乱说的,根本没有确指,但蝶儿既反口问出了,他又不甘示弱,便随口指着她的眼。

“我闻一种媚蛊叫桃花蛊,能一眼间夺人魂魄,我瞧着你这妖妇定是用了那蛊,耗在这里,不过是拖我的时间罢了!”

“……眼?……这是眼么?”好像对他接下来的指责都全然不感兴趣了,蝶儿指了指左目,双目湛然明澈地眨了眨,手上的刀却忽不长眼了似的,刀锋一转,向着自己的左目便戳下去。

在场之人均瞠目大惊。

谁也没想到,这个女子因一句戏言般的侮辱,便欲以自眇一目为代价,明证清白。

一时间无人动弹。

他们一方面吃惊,另一方面,又不自主地想,这女人是做戏威吓他们吗?

所以他们犹豫之下,竟没有一人上前阻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替夫出面,孤身面对数十猛虎豺狼般的江湖客的女子,手起刀落,就要剜出一只眼来。

——然而那手连抖也没抖。

——那刀光一去不回头。

蝶儿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一瞬不瞬的迎向刀光,似本就未在等任何人的救援。

徐一椽蓦然爆出一声沉吼,终于看不下去,一步踏上,下一步,已侵至蝶儿身前。

他一只大手劈出,像抓住一根蒲苇般捞住了蝶儿的腕,而那一刀——已在她眼睑上划下一道血口——终还是被他拦住,险险止在眼球上方。

徐一椽的一双虎目滑过刀锋,与蝶儿的湛然碧瞳交汇。

——它们就这么聚焦在刀锋的尖端上,不逃不躲。

“夫人……你……你这又是何必!”

徐一椽咬牙,声音中的慑然难以掩饰。

蝶儿正正与他对视,却在听到他这一句话时,双膝一曲,砰然跪倒在地,将苍白而惊艳的面孔深深叩吻入土地里。

——她跪了!

这个女子,众人皆劝她让路,她安然不动;众人皆辱她媚诱,她宁自眇一目,也不屈于侮辱——然而此时,她却自己跪下了。

众人皆怔然。

连方才出言戏侮的十四娘之夫,与崔行风都住了口。

徐一椽更是一时无以应对,只听蝶儿头颅深深埋下,声音却是执著而恳切,带着几欲崩倾的深沉摇撼,郑重开口:

“不论是哪一只眼,哪一只手,甚至是这条命——哪位英雄有疑,妾身不敢怠慢,定将拱手将其献给诸位英雄——所以,请诸位英雄看在妾身这条贱命上,就听妾身一言。——如今在这老祠中,完全是空的,只有外子,家兄,与妾身三人。诸位英雄真的以为外子有心将诸位英雄赶尽杀绝的话,会孤身一人带着妾身一介女流与势单力薄的家兄一人,等在这孤祠一座里等死吗?”

——祠中只有赵如悠与赵如久两人?

这个事实不可谓不让人意外,徐一椽身子一震,身后的众人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怪不得一路向上不闻杀气,便是连半点气息都感知不到,原来竟是这样!

蝶儿仍不抬头。

她听到沉默后有了议论,知道这一席言至少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效果了。她的心不可抑制的剧烈跳动起来——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她想着。

如悠,你等着……还差一点。

“夫人——你要知道,我等都是曾被尊夫欺骗过一次的人。”整顿了一下思绪,徐一椽道,“要我等再信赵家人的话,恐怕很困难。”

蝶儿这才抬起头,她的双目对着徐一椽的眸子——徐一椽也算是半生阅人无数,分明知晓一个人诚恳地吐露实情时是什么样子,然而此时此刻就算他心中已信了蝶儿,他也无法轻易罢休——毕竟,今日,他是代表整个徐家,甚至崔家而来的,不该信什么该信什么,他一人也不能决定。

“……徐大当家,您要眼见为实,那么何为实,便在我身后的祠堂里,然而,在得到您一句应允之前,我不能让您过去。”

——果然是谈条件么?

徐一椽还不等说话,身后的众人又开始乱起来,疑云再度笼罩了整队人马,有些人沉默着,而那些大声出声反驳的,正叫嚣极度的不信任。

“到头来还是在讨价还价!——徐门主,看来这妖妇还是在耍弄我们!”

“女人!你要什么承诺!?要我们扔了武器进祠里确认吗?!——告诉你什么是事实吧!昨日之宴,我们潦草门折了十员青壮,我的两个兄弟死在你那奸夫的人的刀下,这他妈就是血淋淋的事实,连确认也用不着!”

“你现在还要什么承诺!”

铺天盖地的质疑砸下来,蝶儿咬住唇,面上却毫无退让,她摇头。

“那不是如悠之令——如悠是被陷害的。”

“哈?被陷害?——姑娘,你说的被陷害,证据就只有一整间祠堂是空的,姓赵的和他的狗弟兄和你三人了无帮手——就算的确如此,这又能证明什么?焉知这不是你们的苦肉计?”

这次高笑出声的是十四娘。她向前迈上两步,径直走到蝶儿身前,竟伸出双手,欲将她扶起。

“妹子,你听我一句。”蹲下身去时,十四娘温言而劝,一席话只传到蝶儿一人的耳朵里,她愕然看着这个粗横野蛮的女子,此刻面上的笑容竟如一个长姊般,只是贴心的善。

“我们都是女人,因此我懂——你看着便知是个好闺女,因此我不把姓赵的那笔帐寄到你头上,你只当我这话是个当姐姐的说给妹妹听——一个躲在女人后头,让女人下跪请情的男人,不论他做没做过昨夜的那不道不义之事,已是失格了。你还管顾这样失格的汉子做什么?——让开路吧,妹子。是黑是白,我们几双眼睛都在,还能看不清么?他若是冤枉的,我们如此多人,眼总是公正的,定会明这个事理,你说是不?”

话毕,她还拍拍蝶儿的肩。安慰般的。

蝶儿无声的凝视她。

十四娘的笑声一直摆着极尽心力的诚恳。

然而蝶儿心中却冷了。

——比他们出言侮辱时还要冷。

——比她举刀剜目的时候还要冷。

她冷,并不是为正道不得彰显,清白不得昭雪。

却是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正道,可以被理解;得以昭雪的,未必都是清白的。

她生在这世间,长在这江湖里,父亲是其间风口浪尖的人物,终也夹了继承这风口浪尖的人——可她从不知道,她居然就从不知道,她以为是白的的其实正是唯一不是白的,她以为是对的其实正是唯一不对的;她以为她所坚持的正是她所最应该唾弃的。

——她活在整个世间编织的糖蜜一般的骗局里,一梦就是十八年。

她顺着十四娘的搀扶起身,迎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最终仰见了天顶,然后,她目瞪着那灼灼的青天,终于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江湖白道。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信道与义理。这就是所谓的公平与正法。

——如悠,如悠啊。

这么多年,你废我双足,将我拴在身边,护着我而独自面对的,就是这么些东西?

这么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她这一通大笑,把所有人都笑愣。

一是因她那副淡凝幽静的气质,实在不似会放声长笑的人。

二是因她这样淡凝幽静的气质,竟是能如此放声长笑的人。

徐一椽看着她,像一个疯婆娘般的笑开,忽然有种再不忍观之痛。他几乎怆然合目。

而十四娘看着她,面上最后一点温暖,终于也化净。

“……众目?……公正?……呵,呵呵呵呵……你们若有这等东西,昨夜之宴的时候便该看个清楚了……”

她甫说出这句话,还没有人反映过来,因为她一直都处在怎样侮辱都未有还口,如何压制都不曾抗争的位置,因此忽然出言反击,他们还有些难以置信。

但这未及反应的沉默连片刻都不到,便被打破了。

本就仇怨冲天的人群,一直被女子的隐忍卑恭压着,如今她再不强抑,他们也终于爆发。

“妈的!妖妇说的什么混话!”

“我看这婆娘是讲不通了,不如就休与她客气!”

“正是正是!这女人好不要脸,也该给她些颜色!”

——终还是,演变成此种局面么?

看着一片人影被次第出鞘的刀光照亮,紧接着如云层压境而来,蝶儿只是木然,心中若踏过一片莽原,已是喜怒不形。

……对不起,如悠。我曾想要尽力为你求得一片清白与理解,可看来,又是我的天真了。

就如同三年前,为你端下那场家主大选时的天真。

蝶儿垂首,往事仿佛沉沉积在她颈子上,她合目,叹息,那数年未落的泪,终于伶仃一行,滑落面颊。

——可我,这次会独自扛下这场天真的代价,再不需你为我偿还了。

如悠,倘若这一劫后,你我仍得洗清面目,再度执手——

蝶儿探手向后,有一股冰凉爬上她的指尖,尔后,渐渐,沃满她的掌心。

——让我们,重历一次洞房花烛吧。

到那时,我定会笑着对你的银釭,再不言浮生苍茫。

她这样许着心愿。

然后,锵然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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